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邊阮知府和主母已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一看是她,想起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阮知府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也不叫放開她,只陰沉着問道:

“夜深人靜,你一個女兒家在外面亂跑,成什麽樣子?”

阮棠聽出父親的弦外之音,無非是在試探她适才有沒有聽見什麽。

父親本來就不想我活着,若是知道我聽見了那些話,恐怕麻煩就更大了……

明知親生父親想要自己死,阮棠卻連害怕的資格都沒有,她必須鎮定地面對這一切,才能讓自己和娘親勉強活下來。

這就是她在阮家的處境。

阮棠做出一副慌亂的樣子:

“父親,女、女兒只是因娘親病情沉重……”

主母翻了個白眼,打斷她的話:

“崔氏也配被稱作‘娘親’?叫姨娘!”

恨意驀然竄上阮棠的心頭,但她還是克制着沒有發作,改口道:

“女兒為姨娘的病情難過,又怕打擾了姨娘安寝,于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哭,不想竟驚擾了父親。女兒罪該萬死。”

聽阮棠這樣說,阮知府才将信将疑地放下心:……看來,她并沒有知道那些秘密。

見穩住了父親,阮棠又進一步盤算着:左右他也是想送我去個危險的地方,倒不如我先開口挑個地方,至少避免完全受制于人。

因此,阮棠跪地直言:

“女兒聽聞地方有災情,朝廷有時會讓地方長官派族人前去親自安撫百姓。女兒想自請前往西郊縣,替阮家向百姓布施仁德,也為娘……姨娘積些陰德。”

一聽這話,主母當時就不願意了:

“你一個外室生養的,怎麽有臉代表阮家?我們廬兒……”

阮知府攔住了她:

“罷了。阮棠既然有此心,那就……去吧。”

他将後兩字咬得意味深長,主母愣住了,旋即才明白過來。

西郊縣……上次在行宮,阮棠就看見柳明玉的公文中有西郊縣的字樣。

既然有攝政王這個顧慮在,他們應當沒那麽好下手了。阮棠這樣思忖着,回到廂房,看見娘親啜泣不已,就知道娘親已經聽見方才外頭的動靜了,心中更是抽搐着疼了一下。

她主動請去,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朝廷有明文規定,未分化者若是有功名在身,可以憑官府開的字據獨成一戶。

而柳明玉曾親自下過诏令,問罪株連只株連一戶,不會牽連已經從戶籍中挪出去的族人。

若是赈災有功,就可以帶着娘親和晚雲姐姐離開這場災禍了。阮棠就是吃定了這規定是柳明玉親自頒布的。

此時,行宮內。

“屬下愚昧,您說阮家小姐吃定了什麽?”

回廊下,白骨跟在柳明玉的身後,小心地問道。

柳明玉輕輕笑了,一語點破:

“她以為這規定是孤頒布的,自然不會打自己的臉。若她真有功名,孤一定會按規辦事,不會使絆子。”

她緩緩阖起眸子,一邊回味着那晚的溫存,一邊笑道:

“小黑狗也不想想,孤若是真想整治她,區區一個朝廷诏令又算得了什麽?”

***

阮棠啓程的時候,阮知府象征性地露了個面,只有娘親和晚雲來送她,又挂心地叮囑了許多。

知道這個大小姐不得寵,連車夫都煩躁地催促道:

“行了行了,別耽誤了時辰。”

大冷天的,他們本就不願意出車。若是送阮廬或是阮家主母,還可以趁機巴結巴結,送阮棠這種無錢無權的簡直就是浪費時間,白白挨凍。

崔氏這才紅着眼睛松開手,望着阮棠上車。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您回去吧!”

她從窗口探出頭去說道,逼自己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給娘親,之後就再也不敢看娘親的那個樣子。

車前,幾個車夫一邊趕車,還在一邊發着牢騷:

“阮大人要我出車,我還以為我能送大公子呢,結果是他媽的送她……”

“算了,算咱們最近財運不好,一身的晦氣!”

大概是以為阮棠在後面聽不見,幾個人越說越來勁。

為了不聽這些話,阮棠盡量專心地檢查自己的行李。娘親一個勁兒地給她添東西,但其實也就是幾件衣服而已,畢竟家裏就這個條件。

除此之外,她還在衣裳前襟裏偷偷藏了一個東西。

就是柳明玉送的那個海棠項墜。

當時也不知是怎麽了,阮棠莫名就想戴着這個,尤其是一想到這段時間都聞不到柳明玉的氣味。

見不到柳明玉明明是大好事。阮棠這樣想着,卻還是找了絲線将項墜穿好,貼身戴了起來。

車子颠簸一下,快到山谷了。

凜川府到西郊縣的官道,其實是繞着這段山谷修的,因此就繞了遠路。這次這幾個車夫只想快點交差了事,幹脆就抄了這條荒山野嶺裏的近路。

阮棠本也沒說什麽,卻驀然嗅到一絲不對勁。

空氣中,有很濃重的乾元信香味道,而且有很多,來勢洶洶。

這說明信香的主人來者不善。

阮棠忙撩開車簾:

“這條路偏僻,恐怕會出事,要不還是走大道吧?”

