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民國才子的繼妻1
暴雨如注,江水翻滾。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游到岸邊的善水按壓穴道,吐出肚子裏的水,吐完了人也徹底脫力,顧不得肮髒,善水就地躺平了緩氣。借屍還魂之初,魂力微弱又尚未适應新的身體,正是她最虛弱的時刻。一來就是在江水中沉浮,原身還是奄奄一息的狀态,她可真是差一點就被淹死了,險些成了笑話。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望着黑漆漆夜空的善水笑起來。上一回不正是如此,誰能想到她的碎魂因緣際會落到陸嘉寧那個世界,竟然能撿到一塊大氣運碎片,她有種直覺,這個世界的自己依然會很幸運。
良久之後,善水終于緩過勁站起來,打算找個地方先躲躲雨再說。
暴雨下的夜色格外濃稠,幾盞昏黃的路燈散發出微弱的光,善水看得十分新鮮,非燭非夜明珠,倒是有點像法器。這方世界的人雖不修行,但于煉器一道上倒是頗有天賦,借器之力,人人都能上天入海。
“這女的有病吧,大雨天的盯着路燈看。”撐着傘的趙阿三古怪地瞥一眼善水,扭頭對一道喝酒的兄弟王金水吐槽。
善水聞聲看過去,面無表情盯着趙阿三。
趙阿三生生打了個激靈,江湖上摸爬打滾練出來的趨利避害本能讓他識相地閉上嘴,悻悻轉臉避開目光。
醉醺醺的王金水就沒這眼力勁了,只見眼前的女人一身旗袍濕漉漉黏在身上,顯得格外玲珑有致。他兩只眼睛頓時挪不動了,再往上看,烏發雪顏,臉瞧着三十出頭的樣子,雖不再青春洋溢,卻別有風情韻味。王金水的心一下子就熱起來,涎着臉往上湊:“诶呦呦,姐姐這是沒拿傘,快來躲一下,可別淋感冒了。”
“老王!”趙阿三想阻止,可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色欲熏心的王金水伸手去搭善水的肩膀。
善水沖王金水笑了笑,王金水心道這姐姐挺上道啊,下一瞬天旋地轉,整個人騰空而起。
被掄到地上的王金水痛聲慘嚎,酒都被疼醒了,昂着頭怒視幾步之外的善水,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摸褲兜裏的槍:“臭婊子給臉不要臉!”
槍剛摸出來,善水擡腳踩住王金水的手腕狠狠一碾,随即腳尖一勾,槍就飛到了善水手裏。
手腕劇痛碎了一般的王金水打着滾,驚懼交加看着善水,終于意識到自己遇上了硬茬子,立刻求饒:“姑奶奶饒命,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姑奶奶饒命。”
善水把玩着手裏的槍,這是個什麽玩意兒?看那狗東西的架勢,倒像是武器。
眼見着槍口對着趴地求饒的王金水,而善水的手指已經扣上扳機,趙阿三心一橫,掏出槍就要射擊。只他手剛一動,就見垂眸研究着槍的善水擡眸看過來,似乎是揮了揮手。趙阿三便覺手腕一刺,彷佛被什麽東西割傷,霎時血花四濺,劇痛之下,趙阿三松開手,槍掉在地上。寒毛直豎的趙阿三顧不得手疼,就要去撿,剛彎腰下巴又遭踹,他整個人被掀翻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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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地上的趙阿三被痛懵了,緩過那個勁,才能擡頭看,只見善水一手一把槍立在那兒,邊上是抱着青腫手腕哀嚎的王金水。
難兄難弟對上目光,都是悔斷了腸子,他娘的,誰能料到遇上個點子這麽硬的瘋女人!果斷認慫:“姑奶奶,姑奶奶,都是我們瞎了狗眼,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
大概弄明白手裏這玩意的善水拿槍口點了點兩人,把王金水和趙阿三吓得面無人色,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激怒善水,吃上一梭子彈。
“行吧。”
王金水和趙阿三面上一喜,沒想到她這麽好說話。
善水接着道:“把錢交出來。”原身許望舒混得有點慘,身無分文,無家可歸,幸好,兩個冤大頭送上門。
王金水和趙阿三愣了下,倒不是舍不得,是沒想到,她有這身手,還能缺錢花?納悶歸納悶,能用錢換回自己這條命,那絕對是值的,兩人趕緊把身上的錢全都交出來,有鈔票也有大洋。
“都在這兒了。”趙阿全往前推了推,發現善水盯着他手腕上的金表看,心疼得抽了抽,摘下金表和錢放在一塊。
王金水沒有金表,倒是有一根金項鏈,連忙跟着摘下來。
善水盯着趙阿全的黑色風衣看了幾眼:“把衣服脫了。”
趙阿全僵住,若不是對自己的臉有充分的認知,差一點就要想到劫財劫色上。
善水不耐煩地催促:“脫!”
