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堕魔
于錦煜的往生劍由他兄長的尋安劍重熔鑄成。
在往生劍凝聚出的無數怨念和曾經那些附于尋安劍的亡魂的意識裏,白弈塵觸碰到的,是千千萬萬未盡的執念,還有戛然斷絕的生命。
作為曾經兩度身死的人,這樣的感情對他而言都不僅僅是一句感同身受就能概括的。
尋安劍糾纏的怨念之下是埋葬十數萬人的活葬坑。
怨又何止千萬重。幻象中,有母親為即将到來的凜冬織好了溫暖的毛衣,翹首以盼不知孩子會不會回來。也有還未對死亡有實感的少年人,憑着一腔熱血,潦草斷送了未來。
斷音、尖鳴、雜亂無章的嘯叫,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恨和悲切滲入他的靈魂,每一分一寸都沉重至難以贖罪。
劍下亡魂恨的當然是于錦峋,因為在他們的認知裏,下令的人是敵國的于将軍。
但于錦峋,說到底是他手下的人啊。
白弈塵感知到的是于錦峋的罪業,更是他自己較之更重數百倍的罪孽。
沖突的提前爆發讓一切都失去控制,然而最為磅礴的水靈氣蛛絲将交戰的雙方士兵束縛分開後,一道圍繞城牆而展開的水幕阻絕了他們。水幕之中是沖波逆折的旋流,若非一定水平的修者,恐怕難以逾越。
葉羨寒持劍對峙着八位修真者,雖然他們在蠱的影響下實力被削弱了大半,但要由他一人應對仍然很困難。
原先應當由于錦煜生擒為首之人,在戰局還未徹底展開之前奪得先機,他僅僅需要牽制其他人,由城牆上的人展開機械架構對敵方陣前地面進行威懾射擊。
此時“雁圖南”就有理由上前談判,緩下戰局,再“一不小心”被他們劫住...
現在想這些都已經晚了。白弈塵生生拖住了雙方,阻止犧牲的擴大,毫無疑問,他并沒有因為意外的發生就放棄原先的計劃。
白弈塵的顧慮在于,就葉羨寒的立場來看,事實上,兩國交戰的損失越大,反而對他這個第三方勢力的統領者之一有利。
葉羨寒完全可以放任亂象的擴張。有墨盟的加入,景國不說必勝無疑,至少也有六七成贏面,他們要的依舊能夠得到。這樣一來,只要葉羨寒可以狠心到不顧及犧牲,其實最大的贏家反而是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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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按原計劃來,葉羨寒只能在白弈塵徹底支撐不住之前就将眼前八人控制住,“挾天子以令諸侯”。牽制和生擒,完全不在一個難度。
屋漏恰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被劍中怨念所控制的于錦煜此時竟然從“提線傀儡”般的狀态中動彈了一下,旋即握住劍柄,朝近在咫尺、再無法分出靈氣去應對的白弈塵刺去。
葉羨寒瞳孔一縮,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向那裏沖去。這一分神,被其他虎視眈眈的人抓住了機會,幾乎一瞬間向他包圍而來。
救他,喪命,放棄大局。
不救...
不知從何而來的痛苦記憶沖擊着葉羨寒的腦海,其中的懊悔、陰差陽錯失去的痛苦、苦守于世而終不得再見時心中缺失的那一個空洞......仿佛他已經失去過眼前的人。
“葉羨寒!”白弈塵從未這樣嚴肅地厲聲呵斥他,哪怕被他軟禁時,也只是默默離開...葉羨寒緊咬着下唇,不知該進還是退。
白弈塵的眼神和緩下來,仍是平常日子裏的溫柔,卻溫柔得讓葉羨寒心中洇滿無處落定的恐慌:“...別讓我失望。”
“你這麽喊他沒用,之前閑聊時不就看出來了。葉羨寒從來都是一個愛實在的人勝于信仰之人。要他放棄你而去為那本就與他無關的大局而戰,你自己覺得有可能嗎?”雁圖南認定葉羨寒一定會選擇救白弈塵,也許這也是因為他自己的期望。
在場所有人都這樣認為。
葉羨寒死死握着手中的劍,鮮血自手掌心流下,濕透劍身——
一寸。
兩寸...
恰如心傷。
他悍然迎向圍殺而來的人,劍光冷然,不似殺招,非死非生,卻是涅槃之意。
再次相遇時白弈塵傳他玄水訣之景歷歷在目,他想起眼前的人和那玄學訣自始至終的核心。玄水訣,殺傷性弱而強于束縛和轉化。白弈塵其人,更是少有殺招。
劍出,滄海之影随,朱雀之鳴動。
“如果這是你的大義,我願意學會。但這是因為你。所以也請你答應我,不要輕易死去。”
一劍——挽生。
在八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迅疾如奔雷的劍鋒向他們迎去。
而與此同時,于錦煜之劍也将要落下。
劍鋒帶起的靈氣已經劃破了白弈塵的頸側,留下一道血痕。
再往下半寸,就是人頭落地。
突然,哐當一聲響。
短刀振開往生劍,因為劇烈的反噬,持刀者後退了十數步,血自嘴角溢出。
鳴長肅沒有看着于錦煜,而是懷念地注視着他手中的劍:“于錦煜,明知我的功力離你本就差得遠,你還這樣對故人拔劍相向。若你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就快醒過來吧。
“将軍之劍,本名喚尋安。自他離去,尋安劍便不存于世。這往生,從始至終就不應該存在,只是我們這些放不下的人将亡者強留于世的執念罷了。放下它吧。”
在白弈塵的儲物袋中,一張符咒乍然引燃,荊明火的聲音傳出:“仙尊,請在城垛處留出三尺的空餘。”
城垛之處,水光逸散,原先架構好的器械齊齊射擊而出,不是向着城下的士兵,而是向着空中的八位昆山之人。
蓮花般形狀的鈍器擊打向匆忙應對葉羨寒幾近瘋狂的劍勢而無暇四顧的他們,并未造成傷害,卻綻出漫天粉末。
不論葉羨寒、鳴長肅,還是原先身在寧國營中的白弈塵,都曾服過解藥,這曾是原先幾個計劃中的一環。
但昆山之人卻并未對此有過防備,且他們身為醫蠱門派,自以本門之術為傲,并不曾設想過其他勢力中會有他們都不曾接觸過也無法化解的藥物。
粉末的擴散讓他們的肢體開始麻痹,變得不聽使喚,更是無法招架葉羨寒的攻擊。
而辰言正立于城牆之上,正是他阻止了士兵向寧國之人進攻。
就在這時,往生劍之上的霧氣猛然淡去了一層,于錦煜對着鳴長肅的攻勢也弱了下來。就當鳴長肅心下放松之時,卻突感身後陰冷。
他回頭,只見白弈塵的眼中被血色所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