第12章
落入懷抱那瞬間,耳朵裏的嗡鳴聲開始逐漸減弱。
聽見他沉聲的怒斥,感覺到他的胸腔因為憤怒而用力起伏。
謝灼一手抱着她,擡腳用力踹在那個男生肚子上。
對方整個人朝後被踹進沙地跑道裏,碰了一臉的泥灰,見得不到好處,便慌張跑走了。
她漸漸能看清楚東西了。他模樣一點一點變得清晰起來,柳淼淼擡頭,看見他怒極而眼尾有些發紅的眼睛。
印象中他一直是斯文幹淨的樣子,話不多,還很容易害羞,是那種典型嘴巴上喊着雅蠛蝶雅蠛蝶但實際上很容易推倒的類型。
這還是柳淼淼頭一回看見謝灼那麽生氣。
柳淼淼意識到謝灼的手正扶托在自己腰上,下意識想從他懷裏掙脫,這個本能的小動作似乎引得對方更加生氣,手腕力度加重,将她扣回懷裏。
謝灼聲音發狠,俯身在她耳邊咬牙說:“你要是再亂跑,我就打斷你腿。”
柳淼淼:“??”
這人畫風突然變霸道是怎麽回事。
她的态度柔軟下來,眼睫向下一壓,聲音委委屈屈:“??阿灼,我衣服破了。”
謝灼:“??”
後知後覺的,一片懊惱的紅色緩緩從脖子根染上耳朵。
女孩子哪裏還有剛才的恐懼失措,狹長上翹的狐貍眼彎出促狹的弧,瞳仁裏亮得誘人,分明是在故意戲弄他。
謝灼用力咬了咬下颌,從包裏拿出外套披在她身上,“衣服穿好,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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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她高得多,寬松的校服外套像個大罩子一樣将她整個人裹了起來,衣擺蓋到大腿中段,可以直接當成裙子穿。
柳淼淼拎着他外套領子,鼻尖好奇地嗅了嗅。
他的衣服有和他身上一樣的,淺淡好聞的薄荷香味兒。
謝灼看着她拎着自己衣領嗅來嗅去,冷臉問:“柳淼淼你屬狗的?”
柳淼淼揚起下巴,眉梢一挑,“我聞聞看呀,看看這衣服是不是和你身上一樣香。”
謝灼:“??”
他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還笑得出來,她是不是根本沒有意識到如果剛才他再晚來一步,事情到底會有多嚴重。
謝灼深吸一口氣,感覺額頭上的青筋在跳,徑直轉身走向馬路旁等候的計程車。
拉開車門,回頭見女孩子還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他沉聲說:“站那幹什麽,上車。”
她身上裹着他的衣服,雖然生得還算高挑,但骨架子實在不屬于粗壯那一挂,外加身材很纖細,安靜不說話的時候很有乖巧的欺騙性。
柳淼淼低眉垂目地,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謝灼身後上了車。
這人上車後除了對司機吩咐了目的地,半句話也沒再跟她說。
一路望着窗外,下颌線條繃得很緊,薄唇不爽地抿着,一副标準的撲克臉。
看來氣得不輕。
柳淼淼穿着他的外套,長長的袖管遮住了她的手背,只露出一點點指尖。
她用露在袖管外面那一小截手指頭戳了戳他胳膊,“阿灼?”
女孩子聲音很輕,像顆烘烤過的棉花糖,酥中帶軟,尾調輕柔,讨好的意味很濃。
然而這塊木頭還是一動不動,甚至往門邊的方向更加挪了一點兒,和她拉開距離,像是要跟她劃清界限似的。
柳淼淼索性擡起屁股,啪叽一下坐到他旁邊,臉蛋兒湊過去,“阿灼,你生氣啦?”
謝灼依然沒回頭,只是冷淡地應了聲:“沒生氣。”
柳淼淼純真無害地看着他:“你在生氣。”
“我沒有。”
“你騙人,你的臉明明比臭水溝裏的石頭還臭。”
“??”
這人哄人就是這麽哄的???
謝灼真他媽覺得自己遲早被她活生生氣死。
柳淼淼乖乖垂下腦袋,手指過去扯了扯他的衣擺,聲音低軟:“阿灼,你不要生氣了,我錯了。”
謝灼這才扭頭看她,眉頭蹙着,“你哪錯了?”
柳淼淼繼續做個低頭認錯的小學生,這次聲音更委屈,還夾了點兒煞有其事的哭腔:“哪裏都錯了。”
謝灼:“??”
謝灼本想開口說點兒什麽,看見她這副委屈巴巴眼淚下一秒就要掉下來的樣子,心窩像被人猛地揍了一拳,悶得慌。
他徒勞地啓了唇,一股火氣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面前的人沉默太久,柳淼淼悄悄擡頭瞄他一眼,視線卻正好被他抓包。他眼裏神情很複雜,臉色似乎更難看了。
半晌他才開口,嗓音有點發澀:“柳淼淼,你到底能不能認真一點?”
