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絕塵仙尊
“但是根本沒必要有絕塵仙尊這個角色,”《歸途》原著評論區裏,白弈塵噼裏啪啦地在電腦桌前敲了一排字,按下發送鍵,“還不如删了他。”
剛發出去他就猶豫了,這樣的語氣也許過于激烈。但他僅僅是因為絕塵仙尊在書中的遭遇而物傷其類、一時沖動,并無意挑動争論或者中傷誰。
這下果真猶如平地驚雷,立刻炸出一連串的評論回複:
“你該不會是個小心眼男讀者,嫉妒有人比男主更吸粉吧!”
“我就是仙尊廚,太愛美強慘了!小黑子鍵盤指點江山真可憐真自卑捏。”
當然也有人立刻反駁:“可是一個配角寫得那樣高大上,喧賓奪主真的好嗎?“
白弈塵低垂眼眸,略顯蒼白和瘦削的手掠過鍵盤,平靜而溫和地敲下幾段話:“我并非不滿于對他的塑造。作者前面寥寥幾筆展現一個驚才絕豔、大愛蒼生的白月光角色,确實會吸引很多人的喜歡。
“可是仙盟建立本該是他一展宏圖的時候,短短幾句話,作者令他身敗名裂、衆叛親離,苦心建立起的仙盟一朝分裂,天下皆視他為魔。然後男主理所當然地得到了他的功法。
“生平看似波瀾起伏,實則一事無成。他成為了書中劇情運轉的工具,活到最後竟像個小醜。我只是在為這樣的人生感到悲傷。”
看着屏幕裏還在一條條跳到面前的失控謾罵,白弈塵嘆了一口氣,又輕輕按下删除鍵,一行行字逐個減少,接着将先前的評論也一并删除。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事堪比少一世。”
他右手甩開鼠标撈過一瓶快樂水,咕嚕咕嚕往喉嚨裏狠狠灌入,然後軟下來,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
難受。喘不上氣。
雖然是白天,但是厚重的窗簾拉得死緊,讓人辨不清晝夜,只有電腦熒熒的被調成護眼模式的微光能勉強打亮桌前的一塊方寸天地,桌上那一袋小面包和快樂水,便是他的早餐、中餐、晚餐。
手機聒噪煩人地響起鈴聲,在安靜得只有電腦風扇聲的房間裏算是巨響。
瞄了一眼備注,白弈塵懶洋洋地點了一下屏幕,把耳朵貼到放在桌面的手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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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的特別節目要你去講作曲心得,你去不去?”電話那頭急躁的聲音如機關槍掃射一般,字眼噠噠噠撞進他耳朵,“下來開門。”
“我不想去。你怎麽過來了?備用鑰匙在老地方。”白弈塵軟綿綿地道。
說是邀請,導演其實是想借他帶來的負面輿論炒熱度。
“我爸媽問到你。”電話對面傳來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的聲音,“說‘阿仔你多關心一下弈塵,發生那麽多事他挺不容易的,外面全是亂說話的人,我看着都來氣,何況他心髒還不好’。
“我說不用管你,你不在乎。你腦子裏只有寫歌,為了找靈感晝夜不分、兩耳不聞窗外事,而且根本不把自己的病當回事。”
“你要是也一直聽着‘不要做這’、‘不要做那’、‘不要開心’、‘不要難過’,還有‘活不過多少多少歲’、‘能活這麽大真幸運’二十多年,你也不把病放在眼裏。”白弈塵撐起身子,耳鳴聲嗡嗡地一陣狂響,眼前模模糊糊,本來就是光線不好,這下更是一片昏暗,看不清左右。
他的手肘往電腦桌前一支,好像壓在了鍵盤上,好幾個按鍵發出咔噠輕響:“早麻木了,但還是害怕。真害怕啊。
“總覺得追不上遺憾,我想做點什麽,再多做點,至少趕在被懸崖追上之前。”
年少成名卻又跌入底谷,身陷謠言風波,一生渾濁零落,未有清白,不得圓滿。
“可我實在,不夠厲害...”
