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臨觀當時就吓傻了, 褲子都濕了,顫聲哭道:
“王爺,小的是奉命而來, 您、您是知道的啊……”
柳明玉把玩着佛珠, 漫不經心地問道:
“哦?既如此, 可有孤的手谕?”
臨觀連連磕頭:
“您沒給小的手谕,可小的确實是當面請示過您,您明鑒吶王爺!”
柳明玉冷冷地打斷他:
“你既沒有手谕, 如何證明是孤的命令?可孤頸上的痕跡, 卻确實證明你要行刺于孤。”
臨觀百口莫辯, 只能發瘋似的磕頭求饒, 額頭都叩出了血。
柳明玉也不看他, 問白骨:
“依我大祁律法,行刺宗室應當如何處置?”
白骨躬身道:
“禀王爺, 行刺當處淩遲。”
“這樣啊,”柳明玉悲憫地看向臨觀, “臨觀,孤也想放你一馬, 可是律法無情。”
說罷, 吩咐白骨:
“你去準備一下,明日就送臨大人上路吧。”
“是!”
白骨領命, 給兵士們一個手勢, 臨觀立刻就被摘脫臼了雙臂,叫人連拖帶拽地弄了下去。
一路上,還能聽見臨觀那撕心裂肺的求饒聲:
“王爺饒命, 小的冤枉啊!”
聽得人膽戰心驚。
直到完全聽不見了,柳明玉才向侍衛說道:
“你們都下去吧, 孤就歇在這了。”
那侍衛猶豫道:
“可是您脖子上的傷……”
“不必管。”
柳明玉漠然道。
侍衛們也不敢多問,只得退下,按照她的吩咐,還把房門掩上了。
柳明玉笑容中多了幾分玩味,悄聲道:
“出來吧,他們都走了。”
話落,被窩裏立刻動彈起來。不多時,就拱出來一只滿面通紅的小黑狗。
阮棠手忙腳亂地用被子裹住自己,臉上熱得要冒煙了。
這也怪不得她。
方才她吹熄了燈,就察覺到被窩裏居然有人。是柳明玉趁着黑暗,鑽了進來。
她堪堪掀開被子,柳明玉就示意她噤聲,讓她也進到被窩裏來,還命令她和自己互換寝衣。
阮棠只好在被窩狹窄的空間裏,和柳明玉肉貼着肉,脫下自己的衣服,又穿上柳明玉的衣服。
柳明玉的寝衣和這女人的肌膚一樣軟,熟悉的體香撲鼻而來,一股血氣湧上頭頂,阮棠差點就要暈過去。
“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能出來,”柳明玉咬着她的耳朵,低聲吩咐道,“聽孤的話,相信孤。”
被窩太小了,阮棠躲無可躲,只好羞紅着臉,連連點頭。
于是,直到柳明玉讓她出來,她始終躲在被子下,趴在柳明玉的兩腿之間。
連柳明玉做戲給臨觀看,撲騰着兩條腿掙紮的時候,阮棠都在拼命忍受着被柳明玉雙腿夾住的感覺,不敢出一聲。
柳明玉這人還說什麽被窩裏換衣服不便,借故不穿睡褲,就光着兩條腿。
臭不要臉。
此刻,她終于能從被窩裏出來了。
但沒等說話,她先看見了柳明玉頸部的青痕。
那是臨觀掐出來的,傷痕不算長,但是青得發黑,看着怪駭人的。
傷痕橫在白皙的脂肉上,像羊脂玉被摔出一道裂隙。
“這……”阮棠也顧不得許多了,趕緊爬過來,仔細驗看着,“還疼嗎?怎麽沒傳大夫給你看看?”
柳明玉躺在枕頭上,任由她看,只笑道:
“無妨。”
莫名的,阮棠竟有點急了:
“無妨什麽無妨,都這時候了還文绉绉的!我哪有那麽重要,幹嘛為了我忍受這些呀!”
說罷,她才發覺自己失言。
看着柳明玉的笑容,她總覺得這女人要說:沒有,孤這樣做不是為了你。
果然,柳明玉說道:
“孤不是為了你……”
阮棠有些尴尬,不料柳明玉又貼近了些,繼續道:
“那還能是為了誰?”