柳淼淼歪了歪腦袋,大眼睛眨巴着:“我很認真啊。”
“??”
謝灼重重吸了一口氣,重新扭頭看向窗外,聲音很低:“??算了。”
黎欣幾乎是連滾帶爬逃着出馬場的。
她本來只想着找人給那個柳三水一點教訓,揍她一頓吓一吓她,撒個氣事情也就罷了。哪知道那匹馬會突然失控,場面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還險些搞出人命來。
黎欣一路上心神不寧,進門裴子妤喊了她好幾聲都沒聽見。
廚房準備好飯菜,黎欣接碗的時候還在出神想着剛才馬場的事,手沒抓穩,瓷碗噼裏啪啦碎了一地。
清脆的碎裂聲驚得她身體猛地一顫。
黎婉珍皺眉:“你這孩子怎麽了,今晚失魂落魄的?”
黎欣本來就有點畏懼黎婉珍,怕她責罵自己,趕緊白着臉搖頭說:“??不好意思啊小姨。”
她想彎腰收拾地上碎碗的瓷片,黎婉珍制止了她:“這些事讓傭人做就好了,萬一傷着手怎麽辦。”黎婉珍吩咐道,“楊姐,你再去拿一副碗筷出來。”
黎氏企業在城內傳統行業中也算是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黎婉珍的父親黎宏最早是個農村出來的擦鞋匠,幾十年前做鞋模白手起家,一路将公司做到上市,到了黎婉珍這一輩,家境已經十分富裕。
然而黎宏只有兩個女兒,小女兒黎婉寧,也就是黎欣的母親,生性懦弱,沒有經商天賦,于是家族生意的擔子便全落到了黎婉珍的肩膀上。
黎婉珍接管黎氏企業十多年,竟也一路做得風生水起,由于性格強勢尖銳,無論在公司還是在家中,向來習慣手握最大的話語權,人人敬畏。
一屋子人圍着圓桌坐下,黎婉珍今天剛從外地回來,面上卻絲毫沒有長途跋涉奔波勞碌的疲憊。
黎婉珍最先啓筷,其他人才跟着動筷子。飯桌上很安靜,只有她開口詢問裴子妤的聲音:“馬上就月考了,複習得怎麽樣?”
裴子妤垂眸細細嚼着嘴裏的飯菜,輕聲應道:“都複習好了。”
“嗯。”黎婉珍心思倒不在這件事上,裴子妤在校學習情況向來不需要她操心,大多也只是随口一問。
她想問的是另一件事,“你暑假的時候去香港馬場了?”
裴子妤頓了頓,知道管家會在黎婉珍外出時和她彙報家中事務,無論大小,每個人的行蹤,黎婉珍都必須時刻掌握。
雖然心裏有些不舒服,但裴子妤從小就不會和母親争辯什麽,只是低低地應了聲“嗯”。
黎婉珍皺眉道:“你馬上就要高考了,心思應該要放在學習上,不要想着騎馬,騎馬能有什麽出息?”
這話說得過于鋒銳。裴子妤下意識看了坐在左側的裴正楠一眼,他沉默不語,但顯然表情不太好。
裴正楠雖說曾經在馬術界擁有極高聲譽,但運動員和上流商圈之間到底有難以逾越的門第,裴正楠出身農村,當年和黎婉珍的結合,背後沒少被人說他其實就是個入贅的女婿,謀着黎家的家産去的。
平日黎婉珍倒不會在明面上那麽拂裴正楠面子,但她今晚就是覺得心情哪哪不暢快,在馬場碰見那個騎馬的女孩子後,她心頭那股憋悶的火氣一直壓不下去。
“你??”
黎婉珍正想把這股無名火撒在裴子妤身上,喉嚨剛發出一個音節,便被裴正楠不耐煩打斷:“行了,好好吃着飯,說這些做什麽,你不煩孩子都聽了煩。”
原本還只是一簇将息未息的虛弱火苗,這下子被加上了一把猛油,徹底燃燒起來。
黎婉珍啪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提高聲調道:“我說的有錯嗎?以後要是女兒跟你一樣去騎馬,能幹什麽?做個運動員,退役後當個教練,然後成天守着個馬場?将來就跟你一樣沒出息!”
裴正楠臉色一黑,“是啊,我沒出息,我沒出息那就離婚好了!”
裴子妤心一驚,看向父親,他很少會和黎婉珍起正面沖突。
近年來,父母的感情也是越來越淡。
黎婉珍沒想到裴正楠竟然敢這樣對她說話,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成天待在馬場想幹什麽,你根本還惦記着以前那個女人,你也覺得今天那個小姑娘長得很像景薇是不是?!”
