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被小黑狗抱住的剎那,柳明玉只是短暫地失神了一下,随即略一挑眉:
小東西演技不錯,也很會投其所好。
可惜你忽略了某些事情。
柳明玉陰骘地垂下眉眼,冷眼看着擠在自己懷中的小黑狗。
像孤這樣的人,只會有人恨孤,不會有人愛孤。就算有,這個人也絕對不是阮棠你。
所以啊,你這場戲再真,也只能是場戲罷了。
柳明玉用舌尖抹了一點阮棠唇邊的血跡,仔細品味着腥甜,笑道:
“原來小黑狗這樣喜歡孤啊?本來想送你回家的,既如此……”
說着,吩咐馬夫道:
“去行宮。”
馬車立刻改了道。
然後又滿臉體貼地向阮棠道:
“幸好沒送你回家,否則你一定會因為思念孤而難過的,是不是?”
阮棠以為,自己方才那麽一出,至少能讓柳明玉稍稍心軟那麽一點,但沒想到這女人反而更加不講廉恥了。
“……你!”
阮棠一口氣沒背過來,旋即就感覺腦海中鈍鈍的,一陣陣地發暈。
她先前的傷寒本就沒好利索,今日這麽一折騰,身子就又發起熱來。
頭好疼,暈暈的,好想睡覺……她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真的難受起來,也顧不得許多了,小黑手緊巴巴地攥住柳明玉的衣袖:
“頭、頭痛……”
說着,不自知地抽搭起鼻尖。
柳明玉最喜歡她的這個小鼻子。鼻梁不很挺,但是鼻尖翹翹的,黑黑的,涼涼糯糯的。
真就很像小狗的鼻子。
見阮棠這樣,柳明玉只當她還在接着演戲,于是笑眯眯地袖手旁觀:
“已經被孤看穿的把戲,就不要再玩第二遍了。”
阮棠哪裏知道柳明玉是怎麽想的,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自己是拉住了誰的手,反正就是想往上貼。
蹬鼻子上臉。柳明玉面色一冷,将阮棠摔到座位之下。
阮棠迷迷瞪瞪的,在馬車底板上摔了一下,只感覺身子一疼,也說不出什麽,哼哼唧唧地就陷入了昏睡。
“還裝?”
柳明玉蹙眉道,心說小黑狗今日真是得寸進尺了。
阮棠昏迷着,一動不動。
柳明玉用腳尖搖了搖她的肩頭:
“再不起來,孤就殺了你娘親和晚雲。”
小黑狗還是一動不動。
柳明玉這才伸手探了探阮棠的額頭,發現小黑狗燒得渾身滾燙,連鼻子都不涼了。
……這次是真的。是她看走了眼。
柳明玉有種錯覺,她好像已經栽在這只小黑狗身上兩次了。
眼下說別的也沒用。不是自稱是孤的外室麽?那就去孤的房間養病吧。
回到行宮,柳明玉命人将一處很隐秘的小宅院收拾出來,像上次一樣,将阮棠藏在箱奁中運進小屋。
既然不想被送給別人,那就做孤的私人財産吧。柳明玉輕笑了一聲,命宮人送來退燒需要的物件,但不叫他們進來伺候。
在只有她二人的屋中,柳明玉反鎖了門,将阮棠放在床上,然後擰開醫治瘡傷的藥膏,塗抹在拇指上。
阮棠還在無意識地嗚咽。
柳明玉舉着拇指,面無表情地命令:
“說:‘恭迎駕臨’。”
阮棠就跟着夢呓,鼻音軟趴趴的:
“恭、恭迎駕臨……唔嗯……”
話音未落,柳明玉的拇指就伸進了阮棠的口腔,進進出出,在阮棠滑膩的口腔內壁中來回劃蹭,将藥膏塗了阮棠滿口,這才抽出手指。
小黑狗不知道夢見了什麽,愣是吮着她的指尖不松口,像是貪吃的小奶狗在娘親懷中似的。
柳明玉又氣又好笑:
“說:‘恭送王爺’。”
阮棠又咿咿呀呀地跟着學舌,柳明玉順勢将手指取出來。
小黑狗翻了個身,軟乎乎的肚子正貼在柳明玉的膝頭。不僅如此,還抽抽噎噎地嘟囔:
“肚子涼涼的,不舒服……”
柳明玉正要推開她,恰好門外有宮人按照她之前的吩咐,将她今日要批的公文送了過來。
“擱那兒罷。”
柳明玉冷聲吩咐道。
看了看身邊的小黑狗,柳明玉将公文拿到了榻上的小矮桌上,就和阮棠在同一張榻上坐着批。
把退燒的草藥包放在阮棠額頭,柳明玉将她推到裏側。方才小黑狗說肚子不舒服,柳明玉索性将裸足放進阮棠的懷裏,一面批複公文,一面替她揉着肚子。
沒想到小黑狗就這樣抱着腳丫睡着了。
傻不傻……柳明玉搖了搖頭,正想嘲諷一笑,忽然手中的墨筆一停。
她兒時也養過一只小狗,那只小狗就喜歡抱着她的腳睡覺,每次都将小下巴放在她的腳背上,彈軟的唇吻偶爾擦過她的肌膚。
就像阮棠眼下這般。
孤的小狗如果活到現在……柳明玉強迫自己停止這個愚蠢的念頭:沒有如果。抄家就是抄家,再怎麽“如果”,她也忘不了當初的情景。
十幾歲的柳明玉緊緊護着小狗,卻被幾個士兵粗暴拉開……小狗被搶走了,最終被剝皮、煮熟,給士兵們下了酒。
那天夜裏,柳家所有人都死了,何況是一只小狗。
活下來的,只有一個怨氣纏身的惡鬼而已。
……
柳明玉回過神來,才發現手中的筆杆被她攥折了。
桌案上那份“阮家處決名單”,也被顫抖的筆尖染污了幾處。
為什麽……為什麽只有我要遭受這些?現如今的我的确不人不鬼,可是當初的我又做錯了什麽?我們家的人又做錯了什麽?