阮棠好不容易恢複的臉色又紅了。
柳明玉戳着她的膝頭:
“好了,若是真擔心孤,你給孤上藥吧。”
說着,用眼神示意桌上那瓶金瘡藥。柳明玉也沒想到,這本來是拿來給小狗用的,結果自己先用上了。
阮棠将金瘡藥取來,跪坐在她身邊。
“你、你把領子再拉開一點。”
阮棠羞惱地嘟囔道。
柳明玉裝作不知道她在羞什麽,十分坦蕩地拉開衣領,幾乎将半個胸膛都露在外面。
你拉開得太多了!阮棠心想,卻也因此看見她身上的傷痕。
阮棠不是第一次見,但以前都沒仔細看過。這次,她看清了。
這傷痕大概是刀傷,每一道都很深,呈現出可怕的紅紫色,像盤踞在身上的什麽毒蟲。
看起來,這傷口有些年頭了。阮棠想不通,難道是柳明玉在很小的時候落下的?
王侯之家的千金,怎麽會在兒時留下這種東西?
當時……一定很疼吧?
“小黑狗,”柳明玉故意輕咳一聲,“你的眼神不老實。”
阮棠吓得趕緊收回眼神,聚精會神地抹藥。
見她這麽聽話,柳明玉卻想故意逗她一逗,默默将衣領又拉開一些。
阮棠哪裏還敢繼續看,只把腦袋埋得更低了。
柳明玉輕輕款動腰肢,好像無意似的碰了碰阮棠。
阮棠以為自己礙事,乖乖挪開身子。
幾乎明示的柳明玉又故意嬌哼起來:
“嗯……”
阮棠忙停住了手:
“是不是碰疼了?抱歉抱歉……”
見小黑狗滿臉的認真,柳明玉又好氣又好笑,只能放棄了自己的計劃。
她發現自己老是被小狗打亂計劃,還次次都是同一只小狗。
唉,罷了。
上好了藥,阮棠替她攏起衣領,餘光再次瞥到了那些傷痕,終于忍不住問道:
“你這些傷疤……”
柳明玉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卻仍維持着那副看似平和的微笑:
“這是我娘的遺物。”
啊?什麽意思?阮棠沒聽明白。
沒給阮棠追問的機會,柳明玉已往床裏挪了一些,指尖點了點枕畔:
“早些歇息,孤明日還要早起辦公。”
“哦……”
阮棠只好順着躺下。柳明玉用手臂墊着,待她躺下了,另一只手也抱過來,将整只小狗裹在懷裏。
柳明玉還穿着她的寝衣,有點短,露出一截藕段似的手腕,又白又圓潤。
阮棠則裹着柳明玉的寝衣,縮在她懷裏。奇怪的是,阮棠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困得要撐不住了,阮棠終于忍不住問道:
“那些傷疤還疼嗎?”
柳明玉被噎住了。
娘親每次只說這是為了你好,不割不行,卻好像從來沒問過她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
柳明玉低聲道。
“哦……”
阮棠說着,圓圓的小臉卡在她的臂彎裏。她因此能感受到小狗說話時喉嚨的酥顫,以及說完話後那個小小的哈欠。
此時,柳明玉才醒悟過來。其實她內心裏從未想着要試探阮棠,從未相信什麽阮棠要刺殺她的鬼話。
攝政王的警惕讓她對所有人都充滿敵意,柳明玉的情意卻讓她偏對阮棠網開一面。
柳明玉,你是攝政王,下次不可以這樣了。她警告自己。
下次不可以,但這次仍然可以。
于是,她捏了捏阮棠的臉頰:
“阮棠,孤準你明日去探望娘親。”
“唔……嗯……”
阮棠咕哝着,不自知地往她懷裏鑽了鑽。原來小東西已經睡着了。
年輕就是好啊,沾枕頭就能睡着。柳明玉笑了笑,也躺了下去。
沒想到剛碰到枕頭,小狗的腦袋就拱了過來,奶香奶香的小臉貼住了她。
柳明玉微怔,私心作祟,沒有推開。
這一夜,她倒沒有做噩夢。
翌日一早,阮棠醒來的時候,見枕畔已經空了。
阮棠近日疲累,夜夜都睡得極香,柳明玉離開的動作又輕,自然沒有吵醒她。
最後,還是白骨使勁搖了搖她,她才迷迷瞪瞪地揉眼睛:
“什麽時辰了……”
白骨說道:
“起來吧小阮姑娘,王爺說讓你回去探望母親,已經派人給你收拾東西了。”
阮棠立刻滾起來,颠颠地跟着白骨跑了。
此時,柳明玉的書房裏卻沒有這樣熱鬧。
她揉了揉眉心,放下公文,問一旁的侍衛:
“阮棠走了?”
