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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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廢話嗎,拖拉機又跑不快,那個速度不會出什麽大問題。汽車有安全帶,火車有軌道,出事故的幾率都少。

那種驢拉的板車,摔下去最多也就是摔出淤青。

馬匹跑的快,還沒有安全帶,本來速度越高就越危險,摔下去要是再讓馬踩上一腳,人生差不多也就提前抵達終點了。這擱誰誰不怕?

燕蒼梧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害怕就留下來。”

眼見着其他人都利落的爬上了馬,白玲咬了咬牙,橫下心來走近馬匹,向着馬背上的燕蒼梧伸出手,“我不怕。”

女孩細細的手腕在陽光下像是羊乳,她仰頭望着他,眼睛裏藏着緊張,讓人想起剛能站立的怯生生的羊羔。

她又補了一句,“麻煩您了。”

燕蒼梧坐在馬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白玲的身體騰空,她下意識緊緊抓住了那只粗糙的大手,直到坐在馬背上,心跳仍舊鼓噪不休。

他一抖缰繩,驅趕黑馬跑了起來,低聲說道:“你會為今天這個決定後悔。”

別人沒看到,但他卻是親眼看到這個姑娘原本有機會能夠留在團部。

她或許根本不知道自己拒絕最後那個機會,來到這樣一個偏遠的,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究竟意味着什麽。

在這一刻,他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從港口登上郵輪的那一天,站在甲板上看着人群與城市慢慢遠去的場景。

那時,他抱着還在襁褓之中的弟弟根本不懂踏上這條路,自己将要面對的是什麽,就像是此刻的她一樣。

白玲坐在馬背上,冷風吹拂在她的臉上将其他一切聲音都切的支離破碎,吹得她頭皮發麻,

只有身後男人的溫暖吐息是如此明顯,又讓她萬分忐忑。

她依稀聽見他好像說了什麽,又覺得大概是自己的錯覺,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問。

颠簸之中她根本無法像是坐車一樣維持平穩,她時不時撞在男人身上又慌亂的按着他身體往前坐,短短片刻就在對方身上七上八下摸了好幾把,簡直像是無恥之徒故意揩油。

不過真別說,沒想到這位的身材居然還挺不錯,瘦是真瘦,但衣服下全是緊實的肌肉,摸上去硬邦邦的。

白玲久違的感到老臉火辣辣的發燙,她做賊心虛,忍不住側過頭向後偷看了燕蒼梧一眼。

燕蒼梧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她,他的雙眼望着遠方,視線沒有焦點,英俊的眉目竟讓她看出幾分迷惘的脆弱感。

白玲匆忙收回視線,見他并沒有注意到她剛才的鹹豬手這才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感覺臉上沒那麽燙了。

漸漸時間長了,逐漸适應了馬匹的速度,她放松下來,有了更多的精神去看眼前這從未見過的景色。

高高的晴空沒有一點雲彩,強烈的陽光灼烤着戈壁灘上的砂石,天地之廣闊使人在這樣的環境中顯得無限渺小。

牧工們在這樣的戈壁灘上策馬,馬蹄後揚起沙塵,他們身上有一種讓她感到陌生的粗犷與強悍,大抵是長久生活在這樣環境中所塗上的底色。

一行人騎馬趕了幾個小時,終于在天黑之前抵達了終點。

白玲遠遠望見一頂在半山坡上淺色的圓帳篷。

帳篷周圍都是細軟泛黃的秋草,視野更遠處則是連綿起伏的山野和高聳的金紅樹林。

落日的餘晖為眼前的一切都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輝,就連曠野的晚風也帶着草木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

看久了黃沙與戈壁,植物的出現更讓人感到欣喜。

牧工們回到熟悉的林場,開始高興的吆喝起來,空曠的山谷一圈圈回蕩着他們的吼聲。

燕蒼梧放緩了黑馬的速度,慢悠悠的行走在金黃的野草叢中。

很快他們就到達了帳篷前,大家都各自下了馬。

白玲一個人又不知道怎麽下馬,只能又讓燕蒼梧從馬背上抱了下去。

雙腳一觸着地面,腿部的肌肉使力,白玲忽覺出大腿內側一陣陣鑽心的疼,一下站不住了,手忙腳亂之下只能一把攥住身邊的人。

燕蒼梧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白玲臉上發燙,她收回手,垂下頭尴尬的低聲說道:“對不起,我剛剛腿有點疼。”

燕蒼梧把馬背上的行李拿下來,轉過身來,微微擡起手臂。

白玲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粗糙而寬厚的手愣了一下,這不像是一雙文化人該有的手,甚至不像是一個年輕人的手。

他的手背上的皮膚曬得暗沉粗糙,指節粗大,五指都有繭子和幹燥産生的裂口,讓白玲看得想掏出一罐護手霜給他塗一塗。

他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你可以扶着。”

