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阮棠跌坐在地。

不可能, 不可能……她說讓我身子好些就來看娘親,是她親口說的!

阮棠不願相信柳明玉在騙自己。但其實仔細想來,從相遇的一開始, 柳明玉就一直在騙她。

她覺得自己是天下最蠢的人, 居然相信毒蛇的話。

還因此連累了娘親。

晚雲細說道:

“三天前的夜裏, 我聽聞屋後有動靜,就出來查看。沒想到竟看見姨娘的頭被人按在河裏,而那個攝政王……”

晚雲臉色慘白, 仿佛那日的情形再現在眼前:

“那攝政王就站在一旁, 後來, 還指使手下把姨娘的屍身扔進了河裏。”

阮棠木木地盯着娘親的衣服, 張了張嘴, 卻說不出話。

複仇。她的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她爬起身來,臉上沒有悲傷, 也沒有別的表情,像一個行屍走肉, 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回行宮去,回到柳明玉身邊去, 殺了這個女人。

晚雲拉住她:

“小姐, 您幹什麽去?”

阮棠望向晚雲姐姐,這個自己唯一還能牽挂的人, 握住她的手:

“姐姐, 你照顧好自己,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要管。”

晚雲吓壞了:

“您、您別沖動啊!會把自己也賠進去的!”

阮棠卻笑着安慰道:

“姐姐,你和娘親是我僅有的親人。事到如今, 你不要挂念我,只需照顧好自己。”

說罷, 掙開晚雲的手,走了。

離開之前,她再次回頭看了看晚雲,或許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姐姐了。

晚雲卻沒有直視她的眼睛,只是垂着頭。

也好。眼下,或許親近之人的一個眼神,就能讓阮棠瞬間崩潰。

走出院子,柳明玉安排的侍衛才迎上來,躬身問道:

“小阮姑娘,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阮棠面色鐵青,強擠出一絲笑容:

“娘親叫我回去……拜謝王爺。”

娘親這兩個字說在口中,她只覺得心中都在滴血。

回到行宮,她剛穿過回廊,就遇見白骨帶着人在巡哨。

一見是她,白骨笑道:

“小阮姑娘回來得好快。是來見王爺的吧?她在裏屋午睡呢,你去吧。”

說罷,就放阮棠過去了。

她還沒走遠,就聽見白骨攔住後面那個送奏章的人,說是依照王爺的規矩,要搜身才能進。

那人抱着奏章不平道:

“那前面那個小姑娘呢,她怎麽不用搜身?”

白骨只說道:

“你跟她能比嗎?”

阮棠耳根一熱,心頭被重重地捶了一下。

柳明玉,為何偏偏是你這樣對我。

來到裏堂,果然見屋中靜悄悄的。陽光灑落在書案上,厚厚的奏章奏折摞得老高,柳明玉一上午就看了這麽多。

她輕輕繞過屏風,見床榻的帳幔放了下來,想來是柳明玉正在床上睡着。

床頭矮櫃上放着幾張花樣子,還有一把剪刀和油彩什麽的。

這個柳明玉,又在研究些什麽東西?阮棠皺了皺眉,沒多想,只是拿起那把剪刀。

觸到剪刀的那一刻,阮棠想到了刀尖穿透柳明玉胸膛的畫面。

她想到柳明玉渾身是血,想到柳明玉會死。

但很快又想到娘親的衣裳。

她的手顫抖得厲害,但還是屏息凝氣地來到床幔之前。

動手吧,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她拉住床帳的一角,另一只手将剪刀提起來。

刷拉一聲,拉開床幔,同時狠狠刺下去——

這是……什麽情況?

床上空無一人。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阮棠腦海中閃過:莫非柳明玉知道我會如此,是故意引我上鈎?

或許是為了印證她的想法,此時,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

阮棠緊張極了,都忘了手裏還有把剪刀,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正好和柳明玉的目光相對。

“嗯?”

柳明玉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小狗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她還以為自己要失去小狗好幾日的。

她還穿着寝衣,是午睡中間被人喚出去的,手中擺弄着一樣東西。

“王、王爺……”

阮棠掌心一酸,竟沒握住,讓剪刀掉下去了。

她踉跄地來到柳明玉面前,不知被什麽控制住了心智,在見到柳明玉的瞬間,最後的理智才徹底崩潰。

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将腦袋埋在柳明玉的臂彎裏,放聲大哭。

在晚雲面前,她是不敢這樣哭的。她怕自己一哭,晚雲姐姐也會六神無主。她始終得保持冷靜,為這個家拿主意。

但此刻,她不用了。在柳明玉面前,她只是個小孩,甚至僅僅是一只小狗。小狗是不用想這些事的。

柳明玉先是一怔,然後便将手裏東西放下,抱住了她,輕輕揉了揉她的腦瓜:

“小狗乖,怎麽了?”

“娘親、娘親……”阮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親她去世了……”

話一出口,她才反應過來,渾身吓得一激靈:柳明玉該露出真面目,殺我滅口了吧?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柳明玉手上的動作明顯一停,似乎是沒想到竟有此事。

抱着小狗在床邊坐了,柳明玉将下颌搭在她的頭頂,溫存地安撫着,語氣卻很沉冷:

“是怎麽一回事?告訴孤,孤給你做主。”

阮棠心頭一顫。

這女人是真的還是裝的?

