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爺,阮棠四歲的時候,阮知府才讓她認祖歸宗。在此之前,凜川府的戶籍中并沒有崔氏這個人。”
護送王爺去西郊的路上,白骨彙報道。
這點不出柳明玉所料。只是仍不能解釋,崔氏這個久在深閨的病秧子,怎麽會跟那具屍體有關聯。
瑣碎的線索在腦海中略一串聯,柳明玉稍微有了點譜,只待日後再找到更多的證據。
阮棠,到底知不知道她這個假娘親的秘密?柳明玉阖起眸子,那只小黑狗軟軟的樣子莫名浮現在眼前。
馬車在西郊路上行進,路兩側能聽見對攝政王把持朝政、奸臣當道的唾罵聲。似乎民間全都以為,藥材和糧食的赈濟遲遲不到,是因為被攝政王這個大奸臣貪污了
柳明玉也毫不在意,甚至還将此當作安眠小曲,安穩地閉目養神。
片刻,白骨前來彙報道:
“邸報上說,有個女孩在行宮附近晃悠,沒幹什麽就回去了。”
聽了報中對女孩的描述,柳明玉輕輕一笑:
“是阮棠在打聽孤何時回去呢。”
一想到小黑狗探頭探腦的樣子,柳明玉就想笑:
“既然她不願孤早點回去,孤就遂了她的意吧。”
說罷,笑容瞬間冷卻,仿佛這張臉從未笑過似的:
“白骨,告訴阮府那邊盯緊阮棠,任何舉動都來回我。”
阮棠确實非常關心柳明玉何時回來,因為事情朝她未曾設想的道路發展了。
主母和阮廬,居然要見見那位“攝政王的外室”。
若是按照他們兩個的膽略,還真就被阮棠這個說辭給鎮住了。直到上次,主母和那個牽線的媒婆說起來,媒婆支招道:
“那你就讓你家庶女把那外室約來。若真有這麽個人,你們正好和她交往一下,賄賂賄賂,讓她利用攝政王的威力逼庶女嫁過去;若沒有這人,你家庶女的謊言不就破了?”
主母這才恍然大悟,派人送媒婆離開後,趕緊去和阮廬商量。
因此,她沒看見這媒婆出院門時,已有人在隐蔽處等着了。
見到此人,媒婆就迎了上去:
“姑娘,該說的我都說了,說好的銀子你可該給我了。”
“自然,辛苦婆婆了。”
晚雲溫婉一笑,給媒婆抓把碎銀,将她打發走了。
下午,阮棠剛寫完一封信,連手上的墨都還沒洗,就看見主母找上門來。
一看到她,阿星就臉色一變,正想把阮棠拽走,阮棠卻只是輕輕推開她:
“這是我家的事,你別被攪合進來。”
“棠姐姐……”
阿星話音未落,那邊阮家主母竟滿臉堆笑地湊過來。
當着書局外人的面,主母親和地拉着阮棠的手,先是噓寒問暖了一番,随後才切入正題:
“我們家阮棠從小就是好樣的,當初的小女孩現在也出息了,還能交到這麽好的朋友。這不是你哥哥要成為王夫了麽,我想着約着那位貴人一起吃個飯,以後都是一家人吶。”
那位貴人,當然就是指那個所謂的“王爺的外室”。
阮棠心中一震,臉上盡量藏住所有表情,但還是洩出一絲緊張。
主母故意追問道:
“怎麽了?難道那位貴人……不方便見人?”
她将後幾個字咬得重重的,阮棠一下子就聽出了弦外之音。再看主母的笑容,已經有了幾分得意的意味。
阮棠強自擠出一點笑容:
“沒什麽,主母說得是。既然如此,我與她約個日子就是了。”
阮棠料到主母不會只問這麽一次。接下來的幾天,阮棠換了個地方去打零工,然而主母不知道從哪裏打探的,還是知道了她的下落,幾乎日日都要來“問候”她一遍。
晚上回家,看出她神情不對,晚雲還關切地問她是不是傷寒反複了。阮棠什麽都沒說,夜裏獨自一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她本來只是想拖延時間,不料柳明玉那邊竟久久不歸。阮廬的婚事談不成,主母就總是盯着她。
阮棠想不明白,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個庶出,這府裏的人就全都要置自己于死地?就連阮知府也同意了這樁婚事。
或許阮廬說的是對的,我當真是個很讨人厭的東西。阮棠短暫地失落一下,又強迫自己振作起來,應付眼下的困境。
看來,不得到一個确切的說法,主母是不會善罷甘休了。阮棠咬着下唇,一個想法浮上心頭。
這個方法很冒險,不過她沒有更好的辦法。
反正……我都已經這樣了。阮棠閉上眸子,柳明玉彈軟的模樣驀然跳進腦海,吓得阮棠一個激靈。
***
“我都問了那賤種六遍了,若這一次她還是含糊其辭,就說明她一定有鬼!”