沒什麽溫度,也沒有波瀾,好像只是在說很平常的一件事。

白玲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的攥住了他的袖子。

馬忠國下了馬拉着馬匹走近兩人,“那今天就這樣吧。白玲同志你先住在蒼梧這裏,有什麽事情可以跟我反映。蒼梧,快拿點水出來讓我們喝一口。大家都歇一下再走。”

他在路上就想好了,把這麽個漂亮閨女放誰那裏,他都不放心。政委是再三讓他一定要保證知青的安全。

林場這些牧工大多都有家有室,放個漂亮姑娘去人家的家裏這不是破壞人家家庭嗎。

至于那幾個單身漢,他實在是心裏沒譜,要把這麽個漂亮姑娘放在自己家吧,說出去不好聽,他老婆也肯定不願意。

數來數去也就是燕蒼梧為人最正經,這些年從沒見他對哪個姑娘有過什麽花花腸子。

他還有點自己的私心,政委說只要安排好這個知青,不僅每年就多給林場撥上五十塊,算是這個知青的安置費,這可不是什麽小數字。

而且年底評選先進也會優先考慮他們林場,這可是太好了,前幾年他們林場是勞改林場,接收了不少黑五類。

因為他這個人心軟,腦子又笨,不會那些個‘加溫’‘改造思想’的手段,最不受團部那些領導的待見,沒少跟着挨批評說他‘對階級敵人革命不徹底,總是留有餘地’,漸漸的重要的那些‘審查對象’也不往他這裏放了。

聽說這個知青的成分挺好的,這一次不是什麽改造思想,是互相學習一個機會。

馬忠國沒想評什麽先進單位,他覺着只要不老是跟着挨批評就是大好事了。

白玲心下一喜,本來她還在想着怎麽開口說這件事呢。

一個未婚的女孩子想要住的離一個男人近一點,還總去隔三差五的探望,問點問題什麽的,光是她自己聽着都覺得很像是別有用心。

沒想到機會就這麽送上門了,她可得把握住,白玲張口就想答應下來,但察覺到自己唇角飛的太厲害,好像不該表現的這麽開心。

她勉強壓了一下笑容,竭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矜持一點。

馬建軍對此有很大的意見,第一個追上來,開口反對,“憑什麽住他們家呀?他成分有問題,又不是什麽好東西。他,他……”

他想說出幾件燕蒼梧具體做過的不是好東西的事情來論證自己的觀點,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燕蒼梧這些年在林場究竟做過什麽壞事。

馬忠國不耐煩的推開他,他感覺到那個城裏女孩投來的視線,只好拔高聲音,“他就是一個特務!他爸是大反|動|派,他媽是英國特務,他就是帝國主義的狗崽子!憑什麽好事都讓他占了!”

燕蒼梧一動不動的站着,那雙蔚藍的眼睛泛着冷芒。

馬建軍說完了這麽一通,對上燕蒼梧那雙藍眼睛,心裏打了個突。

其他人都吃了一驚,有人去拉馬建軍,“女娃娃剛來,你說這些幹什麽。”

“你這個尕娃子還說這些老黃歷幹什麽?人家燕蒼梧今年還幫你姆媽打了一副新的馬鞍呢。”

平時熟悉的牧工們還是時常私下喊燕蒼梧幾句小特務,但他們早都拿他看做了自己人,誰也不會在外人面前這麽說燕蒼梧了。

他們都清楚他的處境,這些年來團部來人做調查牧工們一直說的都是燕蒼梧的好話,就是怕他挨批。

馬建軍臉上白紅交加,平時他就不怎麽受人待見,但這一刻在這個漂亮城裏姑娘的注視下,他卻覺得尤為的難堪。

有人沖白玲說道:“姑娘,你千萬別聽他瞎咧咧。燕蒼梧同志可是個好同志。你安心住着吧。”

他們的普通話大多都帶着濃重的口音,時不時還夾了幾句方言,白玲聽得一知半解,還需要反應一下,但她能感覺到這些人對她的态度沒什麽惡意。

她彎了彎唇,從攥着燕蒼梧手臂上的衣服改為了抓住他的手臂,拽了他一下,“我以後住在你這裏,每個月給你分十塊錢津貼,但你得管我三餐啊。”

在兵團支邊,她一個月能有三十五塊錢的津貼,這筆錢雖然不多,但在這個年代還算可觀。

馬忠國見白玲這就算是同意了,他松了一口氣,搶着開口,“那你可放心吧。蒼梧他養牛養羊養的可好了,要不了半年就把你喂得胖的跟牛一樣。”

按照這地方的審美,姑娘就是要壯實一些才好。這女娃娃漂亮是漂亮,在他老馬眼裏還是太瘦了。

其他人笑起來,“馬叔,你當這是養豬啊?”

燕蒼梧垂下眼,面無表情的說道:“一個月十塊錢,我吃什麽你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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