裴正楠情緒也有些失控,緩了好久,在桌下握緊的拳漸漸松開,黑着臉沉聲說:“她死都死了,你老提她做什麽?”
黎婉珍不說話了,手環抱在胸前,往椅背一靠,胸口用力起伏着。氣得不輕。
裴子妤從小最害怕的就是父母吵架,黎婉珍性格強勢,做事說一不二,只要有一點點不順她心意的,必然會大發雷霆。而裴正楠看似懦弱,實則慣用冷暴力沉默以對。從裴子妤有記憶以來,父母的感情便不是太好。
她對那個叫“景薇”的女人多少有些了解,據說是當年父親還在做馬術教練時的學生,也是十幾年前在海內外賽事拿下大滿貫奇跡的著名女騎師。
小時候聽黎婉珍說,這個女人曾經插足她們家庭,不是什麽好東西。
但“景薇”這個名字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時隔多年,不知道黎婉珍為什麽會突然提起。
裴子妤很怕黎婉珍歇斯底裏的樣子,也怕父母關系更加惡化,趕緊圓場道:“媽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去馬場了,我會好好複習的。”
黎婉珍臉色這才好了點。
裴正楠很重地一聲嘆息,也不願再吵下去,放下吃到一半的碗,沉默起身上了二樓。
餐桌上的氣氛變得很尴尬,黎婉珍依舊鐵青着臉,裴子妤趕急趕忙往嘴裏扒了兩口飯,拉起身旁整頓晚餐都心不在焉的黎欣說:“??我們也吃飽了,先上樓了。”
回到卧室,裴子妤得救般地舒出一口長氣,黎欣還坐在椅子裏發呆,她奇怪地問:“你今晚怎麽了?”
黎欣先是搖了搖頭,又抿了抿發白的唇,悶聲說:“我放學讓人去堵那個柳三水了。”
裴子妤瞪大眼睛:“表姐,你又去找別人麻煩!”
黎欣提高聲調:“我沒有!我也沒幹成什麽!”她想起馬場裏那一幕,心裏還有些後怕,“當時馬匹失控了,那個姓柳的??”
裴子妤膽子小,臉都白了,“馬匹失控了?!你受傷了嗎?”
“沒有沒有!”黎欣連忙搖頭,“那匹馬差點踩到一個男生,被姓柳的用哨聲控制住了。”
“哨聲?”
“嗯,”黎欣若有所思地回憶,“我覺得那段哨聲很耳熟。”
下了的士,柳淼淼跟在謝灼身後走進小區,他一路都沒再說過話,出了電梯才開口問她:
“晚上想吃什麽?”
外面天色已經徹底黑了,謝灼摁了密碼,一串輸入正确的提示音響起後,門鎖解開。
他手指在牆壁某處摸了一下,屋內燈光亮起,只有他們兩人。
今天是白曼和謝建賢結婚第十八周年紀念日,謝建賢請了一位意大利有名的歌劇家給白曼唱專場,兩人過二人世界去了。負責做飯的阿姨又回了老家,沒人顧着他們晚餐。
柳淼淼頓了頓,問:“叫外賣?”
謝灼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嗓音還是有點冷淡,“自己做。”
柳淼淼把手縮進他外套寬松的袖管裏,露出一截松松垮垮的甩了幾下,好奇問:“你做嗎?”
謝灼睨她:“不然呢,你會做嗎?”
柳淼淼說:“我會做泡面。”
謝灼猜到了。她連飯都不愛吃,怎麽會做飯,會煮個泡面已經算是不可思議。
柳淼淼想了想說:“我想吃火腿,就是那天學校飯堂裏你吃的那種。”
那天飯堂裏女孩子笑臉盈盈的,櫥窗裏的飯菜不打,非得要在他的餐盤裏搶食。
謝灼轉頭看她,柳淼淼正邊脫外套邊往房間走。
她後背衣服被撕破了很大一塊,大片肌膚裸在外面,膚色是牛奶般的白,腰很細,好像一手就能握住,有很明顯的腰窩線條??她比看起來還要更加纖瘦一點。
破掉的校服布料往上,削瘦的蝴蝶骨的位置,露出了一點點女孩子粉色內衣的帶子。
謝灼目光滞住,下意識別開了視線。
柳淼淼靠在卧室門後,臉上笑容垮下來,有點疲憊地仰頭望着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從褲袋翻出手機,摁了個號碼撥出去。
那頭響了兩下,李宗明便接起了。
“稀奇啊,你竟然會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柳淼淼低下頭,有一縷頭發從臉邊滑落,遮住了她的視線。
“你不是讓我出現幻覺就告訴你麽。”
“我又看見了,十年前那一幕。”她說。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相信我!!馬上就要開始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