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1)
男人眸光很深, 仿佛把她深深膠在了眼裏,他在期待她開口對自己說些什麽。可她始終沒說出口。
“我……”
柳淼淼微微啓唇,紅燈轉綠, 後面車輛催促的鳴笛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謝灼啓動了車,餘光看見她在自己目光移開那一瞬, 肩膀線條松懈下去。
他的存在,對她來說已經成為一種壓力了嗎?
接下來一路上, 兩人各懷心事, 誰也沒說話。
謝灼靜靜開車, 單手搭在車窗上, 屈指無意識地揉了揉這幾天因為休息嚴重不足而發痛的太陽穴。
柳淼淼望着窗外,街景飛速地後退,傍晚的霞光被撕扯成模糊的緋色,在她眼底流水般劃過。
唐玥原本已經為她安排好了下榻的酒店, 但謝灼沒把她送去酒店的意思, 而是停在了自家小區樓下。
兩人都冷戰一禮拜了, 又是領了證的合法夫妻, 之前各自忙碌,不在同一座城市被迫分居還好說,現在來到同一座城市了,她要是在這節骨眼上還說要去睡酒店, 怕是會鬧得更僵。
謝灼泊好車, 從褲袋摸出一串鑰匙,遞過去:“這是家裏鑰匙, 很早就配好了,但你一直沒回來過這邊,所以現在才給你。”
……這話聽起來怎麽有股子哀怨怪責的味道。
柳淼淼接過,看見鑰匙圈上挂着一顆紅彤彤的小草莓,充滿少女心的裝飾,一看就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你今晚不回來睡嗎?”柳淼淼猶豫問。
謝灼說:“嗯,有場夜戲要拍。”
“這樣啊……”柳淼淼不知道在想什麽,指尖一下一下地搓着那只軟乎乎的草莓公仔,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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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都是殺青戲,可能要待在劇組一段時間。”謝灼看着她,“你想我回來陪你?”
“……也不是,工作要緊。你忙吧。”柳淼淼說。
謝灼有幾秒靜靜的沒說話,垂下的目光落在她局促地揉搓草莓的手上。
“你好好休息。”他說。
柳淼淼點點頭。
她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心裏有塊地方卻總覺得不太舒服,像憋了一股濁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謝灼準備倒車出去,柳淼淼抿了抿唇,走過去敲敲駕駛座車窗。
謝灼轉方向盤的動作頓了頓,車窗降下來。
柳淼淼稍稍俯身,腦袋湊到車窗高度,對上車裏人的視線。
她糾結好一會兒,鼓起勇氣道:“你下周能回來一趟嗎?”
“怎麽了?”謝灼問她。
“也沒怎麽……就是……”柳淼淼竟覺得臉熱,她撓了撓耳朵,說,“前幾天唐玥給我發了幾家設計師的婚紗款式,我覺得有幾款挺漂亮的……想你陪我去試試。”
謝灼看着她,沉靜半刻,道:“好。下周末我回來。”
柳淼淼心裏松了口氣,乖巧點頭道:“那我等你噢。”
“嗯。”謝灼對她很淡地笑了下。
柳淼淼目送謝灼開車出小區,才轉身上了樓。
柳淼淼在家裏待的時間并不長。
這段時間她留在花城,一是為了配合警察對當年的事進行調查,二是為了處理裴正楠留下的資産。
裴正楠留給柳淼淼的不只是黎氏集團15%的股份,還有他生前所有的股票,基金,不動産,根據遺囑上寫明的,在他離世後都一并劃入柳淼淼名下。
裴正楠葬禮那天,柳淼淼也去了。
柳淼淼一身低調黑衣,帶着墨鏡,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葬禮上一片沉郁的黑色,殓葬師站在最前頭哀悼致辭。盛開的白色百合簇擁着四四方方的長方形木盒,躺在裏面的男人穿着壽衣,冰涼而死寂。
哀樂起,親屬坐在最前方,柳淼淼一眼便看見了同樣一身黑衣的黎婉珍。
葬禮上一部分是黎家親屬,一部分是裴家人,還有一部分是出于禮義參與的商業夥伴。
一部分無動于衷,一部分痛哭流涕,一部分聽到哀樂時,意思意思地垂頭從眼角擠出幾滴眼淚。
黎婉珍坐在無動于衷的那部分人裏。這個女人,在自己丈夫的葬禮上也依然保持着平日的肅穆和強勢,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脊背很直,黑色墨鏡遮掉了大半張臉,看不出難過的情緒,墨鏡下方緊繃的唇線給人極度不耐煩的印象。
中途她手機響個不停,有幾通是警察局打來的,這讓她更加暴躁。
好不容易等到這該死的沉悶的哀樂結束,親屬們在殓葬師的指示下繞着長方形木盒裏的男人進行最後的緬懷,宣布葬禮結束。
木盒子被合上蓋,工作人員擡走,送去火葬區。
葬禮上的人漸漸散去。
裴子妤跟着去了火葬區,後面還有一些拾骨灰的手續要做。
後天黎氏就要召開董事局會議,現在那15%的股份還不知下落,劉江那群人早就虎視眈眈她董事會主席的位置。
黎婉珍臉色鐵青,壓低聲問孟偉:“我讓你查的事,你查到了麽?”
