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難得下一次山,燕蒼梧特意換了衣服,把頭發洗了好幾遍,但他總覺得自己身上還是有股隐隐的牧畜臭味。
幾年跟牛羊為伴的牧畜生活已經讓那種味道在他身上打下印記,這地方所有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類似的氣味。
可眼前的女孩身上沒有,她穿着裁剪合身的粉格子外套,衣服上沒有一點污漬也沒有補丁,白襪子,解放鞋,這無疑彰顯着她的家境優渥。
那張面龐更是白皙美麗,身上散發着淡淡的清香,十指柔嫩,一點繭子都沒有。
對上女孩的目光,燕蒼梧下意識将手往後縮。
一個幹事追了上來,一雙眼睛裏透出刀鋒般的光芒,“你這個特務怎麽回事?老毛病又犯了?再藏我們也看見了,這罐頭都是別人的。快把罐頭還給人姑娘!”
燕蒼梧捏緊了手裏的罐頭。
幹事的聲音高了八度,“怎麽回事?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白玲咳嗽了一聲,“同志,我覺得這位同志沒有把我的東西據為己有的想法,要不是他,我還不知道要追到什麽時候去呢。”
幹事讪讪的停了嘴。
白玲從地上撿起了幾個罐頭抱在懷裏,又拿出兩個塞給了面前的男人,笑眯眯的說道:“這是謝禮。謝謝您剛剛為我提供了幫助。”
人家好心幫她結果卻挨了一頓訓,于情于理都應該給點補償算作謝禮。
燕蒼梧想要拒絕,但女孩塞給他兩個罐頭就幹淨利落的走了,他只能沉默的注視着她的背影。
幹事,“同志,你可要小心點這些右|派和特務。千萬別被他們蒙蔽了。我叫王建華,你有什麽事情可以來找我幫忙。同志,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的聲音清甜,“我叫白玲。”
燕蒼梧收回視線,将白玲兩個字在心頭轉了幾圈。
這名字挺好聽的。
知青臨時安置點是在一棟蘇式的新房子裏。
大通鋪,屋裏已經有了三個女孩,白玲一進門,她們就迎上來熱情的幫她收東西。
幹事叮囑了幾句,交代她們暫時在這裏先住上兩天熟悉環境,等這一批知青都到了,一周後再各自分配工作。
幹事一走,一個女孩站起來自然的接過話頭,“來了新人了,大家都給這位新同志自我介紹一下。”
一個女孩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小聲說了句,“裝什麽啊。”
另一個女孩則露出了腼腆又尴尬的神色。
見自己的提議沒有立刻得到響應,女孩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但很快她就恢複自如,上前大大方方的對白玲伸出手,“你好。我叫文雅。同志,你的名字叫什麽?”
好家夥。這是撞上女主了。
白玲不動神色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書中對于女主的容貌一向不吝啬筆墨。
準确來說,那本書是對于跟男主有關系的女性都毫不吝啬筆墨。
這個年代的美德是艱苦樸素,不管男女都是黃灰藍,也就是年輕女孩的衣服鮮亮些,但也鮮亮不到哪裏去。
文雅卻是穿着一身紅裙子,配合着精心描畫出的細眉頭,臉上泛着雪花膏的柔光,一頭披散在肩頭的柔順長發,着實是漂亮,一點都沒浪費那些描寫的筆墨。
跟她相比,其他姑娘都變得有些太樸素了,畫風不符是會讓人出戲到八十年代香港電影的程度。
白玲壓下心裏的吐槽,伸出手跟她握了一下,語氣平靜,“你好。我是白玲。”
決定報名來到這裏的時候,她就做好心理準備會遇到男女主,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巧剛好分到住一起。
文雅拉着她在床邊坐下,自然又親熱挽着她的手臂,“玲玲,你的口音我一聽就覺得親切。你也是從D城來的吧?”
其他三個女孩的目光也跟着轉了過來,悄悄豎起耳朵。
白玲不是很能适應這種才見第一面就叫疊字的親熱勁,特別是文雅挽着她手臂的時候整個人都貼了上來。
她抽回手臂,坐的離文雅稍微遠了一點,“我是D城來的。”
文雅笑眯眯的望着她,“我就知道只有咱們D城才有這麽漂亮的女孩。你這個氣質啊,就絕對不是什麽山溝溝裏出來的土炮能比的。你上學是在哪個學校上的?”
白玲回答道:“益華中學。”
文雅眼睛一亮,再次靠近白玲,“益華中學?我聽說過,那個學校可好了。”
一個女生插話道:“剛剛你掉的那個罐頭是軍用罐頭吧?你家有人當兵嗎?”
幾雙眼睛都盯着白玲,文雅笑得尤為熱切,又急切的伸出手臂要挽住白玲,“聽說只有海軍才有罐頭吃,玲玲,你哥哥在海軍嗎?”