你說我,做成什麽了嗎?
最後一句話,漸弱成了嘴角的呢喃。
腳下好像絆到了什麽東西,失重感傳來,心髒仿佛狠狠得被絞住,呼吸好像被堵在了胸口,随即而來的窒息讓他嘴唇發麻,腦子裏一聲尖鳴就好像瞬間斷片了一般。
經紀人聽到電話那頭本就溫柔綿軟帶着氣音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飄忽,到了最後竟然沒了聲響,旋鑰匙的動作猝然急了起來。
冰涼的地面硌得人發疼。手機落地聲,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是他最後的意識。
救護車燈急促閃爍,鳴笛劃破長空。聽不清醫生充滿着遺憾和痛心所說的話,經紀人的耳中嗡嗡作響,手裏攥着原先大咧咧貼在電腦桌上的一張白紙,微微顫抖着。
“遺體與財産,一概捐贈。”
黑紙白字,寥寥幾字正文。飄飄灑灑,一筆而就。
簽名、日期等格式卻寫得認真而清晰,字跡整齊,像是擔心不符合規定而失效。
“叮——經系統分析,您和‘絕塵仙尊’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産生聯系。”
“匹配正确,現已開啓人物補全計劃體驗。”
“什麽?”他還在剛死後的恍惚。
“祝體驗愉快。”電子音滋啦滋啦響,僵硬地重複同一句話。
“等一下,先不要走!”他的聲音和語速達到了有生以來的巅峰。
“走?我可沒打算走。”一個身影逼近,話音極為缱绻,像是字字輕聲咬在舌尖。
“絕塵仙尊...不,弈塵啊,哈哈哈。你看這山河天下,支離破碎!而你,什麽都沒了,感想如何啊?
“你是不是就從沒想過自己會錯,會輸啊?”
“我...!”白弈塵看着對方慢慢湊到和自己僅有一拳遠的距離,瞳孔放大,向後用力仰,卻驚覺自己被鎖鏈束縛。
這樣劇烈的掙紮讓鎖鏈瞬間繃緊,他全身一陣劇痛,冷汗沿脖頸流下,眉頭緊鎖。
“難受吧!難受就對了。”眼前人的嘴角弧度愈發上揚,聲音裏的愉悅像是燒開的沸水中的氣泡一樣不斷溢出。
“要我說,正道能有什麽意思?為了個傳聞中的《玄水訣》也能相殘個你死我活。你還不如入我魔道,随心所欲、逍遙自在,一切率性而為,多快活。還不必管那些不值得管的人。”
絕塵仙尊...白弈塵...魔道?
這裏是《歸途》?那眼前的豈不是...
“您的這個身體也患有心疾,千萬別太激動。祝您體驗愉快。”名叫“系統”的聲音在他腦海裏淡淡地道。
半掐着他的人黑發披散,紅瞳妖異深邃,上半臉覆着面具,嘴角笑得輕佻。正是魔尊雲無峥。
身受重傷的仙尊為雲無峥所擄,最終死于魔族。采魔族特有藥材的主角被發現後,傳送誤闖禁地,“撿”到了他的儲物袋。主角解開了密令,得到功法和象征身份的令牌,受囑托拜入清門山。
“如果坐以待斃,等主角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我的屍體了。”
白弈塵的腦子裏甚至沒有任何一樣戰鬥術法,只隐約感應到自己能靠身體本能催動靈氣。
命運似乎熱衷于将他一次次地推入絕境,上一世臨死前的不甘心還萦繞心頭。
就這樣結束嗎?又一次可笑而可悲、不明不白的結束?
他閉上眼,負面情緒如同潮水般退去:“這是魔族中心的密室,在主角之前只有魔尊能進來,總不能指望魔尊治好我。難道說只有先假意順從,活下來再說?”