“裴先生的遺囑——”孟偉還未說完,門外走進來幾個穿制服的人。
警察出示了證件,道:“孟先生,現在懷疑你和五年前北京一家酒店縱火案有關,請你跟我們回警察局接受調查。”
黎婉珍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警察,握拳的手因為指骨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孟偉自知這次逃不掉,也沒多說,便跟着警察走了。
孟偉在她身邊跟了她十年,知道她所有見不得光的事,這次孟偉被帶走,恐怕是逃不掉了。黎婉珍慌亂起來,害怕孟偉把之前的事說出去,抓起手機想撥電話。
一雙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不徐不緩地走近,清脆的敲擊聲回蕩在寂靜的空氣裏,一下一下,敲得人心惶惶。
黎婉珍順着那高跟鞋的方向擡頭,看見女孩子慢悠悠地摘下臉上的墨鏡。
一張年輕的面孔,冷淡的眼,以及眼尾淺色的淚痣。
這張臉,看見就會引起她生理性的不适。
黎婉珍目光冷厲:“你在這裏做什麽?”
柳淼淼沖她一笑,“你不是在找黎氏那15%的股份下落麽?我知道在哪。”
咖啡廳內,兩人面對而坐。
柳淼淼揚手喚來服務生,點了杯熱巧克力。記得五年前她們頭一次坐下來說話也是在學校不遠的咖啡廳裏,那時女人妝容精致,冷淡,強勢,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雖然人到中年,卻不顯絲毫老态。
而今不過短短幾年過去,面前的女人卻顯得老了很多,精致的妝容也遮不去她眼尾和頸脖上松弛的皺紋。
她現在也已沒了當初悠然和她喝咖啡的興致。
從進來坐下開始,黎婉珍抱着手,警惕地打量她。
柳淼淼抿了口熱氣騰騰的烤榛仁巧克力,問黎婉珍:“味道還可以,要不要也幫你點一杯?”
黎婉珍現下沒有和她拐彎抹角的興致,直截了當地道:“那15%的股份在哪裏?”
柳淼淼将瓷杯放回碟中,說:“在我手裏。”
黎婉珍多少能猜到一二。
呵,裴正楠在外面的私生女,除了她,還會有誰?
倒不想這小丫頭片子五年過去長大了,也更嚣張了,她還沒有去找她,她卻自己送上門來。
黎婉珍道:“你開個價吧。我可以用市值兩倍的價格回收你手上的股份,對你來說不會是個虧本買賣。”
柳淼淼指尖點了點瓷杯外壁,巧克力的味道香甜讓人感到心情愉悅。她說:“我又不缺錢。除了黎氏股份外,裴正楠生前所有的股票、基金、不動産,全都給我了。我讓律師大致清點了一下——”柳淼淼佯作思索,微微吃驚道,“你們黎家一半的財産都留給我了。”
黎婉珍額頭上青筋猛地一彈,臉色非常難看。
她對裴正楠是有過真感情的。一個年輕英俊,名滿海內外的馬術界傳奇騎師,沒有哪個女生見了不會為之動心。當時她還年輕,自然也逃不過作祟的荷爾蒙。一個多少女孩子求而不得的男人,激起了她的占有欲和勝負欲。
她知道裴正楠在事業上的野心,所以明知道裴正楠身邊已經有了女人,她還是暗自動了心思。
黎婉珍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她打小含着金湯匙出生,在上流社會擁有不可動搖的一席之地,這是裴正楠最想走進的圈子。而這些,是景薇那個從貧民窟出來的女孩子無法帶給他的。
她用了手段,拿名利和權勢誘惑這個男人,讓他和自己訂婚。
她的目的達到了,她也終于得到了這個男人。
可婚後的生活并不如她所想,一個本就是由功利而萌生的婚姻,又能幸福到哪裏去呢?
