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随風而逝

機場季時年和方戰分手。其實,怎能算是分手,雖然兩個人相鄰兩座,卻一直保持沉默,明明是直到飛機安然從上海抵達C城,方戰起身幫季時年取下行李,季時年低頭道謝拉着手提箱先走。

方戰有意落在後面。遠遠望着前面窈窕的身姿逐漸隐沒在如潮的人群中,自己轉身拐入貴賓通道。

每段尋常情感之外的感情遭遇,事後或許都略嫌多餘,但最初它總以巧合種種、轟轟烈烈的的态勢開始,甚至以為相遇恨晚,一個眼神的交彙、某次街頭的偶遇,片刻言語溝通的共鳴,其實,不過是偏執地相信了緣份的力量,轉回頭,或許只是自己多心而已。

從那樣不顧一切地準備開始,到眼下悄無聲息地結束,如果知道是這樣,會不會選擇開始。在方戰不為人知地心底,那樣的時光,快樂也是真的快樂過,也能證明自己又年輕過。

C城仍然冷,一股寒潮到來,倒比春節時候還要冷些。去年呢,去年的天氣真好,不用翻日歷季時年也知道,來這裏,她已經整整一年了。一年中,經歷的比她過去二十幾年的更複雜。過去不過是情感的受傷,身體的疼痛,畢竟還有中間這麽多年消化冷卻療傷。而眼前,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和C城緊緊聯系在一起。

是生命吧,不應該是其他,是那種傷在別人身體,自己會痛的感覺。

如今,能使的力已經全部用上,即使最後一搏,季時年也知道上海之行很大程度就是一次賭博,概率不到三成,但是不這樣做,又不得安生。

在機場還躊躇,一旦踏上回來的路,又覺得自己必須是一個女蘭博,使命就是拯救愛人和自己。

季時年不清楚徐至美知不知道她去上海的事情,這三四天的時間沒有去周宅,不曉得會不會被問起。回住處略作調整仍然不放心地趕到周家公館。

徐至美對她的出現不驚訝,對她的不出現也沒有疑問,仍只是專心致志地繡花,那一瓣梅花卻是半天不見完整。顧許幻就在旁邊看着,替她理好絲線。

一下午的時間就這樣度過。直到屋內的光線暗下來,徐至美先擡頭,看看季時年,說,“讓你陪我枯坐着,也沒什麽意思,你也不用天天過來,我很好。”

季時年把手裏的絲線輕輕放好才擡起頭,“我也沒什麽事情,有時間就過來坐坐。”

兩個人都不說明白,因為對周裕之的愛,她們互相明知故問地遮掩,都怕一個不小心傷害對方,其實,誰都明白,事情就在那裏,同樣的痛苦無時不刻地折磨着她們。

“今天吃雞湯面,我都很久沒吃了。”徐至美捶捶腿站起來,身體卻有些不穩,季時年急忙扶住,才驚覺,徐至美的身體輕地厲害,仿佛沒有重量,扶着她的手臂只細細的,似乎只要多用力就會損傷,一時心裏難忍,眼淚欲出,其實她自己也被折磨得好幾日沒有吃飯的胃口。

兩個人互相做戲,掙紮着各吃了一小碗面。看着劉嫂安慰的眼神,季時年知道今天的徐至美已經做了很大的努力。

周聞生晚飯過後才回來,原本兩鬓只是點點的白,如今幾天不見,卻已全白,讓人都懷疑是否以前從未認真看清過他。仔細看他的臉,讀不出什麽讓人放心的消息,季時年略帶失望地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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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提起今天是元宵節,或者根本沒有人記起來吧。當途經風華酒店時,煙火燈籠爆竹映紅了整個海灣和天空,季時年才記起這個她剛剛熟悉的節日。她的心情不佳,但不會影響整個舊歷年的結尾以如此隆重的方式慶祝,或許這每支爆竹之後人家的生活并不如他們手中飛出的煙火紅紅火火、酣暢淋漓,可是,這或許也是宣洩的一種方式。

路過一個爆竹攤,正在收攤,按照規定,這是政府允許放爆竹的最後一天,下一次只能再等到舊歷新年的到來。

“不賣了,不賣了,要收攤兒了。”老板看季時年走過來,一邊整理箱子,一邊嚷嚷。旁邊的女人帶一個小孩子,也說,“姑娘,我們不賣了,趕回家要吃今年的團圓飯,年三十都沒有好好吃。”

“你還有多少爆竹?”季時年問。

“這還有兩三千塊錢的貨吧,利潤是賺不到了,不過,政府會收回的。”老板頭都不擡

“我都買下了。”