趙阿全打了個冷戰,不敢猶豫,戰戰兢兢脫下濕漉漉的風衣。
善水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可以滾了。”
王金水和趙阿全互相攙扶着,試探着往前走了兩步,回頭見善水站在原地,神色平靜,兩人迅速扭頭往前跑,就怕晚了一步被她背後放冷槍。直到拐進巷子裏,方覺得死裏逃生,終于敢大口吐氣。
善水沒這閑心思,她又不是嗜殺成性的魔頭,不至于動不動就殺人。何況初來乍到,得低調過,所以她只是廢了這兩人各一只右手。若今日被他們遇上的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誰知道結果會何等不堪。
撿起寬大的黑色風衣,善水頗有些嫌棄得披上,沒辦法,她身上這件裙子太過貼身,遮一遮為好,也方便了裝東西。撿起被遺落在角落裏的黑色雨傘,善水打着傘繼續往前走,片刻後停在燈火通明的和平飯店前。
迎賓的門童打量善水,這麽大的雨,過來的客人難免狼狽,這一位尤其,整個人都濕透了還往下滴着雨水,也不知道倒了什麽黴。只是明明該是狼狽的,這位女賓卻氣定神閑的很,彷佛在雨中漫步了一回。
門童的視線在善水的衣服上繞了一圈,那件男式風衣是如今滬上最時髦的美利堅貨,下面露出的那一截旗袍和腳上穿的羊皮小皮鞋都是高檔貨,門童默默在心裏蓋上戳——是個有錢的,于是殷勤迎上去接傘:“女士,裏邊請。”
善水略略一颔首,過了旋轉門,進入亮若白晝的大廳,燈火輝煌,暗香湧動,與外面判若兩個世界。
善水繼承了許望舒的部分記憶,而許望舒家境富裕,是以善水順利地辦理好入住手續。年輕秀麗的服務生送善水進電梯,按下樓層,笑着道:“客人是否需要洗衣?”
善水點了點頭,拿出一張紙鈔遞過去:“再幫我買一身輕便的褲裝。”
服務生笑得更加熱情,這錢買一套好衣服之後還能剩一些,他熱情将善水送到房間門門口才離開。
善水饒有興致地打量房間門,耳聞不如目見,目之所見都是她從未見過的,于她而言充滿了異域風情,這個世界怪有意思的。
打量完房間門環境,善水進入浴室洗澡。泡在熱水裏,疲憊的善水舒服地嘆出一口氣,開始整理許望舒的記憶。
許望舒的悲劇源于十八年前的一次善舉,她因緣際會救了被謀財害命扔進水裏的林長卿,被救的林長卿雖然保住了性命,可因為頭部遭受重創,失去了記憶。
許望舒見他可憐又生得斯文俊秀便多有照顧,這一照顧來照顧去。男俊女俏又是年紀相仿,順理成章的,兩人相愛了。其父許一鴻犟不過獨生愛女,只得捏着鼻子同意,唯一的條件就是林長卿必須入贅許家,并且要求林長卿自己也跟着姓許,反正他也忘了自己的名字。林長卿沒了記憶,挂礙便少,猶豫再三,終是同意,至此便成了許青江。
起初十五年,一家人過得十分幸福美滿。
許一鴻生意興隆,日進鬥金。
許望舒和林長卿夫妻恩愛,還生了一兒一女,長女許墨西嬌俏可人,幼子許墨北活潑伶俐。
林長卿才華橫溢,自身有實力,許家有財力,他便成了上海灘著名的詩人,備受推崇。
許望舒的幸福生活卻在去年生日當天戛然而止,一對母女找上門,聲稱是林長卿的妻女。
原來林長卿幼時體弱,家裏便按照風俗為他找了個童養媳阮秋娘,阮秋娘如姐姐一般照顧林長卿長大,在林長卿十六歲時兩人圓房。沒多久,林長卿便北上求學,然後慘遭橫禍,失去了記憶。
林家遍尋多年無果,都以為林長卿已經沒了,畢竟世道不太平,悄無聲息的死個把人屢見不鮮。直到一個親戚偶然在上海看見林長卿,這才有了阮秋娘上門認親這一幕。
大概是見了故人,林長卿的記憶突然恢複。
對許望舒而言,晴天霹靂不外如是,當年她不是沒有替林長卿登報尋親過,只很久都無人來認親。也不是沒想過他家人沒看見尋親啓事,只萬萬沒想到他的家人裏會包含妻女這樣的角色,畢竟林長卿當時十分年輕,才十八九歲的模樣,誰能想到他居然那麽早就結婚生女。
事已至此,許望舒自然要問林長卿怎麽想,是想和阮秋娘破鏡重圓還是将錯就錯錯到底?
