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等待戈多

回憶戛然而止,勞倫斯緩緩走到地中央,彎腰撿起那一瓣蓮花,如果就以此為結尾多好,他和Anne就這麽好下去,或許他就不用再來這裏。可是煙花綻放的極瞬短暫後便是落寞委地,他和Anne的緣分不過是再往後延續兩個星期的濃情缱绻,之後就是玉殒香銷,痛徹心肺,即使再見也只有掩了滿心的疑問和不甘只做同事的情分。

人世何其苦毒,時光何其殘酷,情愛又何其涼薄。一方仍煎熬不肯放手,另一方卻早已抽身與他人再續魚水。

可是他竟還是怨恨不了,那一段美好如花的初戀時光是他可以始終不肯放棄愛的緣本,也是對她斷不了的思念。或許他忘不了的不是她,只是過去的時光,或者是愛情本身。

将那一瓣碎裂的花瓣放置在桌前一盆綠植的花盆裏,勞倫斯下決心塵封過去,與其飲鸩止渴的痛苦,勿寧袖手旁觀的麻木。

再見季時年,勞倫斯的心情雲收雨霁,壓在心裏再看不出半分。公事公談,口吻親疏得當,果然這樣季時年自在了很多,并不再刻意躲他。

勞倫斯的心裏還是劃過一絲惘然,果然,那,就繼續如此吧。

周裕之近來心情甚好,海南三亞酒店項目不日就要完成,突擊一段時間果然有效用,可以過個舒心的年,依照他的計劃年後和季時年去法國,取得季父季母的同意,他便想結婚,這個消息沒有透露過誰,戒指已經在定制。至于求婚周裕之甚至已經想好一定在風光宜人的葡萄園內套上季時年的無名指。

只是還有一件隐憂,母親的身體不好,前段時間感冒咳嗽誘發心肌炎,雖病情得到控制,現有好轉,人卻精神不濟,每天睡得多,醒得少,醒來也說話少,只咿咿呀呀聽留聲機。

思及此,撥電話給季時年相約回家。那邊電話響了數聲才被接起,不由想起她以前對他有看法時總是響好幾聲才接起來,她是賭氣耗他,他不生氣反而當此是消遣,硬是聽電話響個六七聲。

“怎麽不說話?”季時年拿起電話卻沒聽到聲音。

“突然想到你以前矯情不接電話。”

“你打電話就是為了取笑我?看來真是閑得發慌了。我卻忙壞了,不公平。”季時年捂着話筒調侃周裕之。

“那我過去給你捏捏肩膀松松骨?”

“才不要你,一天不露面,聽我抱怨才說這些好聽話哄我。”

“看來總監大人終于有時間召幸在下,那你等着。”周裕之那邊放了電話。

季時年還沒醒過味兒,就聽見走廊裏有腳步聲,因為是辦公區并沒有鋪地毯所以聽得真切,是周裕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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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都沒有敲人便閃了進來順手帶上門鎖,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這上門服務還真夠快的。”季時年說着話,周裕之人已經來到身後雙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輕地揉捏。

一天俯在桌前,中途雖然和勞倫斯商量了近日在北京舉行的葡萄酒展會的情況,但終究受過傷的背忍不住開始疼,就在剛才周裕之來電話前背痛得厲害不得不在沙發上平躺一會兒緩解。

如果是一雙按摩師的手或許只是解緩身體的疲勞,但周裕之的手指傳遞來的卻是可以達到內心的安撫,手法不純熟,卻奇異地能将能量傳遞給她。

季時年伸手按住周裕之的一只手,“好多了。服務很不錯,可以預訂嗎?”

另一只手仍然在她的頸椎和肩胛間來回移動,酥酥麻麻的,“很貴。”

“這樣的手法也貴?”季時年閉着眼睛頭枕在周裕之的另一只手上,失笑地問。

“專人服務,自然貴。”

“怎麽個專人法兒?”