“警告!魔尊生性殘忍,陰晴不定,如果順從,很可能會讓他覺得無趣,然後被殺。其次,在進行人物補全計劃時,不可違背劇情總體邏輯,絕塵仙尊不可能是會同魔道低頭以茍活的人。”
“你這前半句沒錯,但後半句未免太過分了吧。”白弈塵無奈道,“向魔道低頭以茍活,和暫時退一步保全性命,我覺得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目的都是活着,途徑都是屈服于魔尊,有何區別?如果真的進行這樣的行為,将以死亡作為懲罰。”
“好吧。”看出來系統不可能讓步,白弈塵應付了一聲,“那是下策,總要先做好最壞的打算。不過肯定不是唯一的出路,他既然不第一時間殺了我,自有其目的,也必有其破綻。”
他努力回憶故事情節,然而和這位仙尊有關的信息實在太少。
白弈塵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主角接觸原主過後的部分,文中主角撿走了他的“儲物袋”。他如今靈氣被束縛,戰鬥術法全無,要想脫身唯有依靠外物。
也不知這絕塵仙尊平時會帶些什麽在身上......
對了,他要主角帶去的信物是令牌——而那可以象征身份的令牌...他回憶着全書中令牌的功能。
有了。白弈塵斂下嘴角幾不可查的笑意。
現在的問題就剩下如何拿到它。
“主角能撿到儲物袋,說明魔尊并沒有收走它,現在它就在我身上。可如今全身被束縛,又無法催動靈氣,該怎麽夠到這儲物袋?”
突然,臉旁邊傳來冰涼的觸感,是魔尊的手落在了他的臉側,“怎麽?表情這般動搖。在想什麽?還拿不定主意麽?”
“他們背你棄你,又有何可難以抉擇!若是我,便要報複回去才好。”魔尊眸中輕佻仍未散去,只是眼底多了幾分狠戾。看這表情,倒像慘遭背棄的人其實是他似的。
“你我立場不同,魔尊之言,又如何取信于我?”白弈塵順着他的邏輯說,“若是你在此間挑撥,令我門中手足相殘,如今又要我真真成為一個魔族,坐實了傳聞……”
“可笑,我還不屑于此!當日皆你親眼所見,何需證明?”
“自然是要的。眼見也未必為實,世間許多誤會不就是這麽産生的?”面對魔尊的質問,白弈塵神色從容。
“既然你希望我入魔道,不如我們打個賭。
“我随身的儲物袋中有着本門令牌,若是它失去了感應,證明我已被逐出門中,你所言非虛。我便随你修魔,不做反抗。
“若它仍有感應,證明師門上下并未全然棄我生死于不顧,你僅僅需要為我治外傷,我依然是你的階下囚。如何?橫豎你是虧不了的。
“若你拒絕賭約,我雖受困,但舍命拼個魚死網破的餘力還是有的。”說話的聲音語調雖然柔和,但言辭裏的威脅卻昭然若揭。
出乎預料地,魔尊竟然饒有興致地細細看了他一眼:“倒是有趣。”若能讓仙尊堕魔,對魔尊來說自然是最值得愉悅的事;若賭輸了給白弈塵治傷,讓他能多活一陣子,也算不浪費這好不容易撿來的玩意。
就算白弈塵有活下來拖延時間、伺機逃跑的心思,如今天下無人會救他,他自己更是心疾與內傷在身,幾乎不可能逃脫。
“不過...”他的聲音沉了下來,時間仿佛在寂靜裏凝滞,無限拉長,魔尊的眼神愈發深不可測,“取出物品需要你的靈氣,若是你有什麽後手...”
“我只取令牌看一眼,人就在此處,就算解除了束縛,靈氣也不可能恢複太多。若我取別的法寶,或是要用靈氣做些什麽,閣下要殺我還是‘毀掉法寶’不都是瞬息之間的事?”白弈塵對上了他的視線,風輕雲淡,毫不見動搖,“堂堂魔尊就連我這樣的重傷之人也需要忌憚?”