于是嫉妒的心與日俱增。她黎婉珍沒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不管她怎麽欺騙自己,她都清楚自己只是在面上贏得了這個男人,這男人的心卻始終在其他女人身上。
她用盡了手段,把這個男人囚禁在自己身邊,她強勢了一輩子,掌權了一輩子,卻不想在這男人死後,将她的一切都毫不留情地剜出一大半,留給了那個女人的孩子!
黎婉珍覺得可笑。
她和裴正楠的婚姻走到最後,竟成了她人生中最可笑的笑話。
黎婉珍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咖啡廳周圍的人紛紛投來怪異的目光。
柳淼淼紋絲不動:“你笑什麽?”
“你以為裴正楠把一切留給你是因為愛你?”黎婉珍抹掉眼角笑出的一滴淚,諷刺地說,“這個男人,最愛的只有他自己。他太清楚自己的目的,沒有名利的時候,他想要名利,所以他選擇了和我在一起。後來什麽都有了,他卻開始緬懷他所謂的初戀了!如果他真如他口中所說那麽愛景薇,他當初怎麽會選擇離開景薇和我在一起?他在馬術界再出名,也不過是個運動員。是我帶他走進我的圈子,帶他結實人脈,帶他走進黎氏,沒有我,他裴正楠就只是個破騎馬的!”
“現在他死了,竟然為了報複我,把原本屬于我家的一切,全都留給了你!”
黎婉珍看上去情緒已經崩潰了。柳淼淼靜靜聽完,輕聲說:“你真可憐啊。”
黎婉珍被她一句話擊中命門,倏然站起,惱羞成怒地掀掉她面前的骨瓷杯。
杯子砸在地上,瓷片碎了遍地,很大的聲響。熱巧克力飛濺,有幾滴沾到到她的衣角上。
服務生慌張過來詢問:“有什麽需要幫助您的?”
柳淼淼目光毫不退怯地和黎婉珍對視,擺手道:“不用,給這位女士拿一杯冰咖啡。”
黎婉珍死死瞪着柳淼淼,咬牙切齒地說:“你同情我?柳景誠那只老狐貍故意放假消息,害我花了240個億買了塊爛地!你媽勾引我丈夫,你一個小三生的女兒,名不正言不順卻要繼承我們黎家家産,你們一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事到如今,柳淼淼已經懶得和她再多做辯駁。她背了“小三女兒”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足足二十三年,從小到大,無時無刻不活在這個罪名的陰影裏,然而今天對峙,她卻沒了再和她争辯的興致。
黎婉珍已經瘋了。
柳淼淼看着她,平靜地說:“孟偉已經被抓了,下一個就是你了。”
黎婉珍身體猛地一震。
柳淼淼說:“十幾年前,你買通王佳,讓她在我母親慣騎的馬匹裏注射興奮藥物,害我母親墜馬身亡。五年前,你讓王豐送我放了麻醉劑的巧克力,在酒店縱火,我差一點活生生被燒死。之前游輪有人持槍追殺我,這一切,都是你幹的吧。”
“孟偉已經被抓了,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你玩弄權勢,颠倒是非黑白,把自己佯裝成一個受害者的模樣,但這些,都不是你犯罪的理由。”
“你逍遙快活了十幾年,下半輩子,你等着在牢獄裏忏悔吧。”
黎婉珍有幾分鐘沒法聲,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睛睜得很大,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她忽而冷笑道:“你是什麽東西?”
