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初露端倪
姜至很快明白這個“會一會”是什麽意思。案件進行到這一步,想要從實名注冊這一環找到突破點,必須要經過開發企業,請求從後臺調取相關賬號信息來進行分析比對。
Rugosa背靠溫茂信息科技有限公司,開發商與它一樣,都是明灣商業天穹之中橫空出世的新星。溫茂初來乍到,就像一張未經着墨的白紙,雖不足以用根深蒂固來形容,但依靠産品積累的口碑已經能稱得上枝繁葉茂。
因此,在沒有掌握足夠證據的情況下貿然上門是會引起公關危機的,對方完全可以追究這一舉動帶來的負面影響。
姜至想起以往工作過程中的經歷,提醒了一句:“你記得小心處理。”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等會兒我就上去找老大開張協助調查申請。”時運說話時的語氣與肩膀上一撣即落的灰塵般輕巧,“又不是拿着搜查令上去幹架,自己的産品被人利用來進行違法犯罪,作為開發商配合警方正常調查是應盡的責任。”
這話說得在理,如果溫茂心中坦蕩,必然不會使絆子。“也是。”姜至一邊回答,一邊伸手幫時運拂去了肩上的牆灰。
後者有些愕然地縮了一下,姜至的手指便從衣料上脫離,僵在半空。
時運很輕地眨了下眼,帶了些探究的視線掃過沾了灰白痕跡的指尖,最後落在姜至臉上,如羽毛一般輕癢。人來人往的餐廳裏,沒有人注意到吧臺的一角陷入了一片淡粉色的沉默。
“Americano for Justo and Swing.”水吧侍應提醒取單的聲音适時響起,打破了兩人間的尴尬。
時運率先從暧昧不明的情緒中脫身,一手端起杯托,頭往外側門的方向一傾,說:“走吧。”
姜至沒有作聲,只是快步跟了上去,與時運保持着一人身的距離。
回到辦公室的姜至發現自己手指上沾染的灰塵還在,他随意搓了搓,有些粗糙的顆粒感在細嫩的皮膚上來回摩擦,與時運掌心繭的觸感如出一轍。
這些事實姜至并不在意,但不知為何不算熟悉的觸感突然具體起來。然而下一秒,讓他更加心煩意亂的事情發生了。
“敘利亞秋千向你打了個招呼。”
若不是屏幕上又蹦出了那朵詭異的玫瑰,姜至幾乎都快忘記剛才在時運眼皮下匹配到的陌生人。
姜至切入聊天界面,對方發來一句言簡意赅又不過分熱情的“Hi”之後便沒有後續。
匹配交友的第一次接觸本就是互相試探的過程,如何做到進退有度并且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是一門很高深的技術。至少姜至在此刻并沒有感到被冒犯的不适。
DJ4ever:你好。
他回複了簡單的兩個字,甚至連黃豆表情都沒有帶,頗有幾分敷衍。
匹配初期,兩個人只能解鎖一枚愛好碎片,如果想要解鎖下一個職業碎片,必須聊滿半小時。對方顯然比自己熱情許多,至少一直在主動引導話題的走向,雖然大多數交談很沒有營養。
敘利亞秋千:你的夢想是打碟?
DJ4ever:什麽意思?
敘利亞秋千:你的昵稱。看起來像是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
姜至沒有起網名的耐性,幾乎所有社交媒體都使用了DJ這個縮寫,但剛才注冊時顯示已經被人占用,于是随意選擇了程序推薦的後綴自動生成了一個,并沒有特殊的含義。
姜至有些無語地皺眉,直接杠精上身,鍵盤輸入的力度不算溫柔。
DJ4ever:照你的說法,你秋千的推力是敘利亞發射的真槍實彈産生的?
一般人看到如此不客氣的回怼都會放棄繼續發展,畢竟沒有人會專門來交友程式上找架掐。可對方并沒有被激怒,而是順着姜至的話說了下去,将這條回複輕巧地揭了過去。
敘利亞秋千:理論上是可行的。
敘利亞秋千:我這名看着有點大病,但實際上是有意義的。
DJ4ever:哦。
姜至不會去關心一個網名背後的故事,至少在他對對方産生興趣之前,但出于禮貌還是回複了。
敘利亞秋千:你喜歡睡覺?
