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喂藥
于錦煜方才清醒過來,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愣住了。
鳴長肅的手正握着往生劍的劍鋒,鮮血從他的虎口溢出、滴落。而這一劍竟然是自己向着好友揮出的。
往生劍暗淡無光,劍靈似乎已然不複存在。
不遠處,白弈塵徹底被魔氣所萦繞,似乎随時可能失控,勉強維持在一個岌岌可危的邊緣。
不等他反應過來,葉羨寒一勢破敵,對着他們大喝:“聯手!快!”
三人聯合,局勢一轉,很快将已然落入下風的敵手擒下,完全控制住了戰局。
然而,一切的中心還有一個最具破壞力的不穩定因素。
水幕在他們擒獲敵首時已悄然消失,雙方皆不敢妄動,景國軍是因為辰言的命令,而寧國軍則是因為己方将領在敵人手中。
在場所有人都注視着天空之上緩緩聚集的魔氣和那在魔氣中若隐若現随時可能魔化的人。似乎只要稍有異動,他們就會同時出手。
衆目睽睽之下,黑霧散去,其中的人卻消失不見了。
葉羨寒一愣,随即焦急萬分。
他扭頭對于錦煜匆忙地道:“交給你了。”目光交接,于錦煜立刻了然地将幾人以法器束縛,押至城牆上。
而葉羨寒立刻展開了傳送,消失在了原地。
他并沒有使用墨盟的特殊定位器具,而是想也沒想地徑直傳送到了一個地方。
枝葉掩映,斑駁的光影透過綠意穿梭流淌在溪水中,剛沒過腳腕的明淨溪水中魚影團團。
這正是他們自魔族逃出後曾經共度過幾個月的那處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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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兒被方才經過的人所驚動,倏忽竄游在石子間隙,一處溪水裏是還未化開的濃稠血色。
葉羨寒順着血跡在地面延伸的方向擡起頭。
果不其然,視線盡頭是熟悉的身影。
“不要...靠近,快離開......”白弈塵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形,隐約能夠辨認出那是葉羨寒,但他已經難以控制自己的狀态,傳送來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就是為了避免傷及無辜,葉羨寒竟然倔強到跟随他來此,難道是不要命了嗎?
葉羨寒這回不同以往,沒有再乖乖地聽話,反而上前一步,心疼地看着對方:“前輩...”
“你還想做什麽?”白弈塵壓下千刀萬剮的痛苦意識模糊地開口,不由帶上點無可奈何的怒氣。
“和我走吧,”葉羨寒緊咬下唇,伸手觸碰他的衣角,這一幕似曾相識,恍然間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我會保住你的。”
“不必了。”白弈塵鼻尖湧上酸澀,眼眶微紅,分不清是欣慰、感動更多一分,還是訣別的苦澀多一分。
葉羨寒眼中的委屈突然被令人看不透的晦暗所覆蓋,原本緊握而微微泛白的指節也松開,聲音好似絲毫不帶感情,卻叫人心慌:“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墨盟下的毒,沒有定期服用解藥就會毒發身亡。你想自己一個人一了百了是嗎?”
白弈塵再也支撐不下去,背靠着樹幹漸漸滑落坐下,他根本沒心思注意葉羨寒的心情變化,只是憑着潛意識回應:“我早就該死了。”
在白弈塵設下的所有局中,唯獨不曾算進他自己,他是自己最早落下的一顆棄子,最先放棄的人。
自從記憶被喚醒,他就不曾覺得自己清白過。他和從前一樣,太過明白自己所掌控的局勢落在每個人身上意味着什麽。和從前一樣,他只想結束一切,然後,結束自己。
如今他已經魔化了,這是無可挽回的事實。他比誰都擔心自己的心性逐漸異化,做出無可挽回的行為。
他畢竟...親眼見過自己的父親在失控極端之時是什麽模樣。
這句話卻好像觸到了不開碰觸的炸藥開關,葉羨寒怒喝道:“你閉嘴!”句末因為失控而失聲,他的眼中蓄滿了淚水,語帶哽咽:“為什麽你總要離開我呢?為什麽你總要自作主張?
