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裹挾着雪粒的風還很冷,柳明玉卻不急着進院子,就站在門口等待阮知府的回答。
阮知府生怕阮棠搶了他家廬兒的風頭,因此說道:
“師爺,那不過是偏房一個庶女罷了,相貌醜陋,微臣不敢污了王爺的眼。”
說罷,又遞給阮廬一個眼神。阮廬示意,立刻恭迎上去:
“請師爺轉達攝政王老人家,微臣阮廬必當盡心竭力伺候王爺,不敢有……”
“哦?”
話音未落,柳明玉已挑起阮廬的下巴,蹙眉打量一番才放下:
“王爺要晚上才來,我只是來提前安排的。”
說着,又當衆在阮廬的腰上掐了一把,好像在把玩一件商品。
阮廬心中不悅,心說不就是個師爺麽,就敢這樣折辱我?罷了罷了,我這不是谄媚上位,而是為了成就大業暫且忍辱。
他在心裏把自己好一頓寬慰,那邊柳明玉已拂袖進院,頭也不回地命令道:
“先讓我看看你有多會伺候人,能不能伺候好攝政王。”
就憑你,也敢直呼“攝政王”這三個字?我堂堂知府都得喊一聲“老人家”!阮知府頗為不滿,沒想到這個所謂的師爺還能更過分。
“叫那個庶女也來伺候,”見下人遞上了淨手的帕子,柳明玉轉頭向阮廬道,“過來伺候我淨手。”
一介師爺,也敢如此!阮廬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委屈了,卻也只能跪下,為她端着盛滿水的玉盆。
那邊,阮知府讓嫡夫人親自去把阮棠拽來,因為有很多必要的話得叮囑給阮棠。
得知消息的時候,阮棠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主母不由分說,讓兩個下人扭着阮棠的手往外扯,又咬牙切齒地威脅道:
“不老實的話,我就活埋了你們這一房的人!我平時對你夠寬和了,待會兒你給我老實點,要是搶了廬兒一點點風頭,你的那個病秧子娘親就別想再看大夫了!”
令主母有點意外,這個孽種竟沒有犟嘴,反而很聽話地應承道:
“是是是,嫡母的話女兒都記住了。”
“你是那個賤婢的女兒,我可生不出你這樣的賤種!”主母在她手腕上狠狠掐了一把,“別想耍花招!”
阮棠疼得眼眸都濕了,但只是默默用衣袖蓋住了手腕,一聲不吭。
來到會客的西花廳,阮棠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上位的明玉姐姐。
只是今日,明玉姐姐的氣質似乎不太一樣。
姐姐……阮棠不由得微微失神,那個給姐姐打磨的項墜還藏在衣襟裏。
阮廬正在柳明玉身邊奉茶,見阮棠像個婢女一樣站在下面,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就又出來作祟了。
這個微賤又醜陋的庶妹,當初居然以為她穿了雙好鞋就能勾引攝政王?現如今伺候師爺的不還是我嗎?她連被攝政王考察的資格都沒有。
阮廬這樣想着,主母也越發驕傲起來,滿心都是兒子日後給自己帶來的榮華富貴。
阮知府嫌惡地瞥了一眼阮棠:
明知是見貴客,居然穿着這樣一身舊衣服就出來了,基本的禮儀呢?看看我們廬兒打扮得多齊整。
不過……王爺真的是派這師爺來驗看府中情況的嗎?阮知府覺得有些不對勁。攝政王她老人家特意要來阮府,應當很能看得起我才是,怎麽區區一個師爺竟然這樣使喚廬兒,難道不怕忤逆了柳王爺?
不對。王爺肯定是派這師爺來與我禮尚往來的,多半是這師爺仗勢欺人,打着王爺的旗號作威作福。
想到這裏,阮知府稍微直起伏在地上的身子,觑着時機插話道:
“師爺大人,不知微臣可否再看一下您的腰牌?”