柳淼淼輕挑了下眉。
“你以為你是什麽?敢這麽跟我說話?”黎婉珍模樣癫狂,已經失去了理智,“你要我坐牢?景薇都死了十幾年了,你有證據證明是我指使的?”
柳淼淼說:“這五年間,你一直把王佳藏在郊區一所私人的精神病院,院長姓柯,是你的表親。”
黎婉珍臉色一變。
“當年你指使王豐做的那些事,他供認不諱。現在孟偉被抓了,你以為你還能平安無事地逃過這一劫?”她句句話直擊黎婉珍命門,“你以為你把王佳藏得很好,但這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
柳淼淼起身,從桌前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擦了擦剛剛被熱巧克力濺上的衣角。
“臨走前再告訴你一件事。你們董事局裏有個叫劉江的,對麽?”
她沖黎婉珍一笑,“我看他好像很有誠意的樣子,主動聯系了我好幾次。所以我把那15%的股份五折賣給他了。等董事會結束,你們黎氏應該就要改名跟別人姓了吧。”
黎婉珍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剩下眼珠子死死地盯在柳淼淼身上,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
她眼睜睜看着柳淼淼走到車旁,司機為她拉開車門,她悠然提起裙擺坐進去,甚至微笑溫柔地擺手對她說再見。
黎婉珍被激得大叫一聲,發瘋似地将桌椅狠狠掀起砸在地上,胸腔劇烈起伏着。
孟偉落網,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減輕罪行,他自然不會再幫着黎婉珍。他把所有幕後指使的罪名都推到了黎婉珍的頭上。警察凍結了黎婉珍名下所有資産,要求她回警局配合接受調查。
紫藤灣競投出現嚴重決策失誤,自家人手裏15%的股份不翼而飛,主席又被刑事案件纏身,黎婉珍算是失去了黎氏集團裏一切地位。
但只有這些還不夠,找不到王佳,就無法證明景薇當年墜馬的事是受她指使的。
除了那通誤接的電話,一個廢棄變成養老院的私人精神病院舊址,王佳這個人已經足足消失五年了。是生是死柳淼淼都不知道。
柳淼淼一時覺得有些煩悶,降了車窗,清涼的風從外面吹進來,撲走心頭的悶氣。
只差一步了。
她絕不會讓黎婉珍輕易逃過這一次。
她出神地想。手機震了震,是謝灼發來的短信,說他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他們約好今天下午一起試婚紗的。
柳淼淼還在敲鍵盤回複,唐玥電話插了進來。
唐玥說:“柳總,我查到王佳的消息了!”
裴子妤替裴正楠收拾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串從來沒見過的鑰匙。
她向來對家裏的資産不多過問。這段時間黎婉珍又總是不在家,裴正楠的身後事都是她處理的。
清點的時候裴子妤問了律師,這是裴正楠和黎婉珍名下共同的一套房産。地方偏遠,是她聽都沒聽過的村地。
清理完家裏的東西,裴子妤讓司機按着地址開車過去
出了市區,繁密的高樓大廈和平鋪齊整的瀝青公路漸漸被抛在腦後,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低矮的樓房,開闊的土地,以及滿眼放縱生長的花草和樹木。
車停在郊區的一個小區前。
裴子妤下了車,遲疑地走進去。保安是個六十多歲的大爺,正坐在保安亭裏昏昏欲睡,有人來訪也不知道。
小區的大門還是那種老式的大鐵門,看上面的鏽跡,應該已經使用很久了。沒上鎖,一推就開,發出難聽艱澀的聲響。
這地方在城市邊緣,一路上連人影都見不到幾個。到處是坑坑窪窪的水泥地,未修繕好的樓房被綠色手腳架圍着,只偶爾有幾個建築工人經過,看起來很蕭索又潦倒。
裴子妤腳上還穿着高跟鞋,走這種不平的泥路十分辛苦。她在小區四處看了看,這邊物業形同虛設,裏邊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棟樓房,有的還沒建好。
她按着地址找到了那棟房子,鑰匙放進樓底下的大門鎖孔裏,輕輕一擰,鐵門吱呀一聲打開。
樓道裏黑漆漆的。
裴子妤去摸壁燈開關。燈光也很暗,看上去已經用了很久卻無人替換,中間二三層的燈光壞了,她只能摸黑上去。
明明外頭天色還未徹底暗下,這裏卻一點光都照不進來。
越往上走,裴子妤便越是覺得怪異。
黎婉珍怎麽會在這種荒郊野外投資房産?先不說這個地方交通極度不便,房價低得令人發指,五到十年內根本沒有升值的可能。
買下這裏的房子,和直接把錢扔進大海裏有什麽區別?