“只對一個人服務,日夜相伴,随叫随到,指哪兒打哪兒。”

周裕之甚少在床底之外開這樣暧昧的玩笑,季時年身體後仰看周裕之的臉,墨玉般的眼也俯看了她的,臉上有微微的喜氣,表情卻不見半絲旖旎浪蕩。

“時年,我的事情馬上就好了。”周裕之臉上的喜氣又濃郁了些,“過完年我們就去法國。”

季時年說不出話,使勁仰頭看着周裕之,他的臉倒映在她的眼中,面上的歡喜真實可信,終是有人待她勝過自己,不會棄她欺她,一時悸動無語。

“真傻,不會轉個身子看,脖子都要拗斷了。”周裕之把椅子轉過來對着季時年。

季時年伸長胳膊,周裕之默契地彎腰,纖細柔軟的手指便環住周裕之的脖頸,然後随着直腰的力道被帶離了椅子。

兩個人默默地相擁,幸福和自由指日可待,他們能做的就是等待。

季時年跟着周裕之回周宅,就只徐至美剛住院她去看望,後來去幾次徐至美都在睡覺,始終未見面說話。徐至美一直待她如女兒,先前因為和周裕之的假婚約還受之有愧,到後來兩個人吐露心聲,假戲真做,季時年便把徐至美當了媽媽,行事溫柔孝順,兩個人的感情愈發處得深。

因是舊式洋樓,壁爐也還在,盡管有地暖,徐至美仍在壁爐邊坐了,腿上搭着一條薄毯。留聲機裏放着折子戲。

季時年看徐至美本就不胖的身材此時清瘦得厲害,形容憔悴,雖然依舊風華,卻看着讓人心酸,上了年紀果然不能生病,元氣大傷,恢複起來不易。上前叫一聲,“伯母?”

徐至美緩緩睜開眼睛,看是季時年,眼睛裏有驚喜,“時年,是你,好長時間你都沒來了。”

季時年心口微滞,卻不點破來幾次她都在睡覺,那樣豈不是又讓她想起病痛,故意愛嬌地,“最近事情好多,周總裁給了不少工作要幹。”季時年始終改不了口叫周聞生叫“伯父”或“伯伯”什麽的。

徐至美不像往常那樣嗔怨老公,只笑了笑,“不想幹就別幹,女孩子可不指望這個。”

季時年想起之前周裕之的話紅了臉,又不便多說,便岔開話題,“伯母,這留聲機裏放的是昆曲吧,這個我好像以前沒聽過,好像不是那個《牡丹亭》。”

季時年記得那會兒夏日午後水晶簾動,花香熏人時,留聲機裏會放什麽“袅晴絲吹來閑庭院,蕩漾如春線。”一曲幾轉的唱腔讓人記憶深刻,此時卻不是那清麗纏綿的女聲,一個男聲在那裏無可奈何,“和尚出家,受盡了波查。被師父打罵,我就逃往回家。一年二年養起了頭發,三年四年做起了人家,五年六年讨一個老婆,七年八年養一個娃娃,九年十年只落得叫,叫一聲和尚我的爹爹,和尚爹爹……”

“《孽海記》,時年,我興許是真老得不行了,最近就喜歡聽這些渾話唱的,聽着可樂。”徐至美擡一下眼睛道。

“我覺得很有意思。再說要過年,總是要喜慶一些的。”季時年乖巧地應答,雖然這些唱詞不是徐至美往日的風格,但是對于久病在床的人,再聽那些纏綿悱恻的終不利于恢複精氣神,這些打打鬧鬧的也好。

季時年見徐至美不說話便陪着她繼續聽下去,順手翻翻旁邊的書籍,以前那些勃朗特姐妹的書都不在了,只散放了《西游記》,還有幾本其他的。季時年還未說話,周裕之走過來搭着她的肩說道。

“哎,媽,你最近品味越來越下裏巴人了,怎麽開始看這些評書本子了,《呼楊合兵》,《薛剛反唐》?你準備開個書鋪說書?還有《西游記》,人都說了少不讀《紅樓》,老不讀《西游》,您轉性了。”話還未說完就被季時年在下面拉了拉手示意他噤聲。

徐至美聽到兒子的聲音眼睛還未睜開人就笑了,“我的品味怎麽就下裏巴人了?”

