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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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父的眉心緊皺,臉色沉了下去,“為什麽?就為了宋健民這個小子?”
他自己是苦出身,但養這個女兒卻實在是半點苦頭都沒讓她嘗過,掌上明珠一樣捧在手裏,好不容易養成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哪裏舍得送去下鄉。
做父母的大抵如此,自己吃什麽苦都心甘情願,臨到孩子身上卻是舍不得了。
白玲搖頭,“爸,這件事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跟宋健民無關。”
白父,“那是家裏有人欺負你是不是?”
白玲垂下眼,“也算不上欺負。這些天姐姐總沒個好臉色,外面那些人說的難聽都有,姐姐說的比她們還難聽。我就是想讓她們看看,我白玲不是什麽吃不了苦的大小姐。”
白父,“姚秀蘭?她說什麽了?”
白玲長睫一顫,擡起眼緊張的看了一眼白父,抿了抿唇角。
她低下頭不肯說了。
白玲不肯說,但白父稍微想想便将事情猜出個大概,還能是說什麽,無非就是姚秀蘭眼熱白玲畢業之後能入伍說了難聽話。
想想外面那些傳言,一個個都好像天天趴在白玲門縫上了一樣。
別的不說,就連白玲心情好不好,最近吃了幾頓飯這種事情,他這個當爹的都沒那些到處瞎傳的人清楚。
這種話只能是從家裏說出去的。
在家裏待了一年多了,張淑芬一直在央着他替姚秀蘭走個後門進入部隊。
但白玲自己是考上了高中,姚秀蘭比白玲大個幾歲,早年從老家逃難來了宋城,大字不識一點基礎都沒有,是晚了好幾年才讀的書。
讀的也費勁,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這種學歷又有成分問題,怎麽入伍?也就剩下鄉一條路了,
他也算是看着姚秀蘭長大的,張淑芬張口就是‘一個嬌嬌的小女兒哪裏能吃得了那種苦’,他不忍心逼這孩子下鄉。
但現在看來這一時的心軟果然要不得,他的女兒也是嬌嬌女兒都能主動下鄉,姚秀蘭怎麽就不行呢?
白玲垂着頭,但用餘光偷偷瞅着白西瀚。
眼見着白西瀚的臉色便越難看,她便知道這次恐怕姚秀蘭是吃不了什麽好果子了。
原身就是性子太和善,對人太好,被人欺負到了頭上也是一忍再忍連告狀都不會,才縱得姚秀蘭這麽目中無人。
白西瀚這麽在乎女兒,都不用她說姚秀蘭什麽壞話,稍微低個頭露個委屈相就能讓姚秀蘭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白西瀚回過神來,他看着眼前垂着頭的女兒調整了表情,“你把頭擡起來!你是我的女兒,你爸我在一天就不會讓你受委屈。我白西瀚的女兒什麽時候都要大大方方的昂起頭來!垂頭喪氣的像是什麽樣子。”
那些人說過什麽都已經說出來了,他能讓姚秀蘭閉嘴,但現在更要緊的是讓自己的寶貝女兒不要因為那些人的話就受到打擊。
白玲讓白父突然變大的聲音吓得渾身一顫,反射性擡起頭。
“對,就是這樣,擡起頭,”白父柔下聲來,“現在你好好想想,告訴爸,你到底是想要入伍還是下鄉?”
白玲沒有遲疑,“下鄉。我想下鄉,去農村,去最邊遠最困難的地方建設國家。”
白西瀚深吸一口氣,他與白玲對視的片刻,她的目光是如此堅定。
她一向很少向他提出什麽要求,但這孩子一旦認定一件事便很難改變了。
這個一向嚴肅堅毅的老戰士眼中閃過一抹淚光,他偏過頭去,“好,爸爸支持你。玲玲你不愧是我的女兒,沒有給我丢臉。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下鄉苦,可再苦也沒有農民苦,吃點苦沒有壞處。只要你不是為了那個臭小子一時賭氣,我就舉雙手完全支持你的決定。”
他自己就是從農村走出來的,比誰都清楚農民的生活有多苦,心裏舍不得這個女兒,可他願意尊重她的人格和理想。
“別的我什麽都不說,但玲玲,鄉下的日子不好過,爸爸這些天把東西都整理整理,幫你把行禮打包好。你多帶點錢和票在身上,別嫌爸爸煩,到了地方多給爸爸寫信。”
“爸,別的我都沒意見,但我想去兵團。”
她唰唰唰在紙上寫出了一串早都記下來的地名,雙眼滿是期翼的望着白西瀚,“就是這裏。”
書裏那個科學家和他的弟弟就在這個農場,在77年考走之前,他會遇到一次差點導致死亡的危險。
現在宋健民現在還沒有下鄉,書中的視角都是圍繞宋健民展開,在他下鄉後時間進行了模糊處理,所以白玲無法确定這個科學家出事的時間是在某年某月。
這一次誰救下這位科學家都行,但她絕對不能讓宋健民再白撿一份人情。
白西瀚低頭看了一眼,“看來你是早有準備,不過今年兵團的建制已經被撤銷,這事不好辦。而且這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又窮又苦,還特別偏遠。你要是眼饞兵團的津貼,不如入伍。在家門口,爸爸還能多見見你。”