她在一扇看起來十分普通的防盜門前停下。
門上沒有灰塵,應該定時有專人過來打掃清理。
裴子妤猶豫半刻,剛将鑰匙放進鎖孔,門內卻傳出一陣沉悶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動的聲響。
裴子妤沒想到裏面竟然有人,吓得手一顫,鑰匙整串掉在地上。哐當一聲。
大門打開,女人被粗繩子綁在木椅上,嘴上粘着黑色封箱膠,披頭散發,驚恐無助地看着她。
女人眼睛瞪得很大,支支吾吾地發不出聲音,看神情,像是在哀憐地求助。
裴子妤猶豫了下,走過去撕開女人嘴巴上的膠布。
王佳驚恐地喊:“放我出去!求求你!我一直被關在這裏!放我出去!求求你了!”
裴子妤沒來由的手心冒冷汗。她讷讷地問:“……你是誰?”
“黎婉珍一直把我關在這個鬼地方,五年了!你放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黎婉珍?”裴子妤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咽下一口唾沫,試圖壓下內心恐懼,“你是說我媽媽?她為什麽要把你關在這裏?”
王佳頓時警惕起來:“你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是她讓你來的?她想幹什麽?我都已經這樣了,她還不肯放過我嗎?!”
“子妤。”身後一道聲音響起。
裴子妤脊背一顫,黎婉珍站在她身後,眼神冰冷。
裴子妤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被吓了一跳,說話都磕巴起來:“……媽?”
王佳死死盯着黎婉珍,驚恐如視鬼魅。她本能想後退,可雙手雙腳都被綁在結實的木椅上,動彈不得。
她失去理智地尖叫起來:“黎婉珍!你這個瘋女人!你做了那麽多缺德事,你會有報應的!你讓我害死景薇!你才是小三!你放我出去!你這個瘋女人!”
黎婉珍冷笑。
“什麽景薇……?什麽意思?”恐懼快讓裴子妤的大腦都轉不動了,她一時竟分辨不出來,王佳口中喊的這個“瘋女人”是自己母親?可黎婉珍在她心裏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優雅而強勢。
裴子妤怔怔地問:“媽,你和這個女人認識……?”
“不關你的事,出去。”黎婉珍命令道。
“不對……這不對……”裴子妤怔然看着綁在木椅上滿嘴咒罵的女人,因為長期接觸不到陽光,她的臉色泛着病态的蒼白,身材也很瘦,一看就是遭到了長期的囚禁和虐待。
她忽然回過神:“媽,你把人關在這裏,這是犯罪!”
“她就是個殺人犯!”王佳還在尖叫,“她瘋了!求求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黎婉珍目光不帶情緒地滑到裴子妤身上,說:“我再說一次,這不關你的事,我讓司機現在送你回家。”
裴子妤雙腳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地面,動也不能動。王佳的話一直在她耳朵裏回蕩,她不可置信地道:“這個女人……她說的話都是真的?”
“現在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黎婉珍用力抓住她的肩,情緒激動失控,“你爸爸死了!他把一大半的財産都留給了那個姓柳的!那是屬于我們黎家的東西!而柳淼淼那個不識好歹的,竟然轉手就把股票賣給了劉江那個賤人!現在孟偉被警察帶走了,劉江要聯合其他董事罷免我——就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
裴子妤像只無力的木偶,被黎婉珍扯在手裏,瘋狂地晃動。她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爸爸的股份——”
“對!姓柳的就是你爸爸和景薇那個賤女人生的女兒!柳景誠那只老狐貍,還有柳淼淼那個小三生的女兒,他們一家都不是好東西!把我們家害成這樣!”
“你才是小三!”王佳不顧一切地指正她,“當初是景薇和裴正楠先在一起的,是你橫插進來,硬生生把人拆散的!”
