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十七

巫山之美,美在峻與險,雲煙缭繞處,仿若真有神明居于此間。

謝衣踏入這方水山的時候,蒙蒙細雨已轉作磅礴之瀑一般撲天蓋地而落。他素來不喜用法術抵禦這些大自然之力,遂收了油紙傘,退入附近唯一的一處能容身之所。

是一座古祠,并無人煙,似是荒廢已久。祠中本是供翕之處的神位已被移走,徒留案牍之上幾片殘簡。謝衣取來閱之,借着外頭的天光,模模糊糊的讀出大致內容是說上古時曾有神劍名曰昭明,其力可削鐵如泥,其威可斷靈力流通。

謝衣幾乎震驚。斬斷靈力流通是他日夜所思所想之事,竟不其然就在這荒郊古祠內無意得之。神劍昭明的傳說,謝衣身為烈山部後裔卻是從小聽到大的。傳說上古之時不周山天柱傾塌,便是天皇伏羲啓用神劍昭明于東海斬殺巨鳌,取其足支撐四極才得以止住天穹傾頹;而昭明也是在那一役中崩裂損毀,再不複神劍之形。

不複劍形又該是何樣?崩裂成多少碎片?碎片又各自散落在何處?上古至今已是有數千年的光陰阻隔其間,這茫茫天地,若要再尋得昭明神劍,其希望之飄渺,只怕真如蝼蟻嘆浮生。

謝衣細細想了一通,也不甚以為然。不管神劍化為何種物形,只要仍存為人世間,那必将留有潛藏的記憶,有記憶便該有磁場,而只要有磁場,便再不會難倒身為偃師的自己。

思慮此至,謝衣靜靜一笑,取出筆墨,将殘簡之上的文字騰抄了一遍,又将殘簡重置于案牍之上。

于桃園仙居內歇得一晚再出來,天徹底已放晴。

謝衣繼續前行,越過荒蕪之地,便依希見到行人,以及不遠處的村落。謝衣不意打擾,只于行路上随意問了些村人可知神劍昭明的傳說,聽來的故事果然大抵相同。

對于尋找昭明,謝衣心中已隐約有所計較,遂不打算多做停留。然巫山的好風光謝衣也不願錯過,于是并未按原路還返,而是順巫江水流而行。

不想遇到了一個姑娘,于一處草木幽深的山谷之間,巫江水自那邊分流蜿蜒。

那姑娘一身碧色長裙,正蹲于水邊指揮着一頭赤豹與一只文貍去水中抓魚:“阿貍看見了嗎?那邊那條魚好肥,快去抓來。”文貍只懶懶的叫了一聲,并不肯動。“咦,那邊還有條更肥的……我要那條,小紅快去抓它!”赤豹似乎也能聽懂人話,然也只是嗚咽一聲,便伏于地上。“……喂,你們倆再偷懶,就不給你們魚吃了哦。”姑娘氣鼓鼓的自顧自地言說。

謝衣瞧得好笑,便釋放了一個水行偃甲入江,不多時,那姑娘想要的兩只肥魚便被捕上岸來。

姑娘眼睛一亮,回頭看着謝衣,道:“你好厲害,比阿貍小紅厲害多了。”

這語氣純淨至極不像含有惡意,聽得謝衣哭笑不得,只随口問之:“敢問姑娘名姓,為何在此?”

“我?我沒有名字呀。我是巫山神女,當然應該在這巫山。”

“原來是神女姑娘。”謝衣揖了一禮,即是神女,便又多問了幾句關于上古之時的傳說。

神女搖了搖,只知自己乃是人皇神農座下的巫山神女,若要問之神農去處,卻也茫然。

神女并無歸處,只于巫山一脈四處游玩,聽聞謝衣要離開巫山,便也想瞧一瞧巫山之外的風光。謝衣看她同自己一般居無定所,又心性純然不知世事,便由得她一路跟自己回了靜水湖。

“謝衣哥哥,謝衣哥哥,快來看呀,阿貍找到了一窩小兔子!”

“阿阮。”謝衣回頭便見神女從門口跑着跳了進來,“兔子稍後再看,你今日的書可是還沒念完?”

阿阮是謝後來給神女取的名字,道是相見之時有如阮肇迷仙處。神女雖然聽不懂謝衣的意思,不過阿阮這個名字她卻極喜歡的。

“謝衣哥哥……”阿阮立馬苦了一張玉顏,“我不學識字可不可以呀?我是仙人,憑什麽要念你們人的書?”

謝衣輕輕一嘆:“我亦不想為難與你。然則你跟我出了巫山,總歸要慢慢與人接觸,融入人的生活,你道我說得是與不是?”

“唔……好吧。”阿阮坐于案前,于成堆的竹簡中随手拿了卷。

“呵呵,也罷。巧在這是我昨日在市集新買來的曲譜,你的笛聲向來動聽,若不想識字不如吹來一聽。”

“好呀。”阿阮笑着打開曲譜。“咦,這個叫做‘在水一方’的,是什麽意思呢?”

“……”

“謝衣哥哥?”阿阮等不到回答,不由轉頭去看謝衣。

謝衣有一時有所感,半晌應才道:“呵……在水一方,就是明明看得見,卻追不到,抓不住的意思吧。”

他擡頭望向窗外,今日月缺,并不完滿。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卻又宛在水中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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