“小時候是這樣,明明說好要陪着我,卻又一聲不吭地離開,把我一個人抛在于家......那時候我的親人不在了,你在我眼裏就是唯一的親人,你難道不明白嗎!”
白弈塵低着頭,苦澀一笑,僅有的意識裏他依然在想着如何能讓葉羨寒放下一個注定沒有結局的人:“那又如何呢?我只是曾經短暫地出現在你的生命裏,你不必為此牽挂,更不至于搭上自己。”
“那我呢?你也是這樣看我的嗎!我在你心中,也是這樣不值一提嗎?”葉羨寒逼近幾步,白弈塵已經沒有力氣避開,他只能看着魔氣侵蝕自己的身周和自己的意識,向那個人蠢蠢欲動地張牙舞抓着,“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還是!我一直在你的人生之外嗎?你要我顧全大局,我聽了。現在沒有其他人,我難道就不能自私一回,只想要自己所愛的人活着?”
白弈塵此時的精神狀态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分辨出葉羨寒不小心說出的那句“上輩子”有什麽不對,他閉上眼,背向樹幹處無力地抵了抵,眼睫微微顫着:“對不起...”
“道歉沒有用。”葉羨寒一手狠狠地壓向樹幹,任憑魔氣侵蝕,在手臂上留下血痕。他猛地傾身而下,拽住了白弈塵的後頸衣領。
未盡的言語被纏綿的吻所淹沒。
唇齒交接間,一顆丹藥被抵進了白弈塵的喉中。
白弈塵猛然清醒,震驚得失語,掙動着卻因身體的無力而未能逃脫掌控。
魔氣侵蝕着葉羨寒的身體,血液不斷流淌而下,但他毫不在意。
白弈塵好像不斷被酥酥麻麻的電流所沖擊,全身發癢,甚至滲進了骨髓一般,難以被觸摸,難以被克制。
血液糾葛,苦澀與甜意、瘋狂與憐惜于深吻中絞纏。
白弈塵下意識地仰起脖子,卻更中對方下懷,葉羨寒的手向上幾分按住了他的後頸。
冰涼涼的觸感讓他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雙腿不由自主地在地面虛蹬了幾下。
魔化的過程會放大一切感知、情緒和執念。
在觸碰到解藥的那一刻,他心裏原是空落落的恍然。
像在無邊黑暗包圍的深海裏下墜卻看見了星光,追尋時才驚覺那不過是漁船的燈火。
但火光灼燙溫暖,有人堅定地握住他的手,将他從被放逐的邊界引回了人間。
他随即無端地想起,為何會有失落呢?
在恍惚的意識裏,他觸碰不到答案,卻隐約能辨認那份感受。
當然,被放大的感知也包括...
葉羨寒原先在确定他咽下解藥後便想後退,卻意識到身下的人非但沒有很劇烈的反抗,反而在他抽身而退後不受控制地迎合了幾分。
這個念頭讓他被無盡的滿足感所淹沒,他撫摸着對方的後腦勺加深了吻,到了最後,已經完全脫離“喂藥”可以解釋的範圍,全然是一個被情意所纏繞的吻。
“沒有願意去往的地方,不如陪在我身邊吧。為我而活,賠我一生。”葉羨寒喘息着說完了這句話。
是他曾對葉羨寒說過的話,只不過改了些許。
他自我放逐于惡行累累的荒原,立下最深重的審判,曾救贖無數犯下罪行之人,卻無法赦罪自己。
他不曾想過救贖自己,此人卻是他固執的無神論信徒,信仰名為愛,以至奉堕為魔道的罪人為神明。
白弈塵掙紮着用手肘撞開葉羨寒,低着頭按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但他的另一只手仍然放在葉羨寒的衣角,緊緊抓着一塊布料,在兩人無聲的對峙中于葉羨寒心裏留下唯一一點容得下迂回的空間。
許久,一滴淚落在了衣袍上,将葉羨寒滴落他身上的斑斑血漬洇開。
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葉羨寒心中泛起慌張,卻還是倔強地站在原地注視着他。
是啊。
白弈塵這才想起來,這孩子一直是這樣倔強的。
不,應該說,這人一直是這樣倔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