“哎喲我的姑奶奶,您就當疼疼小的吧,”車夫不耐煩地說道,“要是走大路,小的得多挨多少凍啊?這路是颠簸了些,知道您金貴,不過您還是忍忍吧。”

他還當阮棠是嫌不舒服才不讓走的。阮棠趕緊解釋:

“這裏有很濃重的乾元信香,太反常了!”

不料幾個車夫不僅不緊張,反而還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笑開了:

“什麽信香?哪有啊?別是大小姐還沒出閣呢,就開始想漢子了吧……”

話音未落,笑得最猖狂的那個車夫就猝然消失在幾個人的視線中。

包括阮棠在內,所有人都傻了。

等他們反應過來,就看見那個車夫掉下了車,胸口插着一支箭。屍體倒在雪裏,汩汩的血漿将雪水燙得直冒熱氣。

“有、有山賊!”

剩下的車夫們吓得一動不敢動,有幾個還尿了褲子。

果然,車輪一下子陷入一個雪坑當中,險些将阮棠從車裏摔出來。

方才那一箭還不算,接下來又從山林中接連射出一片箭羽,将正要棄車逃跑的車夫們射得哭爹喊娘。

還有幾支箭,直接射到了車裏,連厚實的車板都貫穿了。

活着的幾個車夫膝蓋或是腿上都中了箭,跑都跑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幫山賊舉着大刀,從山林裏雪豹似的沖出來。

為首的頭領先掃了一眼車,抹了把鼻子笑道:

“車裏的肯定已經被射成篩子了,先料理了這幾個活的。”

幾個車夫吓得趕緊磕頭:

“好漢饒命啊好漢!小、小的們就是趕車的,上有老下有小,哪有錢吶……”

說着,又趕緊往車裏指:

“這車裏是知府家的大小姐!她上車的時候大包小包的,肯定有錢!”

不料,頭領卻臉色一變:

“你說車裏的是誰?”

車夫們還不懂他的意思,七嘴八舌地補充:

“是阮知府的女兒!就是那個叫阮棠的……哎呀!”

說的最起勁的車夫被頭領一記窩心腳踹倒,趴在雪裏直吐血。

頭領随手抓過那個踩點的喽啰,狠狠地拍了他的腦門子一下:

“你怎麽踩的點兒?人家阮大小姐多好一人哪,咋能搶她?”

一衆山賊都插起話來:

“就是,阮大小姐聽說俺家困難,每次幫俺娘子寫信都少收幾塊!”

“我老娘腿腳不好,阮大小姐還上門幫她寫信呢!”

“俺妹子前幾天幹活受傷了,她上門送信瞅見了,還幫俺妹子買藥來着……”

阮知府在任期間,苛捐雜稅極其嚴重,逼得城裏一些人混不下去,就在此處落草為寇。可他們出來是出來了,家中親眷還在城中。凡是去阮棠那裏寫過信的,都多多少少聽家人們說過阮棠。

踩點的是個剛入行的小孩,臉色青白,哆哆嗦嗦:

“俺也不知道這是阮姐姐的車呀,要不咋能搶呢……”

“待會兒回去好好收拾你!”頭領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還不趕緊去看看,大小姐傷着沒有?”

留下幾個人看着車夫,剩下的山賊們呼啦抄地全都擁到馬車邊上。

看着車外的情景,山賊們心裏都涼了:馬車被射中了好幾箭,大小姐在車裏,怎麽可能全都躲過啊?

一想到這麽好的一個人,居然被他們殺死了,無人不是滿心的罪孽深重。

見誰都不敢上前,頭領只好硬着頭皮,一邊在心裏祈禱大小姐沒事,一邊步步逼近了馬車。

他把手搭在車簾上,看了眼身後的衆人,才心驚膽戰地撩開簾子……

頭領赫然看見,阮大小姐軟倒在車廂角落裏,心口上插着一支箭。

完了完了完了,他媽的……頭領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卻忽然發現:

阮大小姐還睜着眼睛,也還驚魂未定地喘着氣,只是滿眼無助地咬着下唇,看起來楚楚可憐。

而那支箭簇,看起來是釘在心口,其實刺得根本不深。

因為它實則是釘在了阮棠心頭的青石海棠項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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