DJ4ever:對。
敘利亞秋千:很樸實但真實的愛好。
姜至想起自己的主頁挂着的愛好碎片,于是看了看對方的,發現是鋼琴和射擊。
DJ4ever:确實遠不如你風雅有趣。
姜至原本就難以理解為何有人如此熱衷于類似的無意義事情,親身體驗之後更覺疑惑。與人進行如此膚淺的推拉實在是浪費時間,與行兇殺人無異。
姜至覺得這是他人生中經歷過最漫長煎熬的半小時,換做平時,半小時他可以做很多事情:完成一次談判、産出一篇報告。而不是像此刻,只為了一個虛拟的、沒有任何實質作用的身份碎片。
好在職業碎片算是到手了。姜至點開屏幕上的圖案,顯示的結果徹底切斷了他僅存的一點點耐心——
這個系統是為了羞辱自己在職業一欄填寫了“財團刺客”所以給他匹配了一個“商業保安”嗎?
從他的體驗感來看,溫茂的大數據分析做得毫無根據,但從這個角度來說,又準得離譜。姜至氣急敗壞地退出程序,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
距離午休結束還剩下四十多分鐘,姜至打開電腦,決定做些實事來抵銷內心虛度時光的愧疚感。
姜至在互聯網公開的企業信息查詢平臺輸入了溫茂的企業全稱,根據檢索結果來看,溫茂的持股關系異常簡單,一眼便可看清整個架構。
明灣商界仿佛一個自然形成的原始村落,從空中俯瞰,不同領域如秩序井然的獨立門戶,而腳踏其中便能發現內裏關系錯綜複雜,利益網絡交織成繭、互相盤亘。
姜至的職業敏感告訴他,越是幹淨、不可挑剔的背景,往往都有欲蓋彌彰之嫌。
午休結束後,他便去了隔壁嚴鑫的辦公室。
“嚴Sir,你們有辦法查一下溫茂背後的持股關系嗎?我從公開平臺上能獲取的信息十分有限,并不能支撐我的猜測。”姜至禮貌地提出了他的請求。
“可以。針對隐蔽交叉持股[1],我們能對目标公司進行穿透審查,去查看比對至最後一層股東。”嚴鑫痛快答應,“姜老師是在懷疑它的持股關系存在異常?”
“也算不上懷疑,只是有點在意。溫茂整體給我的感覺太幹淨了,而且因為沒有上市,也沒有公開財報可以查看,所以想收集多一點信息來排除我的疑慮。”姜至說,“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嚴鑫摸了摸下巴,陷入思索:“根據我們以往的辦案經驗,隐蔽交叉持股多數伴随着財務粉飾和實際控制人掏空[2]。反正現在暫時沒有什麽頭緒,順着這個方向先進行也可以。”
姜至笑道:“那就麻煩你們了。到時候如果有了進展,我們再一起分析。”
與嚴鑫商量完,姜至便離開會計支援組的辦公室,正巧碰到時運與泰檸二人從門口經過,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協助調查申請看起來開具得很順利,時運手裏多了張蓋了公戳的紙,姜至猜測他應當是剛從上頭回來,又要急匆匆殺往溫茂公司總部。
警察對于環境的敏感讓時運回頭,即便身子已經走過了會計支援組辦公室的門框,他依然後仰了脖子,朝門內的姜至揮了揮手。
溫茂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位于中黃轄區邊緣,低調潛伏在一棟平平無奇的寫字樓內,與它進取的企業作風和亮眼的産品成績形成了鮮明對比。
時運站在門前,一時竟摸不透這家企業的脾性。
“你好,我是明灣警務處經濟罪案調查科高級督察時運。”時運對前臺亮出自己的證件,“這位是警長郭泰寧。”
前臺被警察證件吓得一驚,慌忙站起來:“兩位阿Sir,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
時運并沒有透露過多細節,只是簡單說明來意:“我們正在偵查一宗案件,這是我們依法申請的協助調查說明,麻煩請聯系一下貴司負責人。”
“抱歉,我們總裁今天去外地參會了,不在公司。”前臺略顯歉意道,“我先打電話請示一下,聯系其他相關的高層來與對接。”
時運點頭同意,便與泰檸退至一旁的沙發等待。前臺還未結束通話,就驚訝地朝門口的方向喊了一句:“溫總!”