就算同意了白玲上山下鄉,白西瀚還是有點念想,想要将她留在家附近,多少還能探望一下。
但白玲寫的這個地址可真是太遠了,坐火車都要坐好幾天,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見上一面。
白玲軟下聲撒嬌,“爸,入伍雖然也挺好的,但我就想支邊,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增長見識。你幫幫忙吧。”
白西瀚招架不住,只得松口,“好,爸給你想辦法,我有幾個戰友都在西北。”
他反過來安慰自己。
如果把他這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分到地方上,什麽人生地不熟的大山裏,鞭長莫及的,白西瀚還真是有幾分不放心。
但這些生産建設兵團可都是軍隊創建,有他的老戰友照看着這孩子,多少還安全些。
白玲見有戲,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不過這幾天你別在家裏待着了,去你舅舅舅媽那裏住上幾天,再去看看姥姥。前幾天你舅舅遇上我還在說姥姥想你呢,我看他也挺想你的。”
白母是家中長姐,白玲的舅舅可以說是在姐姐背上長大的,姐弟兩個關系相當好。
姐姐去世,只留下這麽一個寶貝獨苗,平日舅舅對白玲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要好些。
白玲回想着舅舅對原身的照顧,有些感動,重重點了點頭。
白父的表情頗為傷感,“你這一走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見到。”
次日劇場外。
入場的人排了老長的隊,宋健民半天都沒有等到人。
少年伸長了脖子往路口瞧,一個勁的問,“健民哥,這電影都要開場了,白玲姐怎麽還沒來?該不是昨天那些話是真的吧……”
旁邊的人瞧着宋健民難看的臉色連忙打斷他的話,語氣溫和的打了個圓場,“我覺得白玲肯定是耽擱了,說不定是有什麽事情。咱們再等等。”
外面排隊的人越來越少。
宋健民挂不住臉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居然敢放他的鴿子。
以前她什麽時候不是随叫随到,天天自己跑來找他,現在給她電影票,她還不來,她可真是長本事了。
“健民哥,要不咱們進去看吧。”
宋健民把手裏的票揉成一團,壓着心頭的火,長腿跨上了自行車,“我不太放心,白玲可能是出了什麽事情。我去看看她。這電影你們先看着吧。”
他倒是要去看看,白玲這是又在鬧什麽幺蛾子,難道她還真的舍得跟他分手。
他這一走,身後的幾個少年面面相觑,一個人壓低了聲音,“看來白玲是真的要跟他分手了。”
“人家姑娘要去參軍,宋健民呢?嗨,看着也就只能下鄉了,的确也是配不上啊。”
“我還是覺得白玲這事做的不太地道。”
到了白家,宋健民迎面正撞上在院子裏收衣服的姚秀蘭。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神色相較以往有些奇怪,“宋健民,你怎麽來了?”
宋健民剛開始追白玲的時候倒是沒少往白家跑,但他們開始談上戀愛,事情就掉了個,整天都是白玲追在宋健民後面了。
宋健民好像根本沒看見她一樣,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他徑直往裏走,毫不客氣一把推開了門,漆黑雙眸掃過白家的客廳,直直看向白玲的房間。
本就在劇場外等了不少時間,他的耐心都用盡了,這會兒一路趕過來已經是一肚子的火。
她居然還躲在房間裏不出來?
張淑芬聽到聲響從房間裏探出頭,她見到宋健民面色微變,極不自然的說道:“是健民來了啊,你找玲玲嗎?”
宋健民對上長輩還算客氣,他嘴角扯出一個沒什麽溫度的笑容,“張姨,我來找白玲有點事。”
張淑芬幹笑道:“玲玲她不在家,你走吧。”
她話還沒說完,宋健民已經推開了白玲的房門。
女孩的房間收拾的相當幹淨,白床單碎花的枕套,書櫃裏滿滿當當一櫃子書,椅子嚴絲合縫擺在桌子下面,就連床鋪也是平整的連一個褶皺都沒有。
他的視線掃過房間,皺了皺眉,白玲還真不在?
張淑芬追上來,“诶,你這孩子!玲玲今天一大早就走了,這幾天都不在家。”
話說的委婉,但張淑芬的眼神跟以往相比已經多出幾分憐憫。
恐怕白玲這不只是要跟他分手,她還專門為了躲着他。
宋健民心中火氣愈發旺了,越是生氣,他表情卻是越冷靜。
“張姨,我好幾天都沒見到玲玲了,”他回過頭來看着張淑芬,嘴角挂着客套的微笑,低聲道:“她對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她出門有沒有跟我留什麽話?”
姚秀蘭抱着衣服進門,冷笑了一聲,“宋健民,人吶,貴有自知之明。”
打小宋健民就是個眼高于頂的主,仗着好爹好媽把誰都不放在眼裏。
更何況,他宋健民現在連個好爹好媽都沒有了,居然還敢這麽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