柳明玉的呼吸不自知地沉重起來,看着阮家的名單,甚至有一絲獰惡的笑爬上唇角:
孤如今是萬人之上的攝政王,生殺予奪誰敢反抗?阮家三十多口人,原本是不必都死的。可就算孤要拿這三十多口人命來洩憤,誰又能怎麽樣呢……
她的目光在名單上反複流轉,最終久久地停留在一個兩字的姓名上。
此時,門外傳來白骨的聲音:
“王爺?”
柳明玉下了榻,離開阮棠,走到外間後才讓白骨進來複命。
白骨将程掌櫃身上的東西呈了上來,柳明玉略掃了一眼,皺了皺眉:
“男人的東西,髒得很,回頭喂給珍獸苑的獵狗罷。”
“是。”
白骨應了一聲,又從衣服內襟裏取出一封信交給柳明玉:
“王爺,您要的已經查到了。”
柳明玉略一挑眉,打開信紙讀了幾行,眉頭逐漸就放平了。待她将信紙放在燭火上燒掉,語氣中已經透露出一點輕松:
“知道了,退下吧。”
有了這些證據,阮家的死期也就不遠了。柳明玉垂下眸子,盤算着最後幾步棋。
柳明玉手裏的藥都是禦賜的,質量極佳,敷在阮棠的額頭上,不多時就退了燒。
阮棠喉嚨裏幹得厲害,腦袋雖然還痛,至少意識清朗了一點,也能睜開眼睛看看周圍了。
這是……她不認得眼前的房間,但回想一下昏睡之前的事,也就反應了過來:我肯定是在柳明玉的行宮裏。
……她不會是把我囚禁了吧?阮棠一個激靈,瞬間彈坐起來,看到身邊的小炕桌上還擺着筆墨,心裏的驚疑才稍稍消退。
這女的又在幹嘛?阮棠皺巴着小圓臉,揉着腦袋,無意間瞥到小桌上的公文。
公文題目裏有個“阮”字。
難道是我家的事?阮棠的目光落在這份公文上。
這是柳明玉的東西吧?若是我看了,她會不會殺我滅口……阮棠思忖片刻,打了個寒顫。
她揪着袖口猶豫,正要決定說還是不看了,手上的動作卻不知不覺地挺住。
這只袖口是娘親給我縫的。阮棠咬住了下唇。
事關阮家,那娘親肯定也不能幸免。若是看了,至少能提前做些準備?
想着,阮棠鬼使神差地向桌上看去……
看到內容的剎那,阮棠的心髒就被死死地攥住了,仿佛要被捏出血來。
上頭赫然寫着阮知府的名字,以及一系列足以誅滅滿門的罪狀。接下來是阮家所有人口的姓名。
三十幾口人,全都被鮮紅的筆劃掉了,旁邊寫着:
淩遲。
阮棠震驚得腦海中一片空白。
……攝政王根本不是來結親的,她、她是來滅門的!然而直到現在,阮家所有人都還不知道這場滅頂之災!
她的耳邊只能聽見自己轟然的心跳。更可怕的是,現如今她知道了,卻什麽都改變不了。
她能做的只有等死。從前至少還能混着日子,如今可要一日一日地數自己的死期了。
一道寒意像小蛇般鑽進阮棠的骨髓。
沒等她理出個頭緒,就聽見外頭腳步聲響。
柳明玉要回來了!阮棠立刻反應過來,急忙胡亂往下一躺,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從未醒來過。
她還欲蓋彌彰地翻了個身,背對着門口,不讓柳明玉一進來就直接看見自己的神情。
不會被發現的吧?我很快的……阮棠閉眼裝睡,實則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
身後的人進了屋,似乎只是四處看了看。
還好還好,她沒發現……阮棠的精神逐漸放松下來,正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動,忽然聽見身後響起柳明玉的聲音。
“‘淩遲’兩個字,是孤親筆寫的呢。好看麽?”
柳明玉笑吟吟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