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阮棠抱緊自己的小夾襖,吃力地從雪地裏爬起來。後腰很痛,疼得她吸了一下鼻尖。
她站起身,卻驀然發現面前立着一個人。
這人長身玉立,修長的眉眼低垂着看向她。
阮棠一愣。
……這不是明玉姐姐嗎?
我好狼狽,她心裏一定在嫌棄我吧……阮棠躲開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用手遮掩着有疤的那半邊臉頰。
然而柳明玉只是玩味地想着:小黑狗狼狽的樣子還算可愛。接着就繼續入戲,一臉溫存地關切道:
“怎麽摔倒了,有沒有摔疼?快讓姐姐看看。”
阮棠很少被人這樣關心,鼻尖通紅,差點哭出來,卻還是一把抹掉眼淚,克制着哭鼻子的沖動說道:
“明玉姐姐,我、我沒事,求您救救我娘……”
柳明玉故作驚訝,聽阮棠把事情說完,立刻吩咐白骨:
“去請白芷堂的大夫,要最好的大夫。”
轉過頭,又滿臉緊張地拉起阮棠的小狗爪:
“帶我去見見你的母親。”
阮棠一怔,回過神來時,自己冷冰冰的小手已經被明玉姐姐的掌心裹住了。
她其實沒抱太大的希望,畢竟明玉姐姐和自己相識也沒多久,而且已經救過她許多次了。不要她回報也就罷了,居然還肯再一次幫她的忙。
世上怎會有這麽好的人?長這麽大,阮棠頭一次覺得自己幸運。
也因此,她更加痛恨起那個攝政王:明玉姐姐這麽好的人,還要受那種惡人威脅,被惡人擺布。
攝政王真是該死!
為了不引起注意,阮棠帶着柳明玉從角門進來,一路避開人來到後院。
雖然柳明玉這次就是沖着阮家來的,但這還是她頭一回進阮家的門。
向前院瞭望一眼,整個阮府的情況就已經大概看清了。
察覺到阮棠停下了腳步,她也回過頭來,見身側有一間破敗的屋子,四處漏着寒風,惹得她也不自知地掩了掩裘氅的衣襟。
柳明玉微微颦蹙:
“這是你家柴房麽?”
阮棠卻說:
“這是我和娘親的房間。”
柳明玉有些不可置信。待阮棠向病榻上女人喊了一聲娘親,她這才确定小黑狗并沒有撒謊。
見來了生人,晚雲忙深施一禮。柳明玉也沒多看她,大致觀察了一下房間內部,便繼續自己的戲份,一邊脫下大氅,一邊來到床榻邊上。
崔氏已經昏死過去,唇角挂着難以擦去的幹涸血跡,氣若游絲。
阮棠的心都碎了,跪倒在床邊,哭喊着“娘親”,她的娘親卻不曾給她一絲回應。
“讓開。”
柳明玉蹙眉吩咐道,徑自在床邊坐下。
阮棠忙乖乖讓開,努力忍着啜泣,安靜地看着明玉姐姐給母親號脈。
片刻,柳明玉取出銀針來,在崔氏的幾個穴位處刺了一下,最後在脈搏附近的穴位發力。
只見崔氏的身子劇烈一顫,驀然伏在床邊嘔了一口黑血出來。阮棠急急地上前扶住母親,發現母親居然醒了,面色也比方才好了一些。
阮棠看向明玉姐姐的眼神立刻變成了仰慕:
“明玉姐姐,你……你別是神仙下凡吧?”
身為攝政王,什麽樣的谄媚之辭柳明玉都聽過,只是沒聽過這麽樸素的,樸素得有點笨拙,倒反而把她逗笑了。
晚雲已經倒了熱水過來,一碗給崔氏,另一碗給柳明玉,裏面特意加了茶葉。
阮棠一邊伺候着母親喝水,一邊與柳明玉說道:
“明玉姐姐,您的醫術真得好厲害呀!”
又無意間說起:
“我娘說,我小時候有次發燒,就是一位和您一樣厲害的姐姐把我治好的。那位姐姐到處行醫,也不收錢,似乎是當地有名的大善人呢。”
柳明玉端着碗的手微微一滞:
“……哦?”
阮棠極少說起這些事,今日見恩人感興趣,也就娓娓地開了口:
“那時候父親還沒将娘親收入府中,娘親只好帶着我四處流浪,我也因此經常生病。”
“你不是一出生就在阮府?”