“是。”侍衛垂首道。
“那些賞賜也都拿着了?”
“奉您的命,白骨大人親自安排人送過去的。”
柳明玉嗯了一聲,正要接着看奏章,還是問了一句:
“她……是高興的吧?”
侍衛笑道:
“小阮姑娘的臉都要笑開花了!按您的話講,簡直像只搖尾巴的小狗!”
“哦,”柳明玉神色一松,正想笑,旋即又冷厲起來,“放肆,竟敢編排孤,孤何曾這樣說過。”
侍衛自知失言,驚恐地跪下請罪。
“退下。若再敢胡言亂語,你知道孤的手段。”
侍衛趕緊退了出去,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柳明玉有些失神。這只小狗,還沒對她搖過尾巴。
……
柳明玉原本給阮棠安排了轎子,可阮棠嫌轎子慢,自己騎着馬就飛奔回來了。
遠遠地見郊野中那幢小房子,阮棠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飛馬上前,也顧不得傷還沒好利索,一下子從馬上蹦下來。
原本,柳明玉的安排是等她們到了流放地,讓那裏的盛京将軍好生安置。但出了這些插曲,柳明玉便就近先讓崔氏和晚雲住下,等明年春暖花開時再啓程也好。
阮棠激動得幾乎在顫抖。
都一個來月沒見到娘親了!娘親應該知道我已經沒事了吧?我肚子上都長肉了,得讓娘親好好摸摸,以前吃不飽飯,總是惹得娘親抱着我哭……
她沖到門口,十二分欣喜,但仍克制着,只是輕輕敲了敲門。
萬一娘親在睡覺呢。娘親的睡眠本來就淺,別吓着了娘親。
明明只是等了片刻,阮棠卻覺得漫長無比。
門終于開了。
“晚雲姐姐!”
阮棠從門縫擠進去,一頭撲進晚雲懷裏。
見到熟悉的人,阮棠笑得合不攏嘴,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為了團圓,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擡頭,本想看見晚雲姐姐的笑容,不料竟看見晚雲滿面是淚。
“小姐,你終于回來了,”晚雲緊緊抱住她,小聲道,“那攝政王有沒有派人跟着你?”
阮棠搖了搖頭。
晚雲趕緊去把房門關好,然後回過身來,竟猝然跪在她面前。
沒等阮棠反應過來,晚雲已放聲大哭:
“小姐,您終于回來了!”
阮棠心中一震,神色大亂:
“怎、怎麽了?”
“姨娘她……”晚雲哭倒在地,“姨娘她去世了……”
阮棠瞬間失魂落魄,仿佛被一道炸雷劈碎了心髒,僵在原地。
過了好久,她才擠出一個瘋癫似的笑:
“晚雲姐姐,你在騙我,是不是……”
晚雲從地上爬起來,捧出一套衣服。這正是阮棠最後一次見娘親時,娘親穿的那身。
只不過這次,衣服被冰冷的水打濕,衣服的主人也已經不在了。
見此,阮棠當時就站不住了。
“娘……娘親……”
阮棠雙眼通紅,流出來的淚都帶着血腥味,一邊落淚,一邊笑道:
“娘親……我在哭啊,您怎麽不哄哄我,娘親……”
晚雲吓壞了,跪在她身邊,哭道:
“小姐,您別這樣啊!您、您得替姨娘報仇啊!”
阮棠驀然轉過頭來:
“報仇?娘親是被人殺害的!”
晚雲連連點頭。
阮棠追問兇手是誰,晚雲卻只是跪倒了,顫抖着說不出話。
最終,晚雲看了看四周,見确實沒人,才戰戰兢兢地說道:
“是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