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寧王府外的車馬已經備好了, 許清風疾步跟随在李宗渠的身後,他知道李宗渠已經下定決心親自去尋百鳥塢的神醫。
“王爺。”許清風喚住了李宗渠,思慮片刻後緩聲道:“王爺, 微臣随你同去吧。”
許清風從蔣太醫口中得知這個神醫性子古怪,未必會同意來王府替許清如治病。許清如身子弱經受不住車馬勞頓,給李宗渠的時間有限,許清風怕他會一怒之下得罪了神醫。
李宗渠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着緊随其後的許清風, 沉聲道:“兄長,清如身子弱需要人照顧, 如今本王誰都不信, 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本王離開王府, 此事很快就會讓其他皇子知曉,為保萬全需要兄長親自照應了。”
許清風思索片刻後,随即點了點頭。李宗渠說的沒有錯, 如今兇手還沒有找到, 無論是李宗義還是李宗澤都有可能, 甚至還可能是他們未曾察覺過的人。
如果此人尚且還潛伏在寧王府之中, 那麽許清如的處境就會變得相當危險, 許清風确實沒有辦法在此刻離開。
李宗渠沒有帶多餘的人,只是讓董樓陪着自己一同去百鳥塢。
快馬加鞭趕去,到的時候已經是三日以後。
這三日二人幾乎都是未眠未休, 連馬都跑死了一匹。
百鳥塢遠離市井,算是個難得的清淨地, 聽外頭的人說, 百鳥塢裏住着的這位神醫其實是個可憐人。這神醫與他的妻子情深似海, 可他妻子身份卑微又不讨父母喜歡, 自打出生起身子就一直不好,後來全靠藥物吊着,果不其然二人成婚沒多日那女子便驟然離世。
自那一日起這神醫就性子大變,再也不随意給人治病,甚至還把自己鎖在了百鳥塢中不與人見面說話。
百鳥塢裏養了不少的不同種類的鳥,剛走進林中便可以聽見清脆悅耳的鳥鳴聲。可現下的李宗渠和董樓二人卻沒有這樣的閑心欣賞這裏的美景。
穿過一大片的竹林,在竹林的深處有一座小木屋,木屋上的煙囪裏冒着袅袅炊煙。而與這一切不協調的是在這木屋旁竟然是一座墳墓,墳墓上立着碑,卻沒有字。
李宗渠和董樓二人都有些累了,二人現在院子裏坐下休息了片刻,随即董樓才沖着裏頭喊道:“神醫在嗎?”
屋子裏頭沒有聲音。
董樓拖着疲憊的身子再一次站起身來喊道:“神醫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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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開了。
裏頭走出來一個剛至中年的男子,男子身材瘦小,神色淡漠,尤其是那雙眼睛似乎像是一潭死水一般完全沒有生機。
董樓想此人怕就是那個神醫了,先拱手敬重道:“您就是這百鳥塢的主人,神醫?”
神醫沒有看董樓,視線卻落在了坐在一旁顯得精神不濟的李宗渠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着他的衣着俯視之後,冷漠道:“若是達官貴人,大可不必來此。你們身價上千上萬,什麽樣大夫會找不到?何苦來我這麽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尋醫。”
李宗渠緩緩站起身來,難得恭敬,出聲道:“神醫,我等來此是因為,家妻受了奸人所害,身患劇毒之症。還望神醫能救救她。”
神醫又看了看李宗渠的臉,這樣好的模樣,難道會缺女人?
神醫嗤笑道:“這位官人,你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金線所織,手上佩戴的指環都價值千金。想必您那位妾室一定是有通天的本事,才能如此魅惑了你,讓你為她跑到這裏來。”
董樓見神醫出言不遜,怒視道:“你胡說什麽呢?什麽妾室?那是我們公子的正房!”
“是嗎?”神醫似乎不信:“那倒是稀罕了,這得了官爵的男子大多都希望自己的糟糠之妻短命早死,還真有為了正妻來尋醫的。只是按照你們的家室,想找個有名的大夫應當不是難事,說不準連太醫院的太醫都會願意為你們治病,何苦來找我?”