“以前如芝蘭芬芳,現在呢……”周裕之就不說了,擠眉弄眼地在母親和季時年之間逡巡。

季時年明白周裕之不過是在逗母親開心而已,當即接話,“你可不能亂說,我覺得伯母到現在也是美麗的。”

“你是盲目崇拜而已,媽媽現在就是大蔥蘸蝦醬……”

徐至美故意皺眉,饒是季時年知道周裕之是在開玩笑逗悶子也被他這詞給嘔得厲害。

“猶如大蔥蘸大醬般親切爽口,媽,你終于走下神壇了。”

大蔥蘸大醬本是C城當地的一種吃法,老百姓往往摘把青蔥,用漚制的小蝦炒碗醬,再配個大餅,便是一頓香甜的家常飯菜,自然富裕人家覺得粗俗可鄙早棄了這樣的吃法。

“呸,你就純心捉弄你媽。”徐至美笑罵兒子,臉色卻緩過來,帶了大笑後的紅潤,盡管淺淺,對于病後素顏慘淡的徐至美仍然彌足珍貴。

“媽,過完年天暖和了,我們去法國轉轉,在海邊曬太陽。”周裕之趁機鼓動徐至美。

“這沒有海嗎?我巴巴地跑到法國的海邊。”徐至美心裏微涼卻揶揄兒子。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時年,是不是?”

季時年趕快點頭,如果徐至美在身邊,周裕之的擔心就會減少大半。

徐至美笑着點頭,也不争辯,“行,就去看看有什麽不一樣。”

季時年和周裕之都看出來她不過是搪塞而已,卻不再說,正好劉嫂說開飯了,周裕之這才扶着母親走到餐桌前。

周聞生從外面回來,劉嫂訝異,低低說一句,“哦,以為您不回來呢。”

周聞生并不答話徑直走過來問妻子,“今天氣色好了很多,看來孩子們多回來果然是最好的良藥。”擡起頭看周裕之,“現在事情少多回來陪陪你媽媽。”

周裕之點頭點得模糊,徐至美卻笑,“哪有那麽嚴重,我就感冒,你們太較真了,快,吃飯了。”

晚飯後兩個人出來,周裕之的臉色凝重,緊握住季時年的手,“時年,我總覺得媽媽有事瞞着我們。”

“怎麽,我覺得伯母今天還好啊。”

“是很好,可是我總覺得不太像她平時。你知道媽媽是那種從小養出來的大家閨秀,她是個很有審美原則的人,或者講是個審美固執的人,勃朗特姐妹的書從小我就知道媽媽有,英文版的,中文版的,不同出版社的,什麽時候手邊總有一冊,這次她居然都收起來了,從沒見過這麽徹底的。”

“或許像她說的,年紀大了喜歡看熱鬧,生病再傷春悲秋對老人家沒什麽好,她自己也意識到了。”

“那樣最好。”周裕之不再說話,其實心裏只怕母親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這也沒什麽不好,他們一起去法國,總不能留母親面對兩個欺騙她的人。

“周總裁對周伯母真是好。”季時年慨嘆,周聞生不管在商場上怎麽算計,但是對妻子真的是好。

周裕之吻一下季時年的手,發動車子,“對我沒信心?”

“只是覺得什麽都有瑕疵,總有美中不足。”

“我們不會。”

聲如磬鐘,沒有一絲猶疑。季時年回頭,周裕之眼睛直視前方,嘴角本成一條線,那是他最嚴肅時的表情,心裏愧疚,她的确這樣思慮來着,抓住周裕之的一只手,“我沒有這個意思,裕之。

“我知道。”周裕之的聲音變得溫柔,反手握住季時年的手,“只想讓你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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