最先開口的那個女孩口音挺重,結合文雅的話,白玲反應了一下才明白是什麽意思。
D城的學校是按照片區劃分,基本上報一下學校就跟報自家地址差不多。
她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她的沉默似乎讓她們誤解了什麽,文雅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淡去,眼神中透出一股洞察一切的了然,她的身體靠到一半又坐直了。
白玲解釋的話卡在嘴裏,原樣又咽了下去。
算了,也沒必要解釋什麽。
文雅觸及她的視線,擡手撩了撩頭發,嘴角勾起一個很淡的弧度,義正嚴詞道:“白玲同志,不管以前你是從哪裏來的,但現在既然到了這裏就好好的改造思想吧。”
反倒是那個口音濃重的女孩笨拙的安慰她,“沒事。我家也是右|派。來都來了,你也別太難過。說不定什麽時候咱們就平反了,要相信組織。”
門外咚咚的有人敲門,“文雅,宣傳隊的曹幹事找你。”
文雅起了身,嘴角微微翹起,向前走了兩步,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
她回過頭來掃了一眼其他的女孩,展顏一笑,溫聲細語的說道:“等下吃玉米窩窩頭,大家就不用等我了。”
白玲目送着文雅這麽儀态萬千的出了門。
她一關上門,就有人不屑地切了一聲。
白玲依稀想起了一些書中的小細節,文雅能從一衆女知青中讓宋健民動心就是因為宋健民見其他女知青都是天天灰頭土臉的,但文雅不是。
書中的原文是‘她什麽時候都是那麽漂亮,不像是那些土妞臉都髒的看不出顏色’。
很快,到了吃飯的時間。
白玲跟着其他兩個知青一起去了團部的食堂。
食堂中人不少,一眼望去男人遠遠比女人多。
女人身邊基本上都帶着大的小的幾個孩子,年輕女性可以說屈指可數,獨身吃飯的女性更是一個都沒有。
她們一進來就引來了所有人的目光,其他兩位女知青對于這種注視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白玲便學着她們的樣子泰然自若的在一雙雙眼睛的注視下打了一份飯。
說是飯,其實就是很簡單的兩個玉米窩窩頭還有一點水煮不知道什麽菜,瞧着比她在原本世界的減肥餐還健康。
所有人都是這樣的飯,也沒什麽好挑的。
顆粒感很大的玉米窩窩頭吃得白玲有點卡嗓子,她一邊吃一邊喝水,努力的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
心中思量着她帶了不少白西瀚塞給她的糧票,最好還是去找時間換一些細糧,開個小竈改善一下夥食什麽的。
她盯着窗外蔚藍的天空,就鬼使神差的回想起剛下車對上的那雙藍眼睛。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些有的沒的時候,見到了女主,那男主還會遠嗎?
她得想想辦法找到那位科學家,快點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不要靠近男主,會變得不幸。
·
翠綠的山坡上,馬忠國用帶着濃厚口音的普通話說道:“阿桑說不定在南坡。等會兒我陪你去找找。”
坐在馬背上的男人望着遠處跟天空相連的草地,半響沒有回音。
馬忠國吆喝了一聲,“喲,蒼梧,你聾了嗎?想什麽呢?”
其他遠遠跟着的牧工笑着起哄,“哈哈哈哈,男人還能是想什麽,肯定是想女人。”
“小特務想女人了!小特務想女人了!”
“你肯定是在回想今天咱們在團部遇到的那個姑娘吧。嗷喲,那個女娃娃是真攢勁。”
馬忠國有些擔心的看着燕蒼梧。
他記得燕蒼梧抱着弟弟剛來到這裏的樣子,他長得不像是漢人,更像是少民,但少民的孩子身上可沒有那股文質彬彬的讀書氣,一看幹幹淨淨的,衣服也講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少爺呢。
他看一眼就知道這孩子不屬于這地方,就跟今天在團部看到的那個粉格子的女娃娃一樣。
這麽漂亮的小孩卻被扔來勞改真是可憐,唯一不幸中還算幸運的是因為他的年紀太小,總算不至于常常像是其他勞改犯一樣整天被拉去團部開會批評。
幾年下來,大孩子長成了男人,懷裏抱着的小娃娃也長得快要高過馬背,其間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那份精致漂亮的勁頭也被磨得一點沒有了。
馬忠國是一點點看着燕蒼梧吃盡了苦頭變得沉默寡言。
燕蒼梧察覺到馬忠國的視線,回過神來看他一眼。
牧工們放肆的笑聲中,他面無表情俯下身,長腿一夾馬肚。
黑色的駿馬嘶鳴一聲,興奮的撒開四蹄,很快甩開了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