她哪裏敢說實話,只說道:

“娘親她……投河自盡了。”

柳明玉微微颦蹙。

以前那樣窮苦,崔氏都撐了過來。如今時來運轉,她自盡作什麽?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柳明玉居然有些自責:

“孤只派人在宅院外面護衛着,沒有派人進去過,未曾發現你母親有什麽異樣,這是孤的不對。”

阮棠扣着柳明玉的手,把腦袋垂得更深了。

這女人不會是在跟我道歉吧?到底是怎麽回事?晚雲姐姐不可能騙我,可柳明玉這反應……

柳明玉只當她是傷心過頭,當即就喚來白骨:

“好生調查這件事,尤其是宅子裏的人,一一問訊清楚。”

說罷,又補了一句:

“那個晚雲是伺候阮棠的,不要動粗,別吓着了她。”

安排妥當,柳明玉垂眸看向懷裏的阮棠。

小狗哭得直打嗝,好像時刻就要背過氣去。如今稍微緩過來些了,但還是死死咬着下唇,連自己的衣領都被小狗哭濕了。

但她願意給阮棠一個懷抱,讓阮棠可以躲在裏面哭。

當年自己失去母親的時候,就期待着能有這樣一個懷抱,但始終都沒有得到。

直到今日她位及人臣,可想念母親時,卻也只能把自己鎖在夜深人靜的角落裏,一聲不吭地落淚。

那樣的滋味,柳家的小孩不喜歡,就別讓其他小孩再品嘗了吧。

“等你身子大好了,孤會說你已死,然後給你辦一個新的戶籍,”她拿出手帕,為阮棠擦拭着眼淚,“那時,你大可和你的晚雲姐姐離開,孤絕不會再糾纏你。”

她哄孩子的手法依然不那麽高明,但她已經放棄了那些花招。既然想要小狗高興,就拿出點切實的東西。

阮棠錯愕地望着她:這還是那個柳明玉麽?

柳明玉苦澀地笑了一下。

其實當時,在處決名單上,她給阮棠寫的是“變賣為奴”。她想把小黑狗一輩子困在身邊,哪怕只是當一個□□上的玩具。她可是攝政王,想如何就如何。

但事到如今,她的想法竟變了。可能是因為遇見了阮棠,那個藏在攝政王身份之下的柳明玉醒了過來。

罷了,就當是給爹娘積德了。

柳明玉重新武裝其那副笑容,拿起方才放下的東西,放到阮棠眼前:

“孤給你的禮物,就當是送別吧,給你留個紀念。”

還紀念,她肯定巴不得把孤忘了。柳明玉在心中自嘲。

阮棠不明就裏,接了過來,才看清原來是一副防咬器。這防咬器是黑色的,又硬又冷,不能遮住整張臉,只能擋住鼻子以下的部分。

“權當是紀念你長大成人的禮物,”柳明玉輕聲道,“是剛好遮住你的刺字的尺寸,匠人們剛打造好的,要不要戴上試試?”

阮棠心裏一酸。

其實阮棠以前一直以為,柳明玉會借着這刺字羞辱自己,逼自己留在她身邊,日日受她的玩弄。

阮棠這才反應過來,那床頭放着的花樣子,就是柳明玉給防咬器挑的雕花。

阮棠自然是沒看見,柳明玉每晚睡前假裝看四書五經,實則把花樣子藏在書後偷看的樣子,就像學堂裏的學生偷看小人書。

阮棠戴上了面具,這防咬器的尺寸十分合适,正好遮住刺字。

真的是柳明玉殺了娘親麽,會不會是另有隐情……阮棠失落地坐着,很希望事情不像晚雲姐姐說得那樣,但又十分明白,晚雲姐姐絕不會诓騙自己。

她說不上自己是什麽心情,但能感覺到,自己連呼吸都是痛的。

不多時,卻見白骨風風火火地趕了回來。

這麽快就查清楚了?阮棠眼中終于閃出一點光,緊盯着白骨。

然而,白骨帶來的卻是晴天霹靂——

“王爺,小阮姑娘,”白骨不敢看這兩人,“屬下趕到的時候,晚雲已經……”

“已經怎麽了?”

阮棠的指甲把掌心扣出了血。

白骨擦了擦汗:

“已經自盡身亡……”

阮棠差點昏厥過去。

白骨從衣服裏摸出一個錦囊,交給阮棠:

“這是在她身邊發現的,裏面有紙,可能是遺言。”

柳明玉默默挪開一些,自去收拾床頭櫃子上的東西,不往她這邊看。

阮棠顫抖着手接過錦囊,背對着人,解開繩扣。

這錦囊的制作手法是崔氏才會的,從前也教過晚雲和阮棠。不懂這種手法的人,是不知道怎樣拆錦囊的。

她打開來,見裏頭果然有一張字條,上面是晚雲那熟悉的字跡:

攝政王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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