時運扭頭便見一位西裝革履的清俊男人快步邁入,徑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來。等靠近了,時運一眼瞧見對方額角挂着尚未擦淨的餘汗,腦後發尾也留有一處未來得及下壓的翹起,似乎是剛趕回來。
對方友善地伸出手:“兩位警官,我是溫茂的負責人溫成蔭。”
時運與他客套地握了手,尚未來得及開口說明來意,便見他擡手制止了正欲彙報的前臺,轉頭對自己說:“時Sir、郭Sir,請兩位跟我到辦公室來詳談。”
溫成蔭的态度不卑不亢,似乎是想提醒時運二人此處是他的主場。時運對于他一連串的反應有些疑惑,但面上沒有表露分毫,裝作沒事般跟去了對方辦公室。
私密的環境随着大門關閉而形成,時運二人與溫成蔭分坐茶幾兩端,自然形成敵對談判的陣勢。
時運不經意地問:“剛才前臺說溫總去外地開會了,怎麽這麽巧提前回來了?”
“是這樣的,我們程序開發碰到了問題,緊急通知我回來處理。”溫成蔭一臉坦然,不像是說謊,“況且這些會議也不是非我不可,有人參與即可。”
他說完便擡手示意進行會議記錄的秘書出去。
“溫總這陣仗會不會太誇張了些?”時運摸了摸沙發的扶手,先發制人,“我們這次來只是想請貴司協助調查,并不是貴司本身出了問題,不必如此緊張。”
“剛才電話裏前臺已經與我簡單說明了情況。”溫成蔭扶了扶眼鏡,淡定回應:“企業管理其實也很複雜。人多嘴碎,我是不想在事情了解清楚之前節外生枝,希望時Sir能理解。”
時運答:“當然。我們都互相理解。”
“我們目前正在調查一宗網絡情緣詐騙案,犯罪嫌疑人使用的交友工具正是你們研發推出的APP——Rugosa,溫室。”時運也不再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我們希望能夠從你們的數據後臺調取用戶注冊時使用的身份信息,不知道溫總方不方便?”
時運将申請書推至溫成蔭面前,顯眼的明灣警務處紅色公章透出幾分壓迫感。
溫成蔭仔細看了看文件,擡頭欣然答應:“沒問題,出現這種事情我們也很遺憾。我立刻讓工程師去操作。”
時運将幾位受害人的昵稱與匹配關系告知,溫成蔭通過內線将工作吩咐了下去,不到一刻鐘,便有人将表單送了進來。
“謝謝溫總的配合。”時運接過來看了眼,便叫泰檸收好,起身準備告辭。
溫成蔭起身送客:“是我們平臺設計存在監管漏洞,才讓不法分子有了可乘之機。我們回頭一定加強這方面的bug修複,為廣大市民提供更加安全可靠的交友機會。”
時運聞言,似笑非笑道:“溫總能有如此自覺的責任精神,是我們明灣商界的幸運之事。”
“應該的。我相信每一位有良知的商人都會這麽做。”溫成蔭将人送至門口,“兩位慢走。”
離開寫字樓回到車上,時運便對泰檸說:“你回頭查查這姓溫的,總覺得他不太對勁。”
泰檸忙着扣安全帶,壓根沒擡頭:“怎麽了?瞧着這溫總一表人才,不像壞人啊。”
時運給了他一拳:“怎麽,幹了這麽多年,人模狗樣的經濟罪犯見少了嗎?”
越是斯文守序、人畜無害的外表下越容易潛藏令人膽寒的獠牙與利爪。
“剛才我偷聽了一耳朵,前臺根本就不是在和他打電話。他說的那些個理由根本就是在鬼扯。”時運想起那張挑不出錯處的虛僞笑臉,冷嘲一聲,“我們前腳到,他後腳就殺回來了,要麽是有人提前通風報信,要麽就是自己心裏有鬼。”
泰檸應聲說:“也是,我去查他這兩天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