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阮知府頭頂的十丈氣焰立刻沒了,哈巴哈巴地趴在地上,冷汗直流:

“臣、臣阮無寧參見、參見……”

他顫抖着說不下去了,慌亂地掃視一下,随手抓過一個小厮扔到面前,狠狠地踢了好幾腳,又低眉順眼地向白骨磕頭:

“方才是此人不願放您進來的,您和這位大人怎麽處置他都好,只求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別……”

這小厮在主子面前還算有頭有臉,嫡母特別寵信他,他也橫行霸道慣了。上次晚雲去向他讨例銀,他不僅不給,還趁機在晚雲身上揩油,吓得晚雲回去哭了好幾日。

他此時知道自己惹了大人物,忙爬到大公子阮廬腳下哀求道:

“公子,救我呀公子!”

阮廬一心要成為攝政王的王夫,正巴不得把他推出去頂罪,因此緊閉着嘴巴一言不發。

小厮沒了主意,見這師爺對大小姐似乎還不錯,也顧不得自己以前一直仗勢欺人了,恨不得八條腿爬過去磕頭:

“大小姐,奴才以前是做的不對,奴才以後都改!求您救奴才一命吧!”

阮棠何曾有過這種待遇,一時間語塞。

柳明玉就站在一邊,把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無言地觀察着阮棠。

此時此刻,這人的生死只在阮棠一念之間。

她正想看看,這只十六歲小黑狗會怎麽運用生殺大權。

阮棠的小手不自知地揪着衣角,看着面前涕泗橫流的男人。

小狗眼中的軟光黯淡了一下。

阮棠仍是那副涉世未深的模樣,語氣也十分純良:

“明玉姐姐,這種刁奴自有家規懲治,您若是跟他生氣,豈不是自降身份麽?”

說着,有些生澀但又果決地吩咐其他下人:

“将他拖下去,打五十板子。”

板子還沒打,小厮已經癱軟在地上,臉上的肌肉抽搐着,死睜着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人被拖走之後,阮棠才對着柳明玉迤迤然施了一禮:

“這人已經受到了懲罰,大人仁厚,還望您高擡貴手,不要遷怒于家父。”

話說得滴水不漏,該做的也都做了。

小東西,還挺有腦子。柳明玉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這才向阮知府笑道:

“如此,這件事便到此結束罷。”

阮知府這才松了一口氣,差點趴在地上起不來。被身邊人攙起來時,整個人都軟了。

牆後傳來那小厮挨板子的哀嚎,還有數斤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的聲音,聽着就覺得血肉橫飛。

那快要把人渾身骨頭打碎的聲音還在作響,一聲一聲,極有節奏。阮廬躲在父母身後,被這聲音吓得面無血色,強撐着才能站穩。

阮棠卻聽出了一絲快感。

這些板子下去,離死也不遠了。阮棠琢磨着,忽然一個念頭冒出來:打成半死不活也不錯,最好能讓他活活受罪而死。

……我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她從不知道自己竟這樣陰暗。更可怕的是,她太喜歡這個想法了。

愕然間無意擡眸,卻見明玉姐姐也在回眸看她,唇角的笑容仿佛在問她:

喜歡這種快感?還想要嗎?

不對不對不對,明玉姐姐那麽純善的人,怎麽可能有這種意思?阮棠腦海中全是胡思亂想,自己都理不清一個頭緒。

柳明玉只是淡然一笑,向阮知府平和笑道:

“讓大夫去給病人看病吧,”柳明玉平和地說道,“行宮那邊離不開人,先告辭了。”

“是是是……”

阮知府忙躬下身子,直到下人提醒他說那位大人已經走了,他這才汗涔涔地直起身子。

這會兒,阮棠已經領着大夫去給娘親看病了。

一見到娘親的病容,阮棠就什麽都忘了,忙跪坐在床邊伺候着母親坐好,好讓大夫方便把脈。

搭了會兒脈搏,大夫不禁感慨:

“幸好救治及時,不然後果可就嚴重了。”

“是嗎……”

阮棠喃喃道,明玉姐姐的眉眼又浮現在眼前。

幸虧有她。明玉姐姐可真好,要是能一直陪在她身邊就好了……

想到這裏,阮棠又搖了搖頭,暗罵自己真是癡心妄想。

見大夫把過了脈,阮棠又試着問道:

“是那藥方有問題麽?為什麽娘親吃完會那麽不适?”

大夫眯眼仔細看着藥方,有些意外地說道:

“這藥怎能這樣開?體質完全不合嘛!”