“你不必激我。取吧,我就在這看着。”魔尊一手為他解開禁制,另一手上赫然已有魔氣凝聚,蓄勢待發。
看那凝聚的程度,恐怕能轉瞬間讓所觸碰之物灰飛煙滅。
白弈塵見狀在心底暗嘆:“難怪能在魔族這等地方身居高位。”
禁制解除的一瞬間,微弱的靈氣沖刷進在重傷之下氣血錯亂、破損不堪的經脈,他的身體微微顫抖,黑色長發淩亂地披散在滿是傷痕的肩上,随着顫抖碰觸着血淋淋的傷口。
目光凝視着魔尊,白弈塵的手緩緩伸向儲物袋。
纖細修長的手指下,一塊令牌逐漸顯現,魔尊的視線仍未放松,盯着那令牌。
令牌上的符文逐漸現于二人眼中。
魔尊正要看清它是否還能感應,卻見白弈塵口齒輕啓,眼中噙着笑意。
“上當了。”
魔尊瞳孔一縮,只見那令牌光芒大作。
他手上的魔氣下意識地狠狠放出,對着那令牌襲去。
轉瞬之間,令牌化為齑粉。
不對!這才是他的目的!
出手的一瞬間魔尊猛然察覺一絲違和感,但為時已晚。
空間乍然扭曲,他的身影虛化。他看向站在原地的白弈塵,對方拭去嘴角血痕,表情定格在了勢在必得的笑,而那嘴形竟是:“送你們點見面禮”。
那令牌看上去和修真宗門所使用的身份令牌其實并無區別,也不是什麽稀罕玩意,但它特別就特別在,那是“千門大典”——無數宗門年輕一代相比試的典儀上所用的選手令。
而選手令的作用,各大修真小說都有。就是在被破壞的一瞬間,将參賽選手從比試的特殊空間中傳送到千門大典觀禮廣場上,破壞令牌者視為認輸。
千門大典一甲子一度,選手令能一直保存到最後也算榮耀。令牌本身是法器,因為連結着各宗門陣法,通常來說只要令牌主人不被逐出宗門,傳送在六十年內始終生效,目的地依舊是千門大典的觀禮廣場。
千門大典的觀禮廣場只會定在仙盟重地,不知白弈塵生死下落的正派修士對這類地方一直是嚴防死守。
“轉瞬之間,我竟連輸你三回。”魔尊身形才定下來,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他不怒,反而哈哈大笑,“早些年...還以為你是個滿腦子天下蒼生卻不知世事的,修習音律練到頭腦燒壞的理想主義正道傻子,沒想到如今有點意思。”
“魔族!是魔族!那叛徒果真把魔族放進來了,警備!快放信號!”耳邊驚雷般炸響無數恐慌的聲音,氣勢磅礴的大陣應聲而起,遠處是幾方并不弱的修真界強者氣息正在接近,魔尊一揮袖擋開了四面八方的攻擊,向陣法撕開裂縫隐匿氣息試圖甩脫那如附骨之蛆緊随的靈氣。
“定語挺多,對他意見這麽大啊。”白弈塵取出了一個蛇紋玉瓶就把續命丹藥往嘴裏送,“不過你說的是絕塵仙尊,關我白弈塵什麽事。“
“違反人設,請您解釋您的行為。”系統那煩人的聲音響起。
“怎麽?原主此人絕對信得過他自己的師門,而且百死無悔,你看,死都死了還跟主角拖信回去。所以對他來說這是必勝的局,他不可能修魔。至于傳送到仙盟重地,那是魔尊自己幹的,關我什麽事?我這賭,可沒有任何出格的地方。”白弈塵笑笑回道。
“你這是!若還是...絕不會...”系統似乎很惱火,有什麽要說,但斷了幾回沒說出口,最終啞口無言。
“要等的人來了。”他又擡頭看向越來越近的一個青年身影,那青年面貌俊朗,身着黑衣,背負長劍,俨然俠客模樣。年紀雖輕,一身氣度竟毫不輸方才的魔尊。這樣的人放眼全書也只有一位——
《歸途》的男主角,葉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