柳明玉放下茶杯,令阮廬退下。
阮廬捧着茶盤,與阮棠并肩站着,還故意暗中用身子将阮棠撞開,裝作無意地擋住了阮棠。
将這些小動作盡收眼底,柳明玉這才緩緩擡眸道:
“阮知府是懷疑我的身份?”
“微、微臣不敢!”阮知府立刻慌了,費了好大的勁才冷靜下來,“只是王爺做壽一事實在重大,微臣不敢有一絲馬虎。”
“這樣說來,阮知府還真是個好官啊。”
柳明玉微微一笑說道,又故意假裝摸了摸腰跡:
“今日走得匆忙,未曾攜帶腰牌。”
這……阮知府升起幾分疑慮,沒等他再問,只見這女人的目光在阮廬身上停留片刻,以為她有什麽重要的話要說,暫時就閉上了嘴巴。
“過來,陪我坐下。”
柳明玉說道。
看來這師爺是驗看完畢來了,要和阮家談親事了!阮知府欣喜若狂,主母也是滿臉驕傲。
阮廬扭捏上前,就要坐到柳明玉身邊的座子上。
哪知屁股還沒挨着椅凳,他身邊又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
“不是你。”
阮廬愣住了。
柳明玉目光中的冷峻斂起幾分,重新望向阮棠:
“你,過來。”
阖府上下的目光全都釘在了阮棠身上。
尤其是主母和阮廬的眼神,幾乎像是兩雙透心的箭簇,狠狠地瞪着阮棠。
阮棠也微微一怔,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出頭,卻也沒有別的退路。
正要硬着頭皮上去,卻見阮知府忽然站了起來,言語間有克制不住的激動:
“師爺,你我都是替柳王爺辦事的,何必這樣折辱我阮家?廬兒是柳王爺看中的人,您不該這樣待他!”
見坐席上的女人還是那樣笑眯眯的,阮知府有些被惹怒了,況且他很肯定,攝政王那樣的人絕不會有這樣溫和的神态,于是又說道:
“你連腰牌也沒有,行為又這樣反常,那就別怪我懷疑你的師爺身份了!”
“哦?”柳明玉看着他,眉眼彎彎的,“那我還能是何人呢?總不會是攝政王本人吧?”
竟敢如此陰陽怪氣!阮知府越發肯定她不是攝政王的人,勃然大怒:
“你是冒名頂替之人!冒充官員,這可是死罪!”
一旁的阮棠也着急得很,心說明玉姐姐怎麽能這樣說話呢,不知道眼下的情勢多危險嗎?
小黑狗臉上的焦急,柳明玉都看在眼裏,只是付之一笑。面對瘋狗似的阮知府,她也并不急着回答,只是慢悠悠地把玩着茶杯。
就在阮知府要下令拿人的剎那,門外忽然響起整齊的儀仗列隊聲。等阮知府慌忙回頭,就看見一個高級服制的太監從門外走來,手中還捧着明黃色的卷軸。
這個太監阮知府可認得,每次聖旨下達,都是這位李公公前來傳旨的。
阮知府一家唬得趕緊跪下接旨,唯有柳明玉仍坐在席間,自酌自飲。
阮棠也要跟着跪下,卻被柳明玉伸手攔住:
“你上次摔到了腰,就免禮吧。”
阮棠面色微紅,心頭咚咚亂跳。
那邊李公公已展開了聖旨,尖聲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欽封攝政王為刺察禦史,赴凜川府巡幸察看。愛卿所到之處,如朕親臨。生殺任免,皆可便宜行事,欽此!”