林長卿當然是選擇後者。
于是許父做主拿一筆錢給阮秋娘母女,讓她們離開上海回老家。日後林長卿可以供養母女倆,但他絕不能是阮秋娘的丈夫。
林長卿答應了。
阮秋娘卻是沒要錢,也沒哭着鬧着罵林長卿這個抛棄妻女的負心漢,反而是欣慰于林長卿的成就,更是感激許望舒救了林長卿,還為林家生兒育女。
阮秋娘這樣的态度倒是把許望舒弄得讪讪,她都做好了阮秋娘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準備。說起來阮秋娘的确可憐,本以為林長卿死了,硬是守了十八年的寡,一個人服侍婆母撫養女兒。結果林長卿沒死不說,還和別的女人結婚生子,并且打算将錯就錯到底。
可叫許望舒主動把林長卿還給阮秋娘,她又沒這心胸。不說十八年的感情,單說利益,人是她從鬼門關救回來,也是她資助求學,便是林長卿的成名之路上也少不了許家的錢財助力。如今林長卿有名望有地位了,就讓她拱手于人,許望舒不甘心。
本以為事情能這樣稀裏糊塗地結束,不曾想意外又橫生。
林長卿本是送阮秋娘母女回老家,同時也是看望老母親林老太。
三個人離開,回來的卻是四個人。
林老太殺來了,得知不僅兒子改了許姓,連生的孫子孫女都是姓許,林老太好懸沒氣死。尋死覓活地要求改回來,必須都改回來。
身為男人,林長卿自然是想改的,他自己的還好說,畢竟他已經恢複記憶,可兒女的姓怕是難。
果然,許父同意林長卿改回原名,今非昔比,林長卿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根無基連記憶都沒有的無名小卒。許父也不想鬧得太難看,反正一個女婿罷了,姓許還是姓林無所謂。可孫子孫女想改姓林,癡心妄想,孫子孫女的許可不是他許青江的許,而是許望舒的許。打一開始說好的便是入贅,不管他是林長卿還是許青江,生的孩子都只能姓許。
這還得了,林老太都氣撅過去了。孫子不姓林,那他們老林家不就是絕後了,她死後哪還有臉面去見林家列祖列宗。
哭得死去活來的林老太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妙計——讓阮秋娘再給林長卿生一個兒子。以後阮秋娘和許望舒兩頭大,阮秋娘待在老家,許望舒待在上海,兩人井水不犯河水,然後林長卿每年回老家住幾個月。
林老太自覺這是個兩全其美的妙計,阮秋娘同意,林長卿猶猶豫豫也同意了。
許望舒能同意就是見鬼了,把想享齊人之美的林長卿臉都抓花了。見鬼的兩頭大,說出去,外人還不得把她當外室當妾,誰叫阮秋娘和林長卿結婚在前,又是跟在林老太身邊。可她明明和林長卿光明正大領了證結了婚,是林長卿失憶,不是她明知林長卿有妻有女還不要臉地湊上去,憑什麽這樣羞辱她。阮秋娘母女無辜可憐,難道她就不無辜不可憐嗎?
許望舒态度一強硬,林長卿就不敢同意了。林老太又要氣死了,可形勢比人強,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叫阮秋娘和林長卿做長久夫妻,只要讓阮秋娘為林長卿生個兒子繼承林家香火,阮秋娘和林長卿還是同意了。
不同意的還是許望舒,兒子都生了,一日夫妻和長久夫妻有區別嗎?許望舒真正在意的是她絕不接受林長卿的背叛。有本事林長卿和她離婚回到阮秋娘身邊,沒本事就一心一意跟她過日子。
林長卿不舍得也不敢和許望舒離婚,于是失望又憤怒的林老太病倒了。
這一病,倒是叫林長卿和阮秋娘生的女兒林碧城突然開了竅,她寫詩撰詞出版小說,短短時日內一鳴驚人,俨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不到半年的時間門,林碧城成為家喻戶曉的才女,她的作品可陽春白雪又可下裏巴人,能針砭時弊憂國憂民,又能少女情懷催人淚下,政客高官、富商學者、販夫走卒……皆是她的讀者。
有了名望,林家二女争夫的事便人盡皆知,林碧城還寫了一篇短篇小說映射來龍去脈,細數阮秋娘的種種退讓求全,而許望舒又是何等得寸進尺。一時之間門,許望舒成了霸道跋扈第三者的代名詞,許家就是為富不仁仗勢欺人。
許父當然咽不下這口惡氣,出手對付林碧城,卻反被林碧城的追求者逼至破産,心梗發作驟然去世。
這時候,林長卿對許望舒說,他對不起阮秋娘母女,必須補償她們母女,所以要回到阮秋娘身邊。如果許望舒願意,那他們就一起生活,不願意,那他們就離婚。
兒女都勸許望舒趕緊同意,許望舒不同意,還把他們臭罵一頓。兒女卻反過來指責許望舒得了便宜賣乖,明明阮秋娘身為原配都願意接受她的存在,許望舒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繼妻為什麽就不肯後退一步,和阮秋娘和平共處。
父親死了。
丈夫、女兒、兒子,都成了阮秋娘的,在許望舒看來跟死了也沒兩樣。
許望舒生無可戀,直接跳了黃浦江。
至死都想不明白,一個兩個都說她不願意和原配共侍一夫是錯,她真的錯了嗎?
浴缸裏的善水張開眼,眼底一片冷凝,她當然沒有錯,她真正的錯是沒有早早踹了林長卿這個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