還沒說完,不料崔氏又劇烈咳嗽起來。大夫說不下去了,阮棠也無心聽,趕緊又是吩咐晚雲倒熱水,又是給娘親捶背。

好不容易折騰完,時辰卻已到了。大夫再不回去,藥坊就要下鑰了,只好拟了新方子就匆匆告辭。

罷了,娘親現下無事就好,等我以後再去找大夫問吧。阮棠無奈地想着,侍候着娘親歇下,又讓晚雲去好好休息,自己則在微弱的燭火下看着新藥方出神。

又要抓藥,又需要錢。怕吵到娘親,阮棠捂着嘴巴輕輕嘆一口氣,勸自己道:

沒關系,聽說書局裏代寫書信的先生回老家了,我會寫字,可以去找個差事做,而且那個活計收入還不錯呢。

等攢夠了抓藥的錢,還得想想怎麽報答明玉姐姐……

姐姐的名字在唇齒間滑過,阮棠只覺得口齒生香,那日在浴室中嘗到的肌膚香氣又蕩漾在口中。

寂靜無人的黑夜,阮棠卻莫名羞紅了臉。

***

“那只小黑狗不會害怕的,正相反,她一定正想着該如何感謝孤。”

柳明玉一邊把玩着正在做的指甲,一邊向白骨随口笑道。

幾個侍從跪在地上,伺候着攝政王染指甲。指甲的花樣子在托盤中,那是一雙被鋸下來的手,手腕處的血肉和指甲的蔻丹一樣鮮豔。

這雙手的主人是一個坤澤,曾是當今皇帝的後宮佳麗之一。只因他吹了攝政王的枕邊風,皇帝勃然大怒,以謀反罪處了他死刑。

看着自己鏡中的手,柳明玉有點想不明白:

白骨為何認為阮棠會怕孤?孤的樣子哪裏可怕?

孤多好看啊。

一想到日後,小黑狗得知自己真面目後驚訝的樣子,柳明玉就頗有樂趣。

晾幹了指甲,柳明玉又将自己埋進那堆公文裏。

今日前來彙報的侍從是個新晉升上來的,姓臨,柳明玉從前沒見過。

頭一次有資格在攝政王面前跪着,臨侍從激動得渾身發抖。按照規矩,他不能擡頭,因此始終□□似的緊緊伏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用比給祖宗上供還恭敬的語氣顫聲道:

“禀報王爺千歲,阮知府是凜川府一等一的好官,百姓們有口皆碑。阮知府愛民如子,清明如鏡,家中生活極為素樸,在任期間政績斐然。”

白骨都快聽不下去了,腳趾差點把鞋底摳破。

臨侍從不能擡頭看,自然不知道攝政王大人的神色,還沉浸在忘我的瞎話中:

“阮知府還教子有方,大公子阮廬自幼熟習禮教,孝悌守禮,心底純善,将庶出的妹妹也視作親姐妹來疼愛,是遠近有名的謙謙君子。”

他想得很圓滿:攝政王特意問阮家的情況,一定是要提拔阮家了。還有阮廬,看來是勢必會和王爺結親了。他可得好好推阮家一把,日後說起,阮家發達了自然也少不了他的。

暗中擡眼偷看一下,他只看見王爺那雙手在紙上記着什麽。

看來王爺當真是對阮廬上心了,臨侍從滿心歡喜地琢磨。

他說得認真,柳明玉卻聽得馬馬虎虎。不僅開小差,還在紙上信手塗鴉。

畫的都是心之所想。

比如,阮棠峻挺的肩角,富有骨節輪廓的手腕,以及葡萄似的小腳趾。五個圓鼓鼓的小肉球,一看就很好咬。

見王爺執筆的手頓了一下,臨侍從心說王爺肯定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更加賣力地講述早已編好的故事,訴說阮廬是一個多麽完美的人。

柳明玉敷衍地聽着,心想:好遺憾,上次沒有趁機咬一下小黑狗的腳丫。

半晌,才聽見腳下跪着的人說道:

“王爺,這次了解到的情況已禀報完畢。”

柳明玉命白骨将臨侍從帶下去,自己則翻開一旁的冊子,在心中梳理思緒。

因阮知府渎職,凜川府下的幾個州縣瘟疫蔓延,數月得不到控制。她此次本是為了阮知府的渎職之罪而來,如今看來又要多幾個罪名了。

渎職怠政,收受賄賂,賣官鬻爵,結黨營私,條條都是株連滿門的大罪。

阮知府本人處死,其餘的或是流放,或是變賣,都無所謂。柳明玉對着名單,在阮家每個人名之後寫上處置方式,盤算着待塵埃落定,要讓白骨去跟哪幾處獄所打招呼。

全都寫罷,只有阮棠的名字後面空着。

柳明玉的筆尖懸在阮棠二字上空。

處死,流放,變賣……給小黑狗一個什麽結局好呢?哪個都不是她喜歡的。

片刻,柳明玉忽然想到了什麽,滿意地落下筆,在阮棠名後寫下幾個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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