主母坐在堂上,跟旁邊的阮廬說道。
他們的身邊,還站着幾個專門保媒拉纖的婆子。主母的算盤打得啪啪響,這次阮棠若還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她就放心大膽地把阮棠嫁過去。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阮棠這賤種來回話時,居然沒有一點心虛和害怕。
主母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卻被阮棠搶先了一步:
“王爺的外室已同意見你們了,安排酒席就好了。”
主母心裏一顫,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阮廬卻皺了皺眉:
“這位外室到底姓甚名誰,你總要跟我們說清楚吧?”
阮棠拂袖就走,扔下一句話: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
主母有點心裏沒底,卻被阮廬拉住:
“她既然這麽說,咱們就權且赴宴,看她還能耍什麽花招。”
是夜,酒樓中一片繁華,酒香與脂粉氣在莺歌燕舞中蒸騰,将整片夜空都染成瑰麗的紫紅色,像是打翻了的葡萄瓊漿。
主母和阮廬已經在包間等着了,來赴宴的還有珠寶行的程掌櫃。他們甚至已經商量好了,由程老板在隔壁定了個房間。只要阮棠的說辭一露餡,就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由不得阮棠不從。
“她怎麽還不來?不會是怕露餡,幹脆不來了吧?”
主母揚起眉毛說道,輕蔑地翻了個白眼。
話落,就聽見樓梯處傳來款款的踱步聲。阮廬擺出一副正室的派頭,打算好好看看這個比他腳趾的地位還低的小外室。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是屋中幾個人沒想到的——
來者沒有什麽外室,只有阮棠自己。
見此,主母故意陰陽怪氣起來:
“喲,阮大小姐,你的那位朋友呢?”
阮棠直視着她的眼睛,很平靜地說道:
“我就是攝政王的外室。”
一邊說,一邊在心中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她覺得自己本應鐵骨铮铮地去面對柳明玉,士可殺不可辱。
可事到如今,為了保全自己,她居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更可怕的是,對于那一夜的感受,阮棠幾乎稱得上是“迷戀”,午夜夢回時時常被那條毒蛇的溫存找上門來。
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排斥那種像偷腥一類的事,當然僅限于和柳明玉。
如果被柳明玉發現我在冒充她的外室,她會怎樣?阮棠的心逐漸躁動起來:柳明玉會懲罰我麽?怎麽懲罰,像……上次那樣?
不,她多半還是會殺了我,就像收拾她的政敵那樣,割我的肉喂鷹吃。
想到那個女人,阮棠幾乎被恐懼淹沒了全身。
她告訴自己不要怕,之前已經打聽過了,柳明玉近幾日不會回來。先應付了眼下,柳明玉那邊日後再說。
包間內先是沉默片刻,緊接着就爆發出哄堂大笑。
尤其是阮廬,笑得連茶碗都端不住了,指着阮棠:
“你在開什麽玩笑?還外室,真是天字第一號的笑話!你伺候過王爺休息嗎?”
阮棠冷冷地頂了回去:
“難道你伺候過?”
阮廬一下子有點尴尬,稍顯心虛:她怎麽知道我真沒伺候過?
程掌櫃抽大煙抽得牙齒焦黃,此時笑起來還漏風:
“你是攝政王的外室?那我還是攝政王的老丈人呢!”
他嘲笑着這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卻見這小屁孩居然不為所動,只是盯着他看。
見程掌櫃被盯得發毛,阮棠這才慢條斯理地取下簪子,亮給他看:
“你也是做首飾的。你看看這只簪子的規格,是我這種人會有的麽?”
這只簪子,正是那日柳明玉替她绾發時用的。在得知柳明玉的真實面孔之後,她本想毀掉簪子,卻惦念着這簪子值錢,下不了手。
只是因為值錢而已,才不是因為這上面有柳明玉發絲的氣息。
阮棠也是事後找人打聽,才知道這只簪子的規格是宮中禦用的。
果然,程掌櫃的面色猛然僵住。
幾個人面面相觑,半晌,主母才幹巴巴地強笑道:
“什麽啊,一只簪子,就想把我們吓到?真、真是……”
話音未落,就聽門簾外傳來一個飄然的笑聲:
“一只簪子不夠,孤這裏還有。”
……是她!阮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當場從窗戶跳下去,以免和柳明玉打照面。
但已經晚了。
她抽步回身的時候,慌不擇路,正好一頭撞進柳明玉的懷抱中。
當着這麽一屋子人,柳明玉也沒有松開她,甚至雙手還往她的腰際湊了湊。
阮棠滿臉羞紅,順着頭頂往上冒熱氣。
柳明玉應該是剛從外面進來,涼潤的唇吻壓在她耳畔,咬着耳朵低聲笑問:
“外室見了家主,該做的事難道是逃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