“你給我閉嘴!”黎婉珍一巴掌扇在王佳臉上,發狠地說,“我要是要坐牢,你們都別想好過!”
“媽!你別這樣!”裴子妤痛苦地喊,“如果……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您……您去自首吧,您不能把人關在這裏……”
“自首?”黎婉珍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瘋狂地大笑,随後目光狠下,抓着裴子妤往門外一推,命司機将她帶上車。
她冷笑看着王佳:“柳淼淼不是一直都想找到你嗎?我就是死!也要拉着那個姓柳的一起死!”
柳淼淼接到唐玥電話後便讓司機調了頭。
唐玥說她也是突然收到的消息,正在趕過去的路上,地址很偏,在郊區邊緣,開車過去要将近一個半小時。
中途謝灼給她打了幾通電話,但她和唐玥通話連着線,沒接到。
地方越走越偏,路人越來越少。直到司機把車停在一個看起來幾乎完全沒有人居住的偏僻小區前。
柳淼淼下了車,高跟鞋踩進泥水裏,她淡淡皺了眉。
門口的保安大爺正睡得香熟,四周半個人影也沒有。
“……你确定發來的地址沒錯嗎?”柳淼淼想問唐玥,發現電話那頭已沒了聲音。
這邊地方太偏,信號時有時無,通訊被切斷了。
微信裏還躺着謝灼半小時前發來的消息,他問她在哪,柳淼淼試着回複,但消息一直顯示正在發送中,小小透明的圓圈在信息氣泡框旁艱難地滾了幾圈後,終于變成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小區內人很少,只有幾個建築工人在外面搬運水泥和磚頭。裏頭寥寥可數的幾棟矮樓,有的才只建了一半。
柳淼淼按着唐玥發來的地址找到那棟樓,樓底大門沒上鎖,虛掩着。樓道內照明很暗,這地方地段不好,陽光長期照不進來,白牆上的漆斑駁得像落了淚,還有些許青色的黴斑和蜘蛛網。
一直向上走。樓道靜得只有自己腳下高跟鞋的聲響。下邊幾層還有樓道照明,到了這層,不知是燈壞了還是開關沒開,樓道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隐隐約約的,有木質椅子拖動時難聽的摩擦聲不知道從哪傳出。
身後仿佛有很輕的腳步聲在靠近。
柳淼淼脊背一寒,倏然回頭,身後空洞的樓道像漆黑的深淵,空無一人。
她緩慢收回視線,手摸向衣兜,想拿手機出來照明,指尖碰到金屬外殼的一瞬,身後猛地撲出一道人影,捂住了她的嘴巴。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話筒公式化的女聲響了一次又一次,始終無人接聽。
謝灼看着漸漸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眉心不覺皺起。
店員走過來說:“謝先生,柳小姐訂的婚紗送到了,要現在拿過來嗎?”
謝灼撥了唐玥電話,也是同樣無人接聽。
“不用,她還沒到。”他說。
“好的。”店員應聲退下。
他隐隐覺得哪裏有些不對,打電話回King,讓柳景誠的秘書查柳淼淼今天的行程。但秘書的回複是柳淼淼今天并沒有什麽特別安排。
謝灼收了手機,走出婚紗店,迎面撞上從外面一陣風跑進來的裴子妤。
裴子妤氣還沒喘過來,一見到謝灼便驚慌地望他身後張望,緊張問:“柳淼淼呢?她在哪?”
謝灼擰眉:“你找她做什麽?”