阮知府吓得像一灘泥似的糊在地面,偷偷回頭,才發現那個所謂的“師爺”已跪了下來。
“臣接旨。”
柳明玉平靜地從李公公手中接過了聖旨,然後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回到原位。
阮知府卻是再也站不住了,被幾個小厮攙扶起來,雙腿還在不住地打顫,最終又跪在了柳明玉腳下:
“微、微臣多次冒犯王爺,請、請您……”
說着說着,腦海中已經一片混沌,什麽都說不清了。
而阮廬和主母兩個人只會在地上一個勁地叩頭,渾身抖若篩糠。
這些醜态,柳明玉一個也不想看,漠然将目光移到阮棠身上。
她就喜歡小黑狗這副震驚的樣子。逗狗的樂趣不是正在于此麽?
指尖很是燥熱,不安分地冰涼的瓷杯口蹭了蹭,柳明玉才稍解心癢。淺嘗了一下阮棠的表情,才向阮知府一夥說道:
“起來吧。”
接着就神色一變,和藹地看着阮知府:
“方才閣下的所作雖有不妥,但卻是出于對孤一片忠心,孤不會怪罪于你,起來吧。”
阮知府這才如蒙大赦。
柳明玉又向阮廬笑了笑:
“阮家公子果然不同于尋常男子,孤很滿意,坐到孤身邊來。”
說罷,頭也不回地向阮棠冷冷地道:
“庶女還不配伺候孤,滾吧。”
阮棠面色慘白,事到如今,竟然連自己該憤怒還是難過也分不清了,渾渾噩噩地走出花廳。
她不知道上天為何要這樣捉弄她。
原來她以為的轉機,都不過是為了讓她出醜的誘餌。從沒有什麽明玉姐姐來幫她,攝政王就是攝政王,攀龍附鳳的還是她的嫡長兄,到頭來,還是只有她一人在苦海中掙紮。
她原以為這苦海是能望到邊的。
被趕出來時,身邊人的嘲笑,小厮婢女們的譏諷,她全都感受得到,可那又能怎樣。
她應該學着習慣這些,改掉抱有幻想的毛病。
阮棠拖着身子找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想偷偷把項墜毀掉。她不再需要這個了。
然而,堪堪摸出項墜,阮棠忽然察覺身後有人。
什麽人?!
沒等她回頭,就已經被人在後腦砍了一掌,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
……
……頭好疼,如今是什麽時辰了?
這是……床?
不知過了多久,阮棠被不甚暢通的呼吸憋醒了,頭腦裏陣陣鈍痛。朦胧間,她看見自己躺在床上,四周是垂下的帳幔,将外面擋得嚴嚴實實。
不過她發現了三個問題,讓她瞬間清醒:
首先,這不是我的床,我沒有這麽好的床。
其次,我口中塞了一團布,這個材質……像是娘親給我縫的肚兜。
最後——
阮棠聽見帳幔外傳來阮廬的聲音:
“草民伺候王爺就寝吧?”
聲音那樣谄媚,那樣真切。
接着是柳王爺的聲音:
“今日勞煩阮公子了。”
随後是一陣逐漸逼近的踱步聲。
阮棠知道有人靠近了床邊,心快要從胸膛跳出來: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被發現了會怎樣?這副屈辱的樣子,讓我怎麽見人……
小黑狗又急又氣,還不敢用力掙紮,一顆淚珠順着臉頰落下都不知道。
就在淚珠懸懸欲墜的當口,一只纖白的手替她拭去了眼淚。
阮棠驀然間驚愕地看見,柳王爺順着帳幔爬進來,身上只穿單薄的寝衣,柔弱無骨地卧在她身邊。
“別哭太大聲,會被你的兄長聽見的,”柳明玉吮了一下沾在指尖的淚水,低聲提醒道,“阮廬就在帳幔外跪着呢。”
惡鬼!變态!阮棠下意識地掙紮起來,卻被柳明玉這條毒蛇纏住了咽喉,時刻有窒息而死的危險。
趁阮廬在外面安排下人,毒蛇糾纏在小黑狗身上,吐着信子在阮棠耳畔低笑道:
“省點眼淚罷,待會兒有你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