董樓翻了個白眼,氣道:“神醫!我們尊重你,可你不能這樣奚落我們。我家夫人乃是正妻,名正言順許配給我家公子的,更何況,若不是太醫院那幫太醫無用,我們也不會千裏迢迢趕來。”
神醫聽了微微一愣,随即道:“原是如此。看來眼前的這位公子怕不是個尋常的貴公子。怕還是個皇親呢。只是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既然太醫院的太醫都治不好你家夫人,你倒不如就此放下,以你的家室,什麽樣的女子找不到。”
董樓聽了差點兒要拔劍,李宗渠連忙制止了董樓,李宗渠看着神醫,心中想着,這神醫言語間咄咄逼人像是早年間厭惡極了官宦子弟這才對李宗渠的到來充滿了敵意。
李宗渠便解釋道:“神醫,實不相瞞,我乃當今杞國皇帝的四子。家妻乃是大理寺卿的親妹妹,我們二人是琴瑟和鳴心心相印的,并沒有神醫所想的那般。家妻心慈純善,一不小心卷入了皇室争鬥,我身為她的夫君護她周全乃是我的責任。我來此便是知道您妙手回春,可救她性命。”
神醫聽了李宗渠的說辭依舊是面色淡漠,道:“原來還是個親王。只是無論你是誰,我都不會幫你的。”
“你別給臉不要臉!”董樓說着已經拔劍架在神醫的脖子上了。
神醫似乎一點兒也不怕刀劍,只是直挺挺的站着繼續說道:“宮裏的太醫都是老成的,能力也是非凡。我不過是一個鄉村野夫哪裏能同他們相比,更別提幫你救你夫人了。再者說了,你們皇室争鬥不休,就算救了她這一回,你能護着她下一回嗎?與其如此,不如放她解脫。”
董樓倒是氣得不輕,怒斥道:“你這個老東西說什麽呢?別你媳婦兒死了就咒別人媳婦行不行?你好歹身為神醫怎麽可以如此歹毒,咒人死呢?”
神醫冷笑着道:“我說的都是事實。平民之間的猜忌争鬥尚且可要人性命,更何況是皇族。那女子中了毒便證明她的夫君無用,而她也不适合待在宮闱之中。”
“你說得對。”李宗渠沒有生氣也沒有喧鬧,卻是後悔和愧疚。
他曾經答應過許清如要護她周全,曾經答應過她不會讓她再小心翼翼的過日子。可如今他卻是食言了,那樣的毒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而他卻完全沒有察覺。
神醫見李宗渠的表情同以往那些嚣張跋扈來求醫的世家子弟不同,也是心中奇怪,問道:“公子,你是當真喜歡你的夫人嗎?”
“那是自然。”李宗渠徐徐道:“剛剛入院子的時候,看見神醫家的四周都是竹林,林子裏養了不少的鳥,而在這附近也有不少的鳥屎,連神醫門外的桌子上都有鳥屎的痕跡。可唯獨一處卻絲毫沒有沾染,就是神醫屋子旁的墳墓,那墳墓的墓碑光潔,泥土新鮮甚至周遭沒有多餘的污垢。我想神醫應當是時常在打理的。神醫也是經歷過喪妻之痛的人,應當明白身為夫君看見自己的妻子身患絕症卻無法可施的絕望。我來此并不知道能否救家妻一命,但若有一絲希望,我都會盡力一試。不到最後一刻,我都斷然不會放棄。我答應她的很多事情,都還沒有做到……”
神醫的眼睛忽然間有些動容,他緩緩後退了一步,靠在門框上,幽幽開口道:“既然你知道你不一定能救她,也要試一試,那我且問你,若是你真的救不了她你會如何?陪她去死嗎?”
李宗渠忽然苦笑着道:“我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變成她想讓我成為的那種人,然後變成她的眼睛去看很多,我們沒有一起看過的東西。”
神醫冷笑着:“你也沒有多愛她,你都不願意陪她死。”
李宗渠看着神醫道:“因為不僅我愛她,她也愛我。我要聽她的話,活着,活着才能報仇。更重要的是,我要找到那群害她的人,他們才是最應該去死的那群人。”
李宗渠的拳頭忽然握緊,語氣變得有些發狠:“若是真的救不了她,那就讓那群人給她殉葬。不,讓整個江山給她殉葬。”
董樓拿劍的手都微微一顫,他很清楚李宗渠是認真的。
看到李宗渠意氣風發的模樣,神醫不由得想起了從前的自己,他是大夫,他牢記着與人為善,牢記着不能行惡事,不能種惡果。
可直到那一日,他聽見他曾經救治的百姓在街頭議論他的妻子,說他的妻子面目可憎又身患舊疾配不上他,說那女子簡直克夫。
神醫以為妻子不知道,知道他發現了妻子偷偷掉到的藥汁,才知道她為了不再拖累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藥了。
妻子的離世,便是那些流言蜚語。身為醫者,他第一次痛恨別人,第一次起了殺心……
往事如煙,神醫忽然嘆了口氣道:“活着的人總是要比死去的人更痛苦,他們背負着的往往更多。只是公子,你有問過自己,值得嗎?”
“值得,為了她一切都值得。”李宗渠篤定的看着神醫道。
“好。”神醫又道:“我可以去救你的妻子,但你剛才起了惡念,雖是為了愛妻,但也是罪過。我去給你妻子治病的這幾日,你要在禪寺裏除了水之外不食一物的忏悔。若是你活下來便是萬幸,若是你死了,那就是以命抵命,你可願意?”
董樓聽了剛要制止,卻見李宗渠應聲道:“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