裴子妤說:“我媽……我媽她……”
謝灼電話響了。
他垂眸,屏幕上顯示的是柳淼淼的號碼。
他按下接聽鍵,将聽筒移至耳邊。裴子妤看他一語不發地聽那頭的人說了幾句,面色沉下,說了句“好”,挂斷電話便從婚紗店飛奔了出去。
緊接着他慣開的車從停車場駛出,車速在幾秒內拔高到頂點,車輪高速拐彎滑過瀝青地面,車尾急速漂移過去,像支離弦的利箭。
瀕臨瘋狂邊緣的人非常可怕。對方在暗處,巨大的力道把柳淼淼扯了過去,她感覺手被粗壯的繩子繞住,死死綁在一起。她被人拖着往上走,聽見鑰匙在黑暗中一陣乒乓作響,天臺門被霍然推開。
高處的冷風和月光同時闖入,柳淼淼看見黎婉珍猙獰的臉。
她想掙紮,黎婉珍把刀抵在她腰後,威脅道:“你要是再亂動一下,這刀馬上就會捅進去。”
柳淼淼抵不過她的拉扯,硬生生被黎婉珍拽上天臺。
這邊地方屬村,四處照明不足,不過七點的天色,便暗得像城區深夜的光景。
尖銳的刀口緊貼在她的喉嚨上,讓她連咽下一口唾沫都必須小心翼翼。
柳淼淼覺得黎婉珍已經徹底瘋了。她就在天臺邊緣上,下意識朝腳下望了一眼,高樓的虛空讓人不由雙腿發軟,加之天色漆黑,樓底看上去像個沒有盡頭的深淵。
天臺圍牆很矮,不過到人腰際的位置,只要黎婉珍稍一用力,輕而易舉便能把她推下樓。
王佳綁在旁邊的椅子上,嘴上重新被封了膠布,發不出聲音,只能驚恐地看着這一幕,發出徒勞的“嗚嗚”聲。
黎婉珍唇邊勾出殘忍的笑,對王佳說:“你別急,等我解決完了這個小姑娘,就來解決你。”
她把通話中的電話塞到柳淼淼臉邊,命令道:“說,讓他來找你。否則我就把你從這裏扔下去。”
“淼淼!”
“阿灼!”男人熟悉的聲音讓柳淼淼眼睛一酸,她急切地道,“你別過來,你——”
電話被抽開,黎婉珍說:“我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準備好三百萬美金。勸你最好別報警,否則你就在樓底等着替你心愛的小姑娘收屍吧。”
說完黎婉珍挂了電話,将手機從天臺抛出去。金屬機身淩空劃出一道弧線,然後筆直墜落。
“啪啦——”
樓底遙遙傳來手機摔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格外毛骨悚然。
柳淼淼綁在身後的手試圖掙紮,她稍動一下黎婉珍手裏的刀便逼緊一分。
下颌肌膚被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幾滴鮮血霎時沿着刀刃滑落。
柳淼淼怕他會來,也怕他不會來。內心恐懼又糾結。她強忍住聲音顫抖,和黎婉珍對視:“這是我們之間的事,為什麽要牽扯別人進來?”
黎婉珍笑容猙獰:“這個男生挺厲害啊,為了你,連逃了五年的人都能抓到。如果不是他,王豐根本不會落網,誰會知道縱火的事?一切都平安無事,孟偉不會被抓,我也不會被警方調查,更不會遭到董事局罷免!”
“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
“我根本沒有錯!”黎婉珍眼睛布滿血絲,癫狂地說,“錯的是你們!我當年沒想讓景薇死!是她不斷地勾引我丈夫!還有你!我本來想放過你的,但你為什麽要偷聽我的電話呢,是你活該!你們該死!”