柳明玉的指尖敲了敲碗邊,目光在那個崔氏身上停留片刻。
阮棠卻沒注意到異常,自然地回答道:
“是呀。當時我燒得渾身滾燙,母親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後還是那位好心的姐姐收留了我們。诶,她們一家人都是行醫行善之人呢。”
等娘親喝完了水,阮棠小心地侍候她躺下,這才繼續說道:
“那位姐姐的父親有爵位,但他們還是在各地行醫救人,人可好了。她父親的封號是什麽來着?我當時太小,有點記不清了……明玉姐姐,你怎麽了?”
說着說着,阮棠才發現,明玉姐姐那雙向來溫婉似水的眸子,如今竟不知盯着何處出神,連眼神中的光也渙散了。
柳明玉回過神來:
“……無事,不過是心疼你們母女。”
然後又裝作無意地問道:
“那個醫女沒給你們留下什麽?”
說到這個,阮棠的小臉兒又亮了起來:
“我的乳名就是那位姐姐起的,叫……”
柳明玉垂眸望着碗中的水,靜靜聽着。
然而話音未落,就聽見前院傳來一陣嘈雜。阮棠聽出在府門當值的小厮的聲音:
“我們阮府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的嗎?快滾!”
阮棠護住了母親,有些慌張地向外面張望着,卻聽柳明玉平靜地說道:
“是白骨請了大夫回來。”
“哦……”阮棠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就又急了,“是我沒考慮到,不該讓白骨姐姐走前門的,那些人一定會難為她的!”
說着就要出去,不料她的那位明玉姐姐平靜依舊。
品味着小黑狗毛躁的樣子,柳明玉緩緩說道:
“是我叫她從前門堂堂正正走進來的。”
“……诶?”
小黑狗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
柳明玉牽着阮棠的小黑狗爪來到前院門外時,白骨正站在院中央,一具下人模樣的屍體橫在她腳下,阮知府領着下人們站在幾十步遠的地方,嫡母躲在人群後面,吓得面色鐵青。
“那、那是我家的看門人……”
阮棠認出了屍體,有點害怕地往柳明玉身後縮了縮。
阮知府對此好像很憤怒,質問白骨:
“他不過是對你說了句輕佻話,你竟擰斷了他的脖子?你怎能如此惡毒?”
白骨倒很淡然,将拳頭的骨節捏得硌硌作響:
“說輕佻話就該死,這就是我家主子的規矩,執行就好。至于為何這樣定規矩,你沒必要知道。”
阮知府氣得臉都白了:
這女人帶着個大夫說要給崔氏那個賤婢看病,看門的小厮不放她進也是情理之中,這倒也罷了。這看門人不過是輕薄了些,跟她開了句玩笑,竟然就被她給殺了?
“知府家裏殺人,我倒要看看你的膽子有多大!”阮知府冷笑道,“知府是邊地最大的官,本官還真想領教領教,你家主子是何方神聖!”
“你不配領教。”
站在暗處旁觀了這場大戲,柳明玉終于懶懶地說了句話。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連阮棠都驚了,她根本猜不到明玉姐姐想要怎麽收場。
“你……你是什麽人?怎麽潛入我府的!”
阮知府又驚又氣,大手一揮:
“來人哪,将這兩個女人緝拿起來!私闖知府家院,這是驚天大案!你們這是要造反!”
柳明玉仍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正要開口,卻察覺到一只軟軟的小手碰了自己一下。
她看見阮棠竟跨上一步,擋在自己的身前。
瘦瘦小小的一只小狗,還想保護別人。柳明玉只覺得好笑,趁機在阮棠圓圓的後腦勺摸了一把,才悠哉游哉地看向阮知府:
“拿我可以,但別碰壞了我的腰牌。”
阮知府面色一變:
“什……”
話音未落,柳明玉已解下腰牌,把玩在手中:
“我從行宮而來,是……”
她頓了頓,瞥一眼面色漲得微紅的阮棠,還想再多逗逗這小狗,于是口風一轉:
“是柳王爺身邊的師爺。”
她見慣了所有人恭順的模樣,卻沒想到一個師爺的身份,就讓這位邊地最大的官一下子跪倒。
整個阮家的人,除了被她拉住小手的阮棠,全都跪了下去。頭比屁股還低,看起來滑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