黎婉珍情緒激動,又拖着她往天臺邊緣靠近了一分。突如其來的冷風吹得柳淼淼渾身一顫,她指甲狠狠嵌進自己手心裏,強迫自己冷靜。
“你想要什麽,我還沒有正式和劉江簽署股份轉讓協議,我可以把黎氏股份還給你。”
黎婉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這張漂亮的面孔,越是看,她越是覺得反胃!她目光發狠:“我看這個小男生挺喜歡你的,等下他要是親眼看着你掉下樓摔死,他心裏一定會很難過吧。”
汽車飛馳在夜晚的馬路上,速度快如殘影,路燈被撕扯成急速倒退的流水,從謝灼漆黑的眼底劃過。
他把油門踩到底,一連闖了三個紅燈,與對面交彙車輛擦身而過。
上了高速,謝灼看了眼時間,距離剛才那通電話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漫長得卻像過了一個世紀。
車速一路狂飙,耳邊只剩下呼嘯的風聲。
藍牙耳機裏卓一為的聲音着急傳來:“阿灼,我覺得這個事不對,你不能自己去,這擺明就是個局——”
他又何嘗不知道這是個局。王豐和孟偉先後落網,對案件事實供認不諱。警察已經對黎婉珍進行調查,黎婉珍卻逃脫了,被列入了通緝的名單。
黎氏一生心血砸在她手裏,她公司資産被凍結,從神壇上摔下來,失去了引以為傲的一切。
黎婉珍不會不知道當今下警察辦事效率有多快,天網恢恢,以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和警方對抗。即使她的資産在調查期間被凍結,但以黎婉珍曾經的地位,她想要的根本不是這三百萬美金,她的傲氣也不容許她下半輩子在牢獄中度過。
一個人被逼上絕路,不是要錢財,不要活路,是要一條命。他明知道這是個局,卻不能不去。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謝灼想起女孩子在電話裏驚慌無措地喊他的名字,嗚咽的聲音,他的心每分每秒都猶如刀絞。
“沒時間了。你去聯系陳局,我父親和他有些交情,請他幫忙,一定要保證淼淼的安全。”
說完謝灼便摘了耳機,将油門踩到底。
他現在能做的,也就是在警方趕到以前,盡量拖延時間。他必須盡快趕到,他沒辦法等待和忍受她自己一個人在那樣的瘋女人手裏。謝灼害怕自己再遲一點,就會失去她,會再也看不見她。
他無法想象,她現在心裏是怎樣的無助和驚恐。
小區外傳來車輪猛地剎車的聲音,車燈将寂靜的黑夜劃破一道光口,停在樓下。
有人從車裏走出。
黎婉珍朝外看了眼,冷笑道:“看來他确實很喜歡你,比我想象中來得還要快。”
通往天臺的樓道緩緩傳近腳步聲,看見男人身影出現在面前的一瞬,柳淼淼忽然眼睛一紅。
“阿灼!”
謝灼眼尾之處稍稍動容。轉眼看見她被黎婉珍用刀架着,雙手被綁,威脅地壓在天臺邊緣上。鋒利的刀在她臉上劃了傷口,有新鮮的血跡掉下來。
只要她再後退一步,墜樓的命運将避無可避。
“站在那裏,不要動。”黎婉珍手裏的刀往柳淼淼喉嚨上更逼緊了一點,“我要的東西呢?”
謝灼提了提手裏一只沉甸甸的黑色帆布包,“在這裏。”
黎婉珍說:“扔過來,我看看。”
謝灼擡手,把裝了一百萬美金的袋子扔到黎婉珍面前。
黎婉珍稍俯身,将袋子拉開一道口,佯裝自己是在意這筆錢款。她大致看了眼,“數目不對。”
謝灼指尖上挂着車鑰匙,“還有一部分在車裏,三百萬美金有幾十斤重,你等下總不會就這樣抱着跑路。”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車停在樓下,錢就在車尾箱,你從這裏能看見。”
“你最好別給我使什麽花招。”黎婉珍用力攥緊了拴在柳淼淼手上的繩,冷聲道,“把車鑰匙也扔過來。”
謝灼說:“我怎麽能确定你不會傷害她?”
“你把鑰匙給我,我把人給你。”
聽起來是很公平的買賣。但柳淼淼很清楚,今夜黎婉珍根本不在意這三百萬,她想要的是他們所有人的命!
她要下地獄,也要拉他們一起陪葬。
“阿灼!”她忍不住喊出聲,黎婉珍刀鋒逼緊,脖子上的皮膚被劃破了口。“閉嘴。”
謝灼落在身側的指尖緊了緊,把鑰匙抛過去,“給你。”
他突然動作,黎婉珍視線随着鑰匙被抛出的弧度移開。扔出時謝灼故作手滑了一下,車匙叮叮當當掉在邊上。
黎婉珍警惕道:“撿起來。”
謝灼緩步走近,黎婉珍死死地盯着他每一個動作,空氣安靜得猶如凝滞。
突然,黎婉珍将柳淼淼猛地推開,拿刀刺向他!
“阿灼——”柳淼淼恐懼地喊。她腳下不穩,向天臺外面倒去。
眼見柳淼淼馬上要跌出天臺,謝灼顧不上亡命撲來的黎婉珍,大步上前拉住柳淼淼的手腕,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