“啥?你說啥?”老板有些不相信。

“我把這些煙火都買下來,你們和我一起放好不好?”季時年掏出錢包。

“要兩千多塊呢,姑娘,不開玩笑的。”女人也湊上來。

“我沒有開玩笑。小朋友,你幫阿姨放幾個鞭炮怎麽樣?”季時年轉過頭看那個眼睛裏冒光的小男孩。

“媽媽,我們幫阿姨放吧,她一個人放不完,今年我還沒有放過鞭炮,你都不舍得讓我放。”小孩子看到媽媽遲疑的眼神又把目光投向父親。

“你這孩子不懂事,人家小姐買的鞭炮你怎麽能放?”老板回頭斥責孩子。

“我是想讓你們幫我放,我家不在這裏,很想家,最想見的人都不在身邊,幫我一個忙,好不好?我要最漂亮的。”季時年指着中間一個最大的。

“那好,我們今年也沒放炮仗,托這位小姐的福,也過瘾一回。這位小姐,你也不用全買,挑幾個就行。”老板看形單影只的季時年,似乎有些動容,蕭瑟的街頭有家誰不願回去,主動打開幾個箱子。

有金蛇狂舞,有百鳥朝鳳,有震耳欲聾的二踢腳,也有美輪美奂的煙火,季時年和小孩子在空場上跑來跑去,尖叫着,黑色的夜空裏,眼淚一顆一顆滑落,可還是大笑着。小孩子是辨不清這笑容的空洞和蒼白,只有她自己知道,悲傷到極點只能笑,笑得心神俱碎。

老板娘抓住季時年的手,“謝謝你姑娘,孩子終于過了一回好年。”

季時年微微笑掏出一百塊錢彎腰撿起一塊包鞭炮的紅色紙張,把錢折起來包好,招招手,把小孩子叫過來,“這是給你的壓歲錢,謝謝你哦。”

小孩子猶豫着要接,被媽媽劈手打開,“這怎麽能?”

“聽爸爸媽媽的話,不能淘氣。”季時年還是把錢塞到孩子的衣兜,起身跟老板娘說,“今天晚上很開心,謝謝你們全家,這個是新年祝福,不能拒絕的。”

身後的煙火已經散去,留下一片冷寂的夜空,抱着幾乎凍僵的身體,疲憊地回到公寓。燈影下卻還有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那裏。

“他們說你很早就回來了,我以為會等到你。”勞倫斯跺跺腳。他是季時年走之後到周宅的,最近一段時間走動的倒也頻繁。

季時年一時無語,從周裕之出事拒絕與勞倫斯踏上飛機後,他們幾乎再未見面說話。勞倫斯幫着已顯老态力不從心的周聞生處理公司的事情,她則像個無頭蒼蠅東撞一下西撞一下到現在亦徒勞無功。

開門請勞倫斯進來,勞倫斯卻站在門口未動,“太晚了,你也凍得夠嗆,洗個熱水澡,我就是擔心你,既然好好的,也放心了。”

“對不起,勞倫斯。”季時年感動心酸,她不值得他這樣對她。

“我知道你心裏苦,就是想告訴你,既然我們和風華有了這些牽扯不清的關系,總不會置身事外,要盡心盡力。只是你,不要亂來,心急,事情卻急不來。”

勞倫斯這樣說不是沒有猜測,當初季時年下定決心留下來,然後就是數日不見,有幾次看她和陳明遠遠的背影,似乎在商量什麽又似乎有争執,然後頭也不擡地從他身邊經過。他想叫住她,卻不知道真要停下來又說什麽好。那天偶爾聽到陳明在打聽方秘書長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怕和季時年有關,她的性格,他多少了解一些,想法偶爾會有孤注一擲的決絕,他不是沒聽到過那些風言風語,關于方戰和季時年的。何況他的消息來源是方戰今天也剛從上海回來。

扶着門框,季時年微微低頭,“如果有更好的辦法我也不會亂來,只是發現即使亂來也沒有任何用途。”

這樣的話沒有誰可以訴說沒有誰可以商量,從開始想着冒險去求方戰,到中間尴尬收不了場,再到現在的彷徨心死,沒有人分擔,沒有人勸解。終于面對着勞倫斯,抛開曾經的深刻而又不得不放棄的感情,他們也有過青梅竹馬的相知,季時年仿佛淹死之際抓住一幽幽地說出心裏的恐懼和慌亂。

勞倫斯插在褲兜裏的手緩緩攥住,猜測或許是對的,想過自己不要在意,但還是疼。季時年的慌亂看在眼裏,為誰心亂,為誰六神無主,自然不用多想,她做過了什麽,他不願意猜想,這似乎不用猜想。他難過的不是為什麽季時年沒有為他而做,而是如果他早問一聲會不會阻止她受傷害。

“他……他到底對你怎樣了?”心裏一緊,忍不住沉聲問到。

季時年詫異地擡眼看勞倫斯,瞬間明白,想是他猜到了什麽,避重就輕,回避這個話題,她即使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方戰考慮,禍是她闖的,事情是她做的,她不能給他造成任何話題。何況方戰并沒有對她怎樣。

“我還不至于是你想的那樣。沒事兒。”輕輕吐口氣,話即止于此。

勞倫斯看季時年疲憊的臉,還不至于說謊,她剛剛無意識暴露的脆弱,就在他的一問之下立刻縮了回去,似乎再一次告訴他,季時年不是Annie,她是另一個女人,不是那個他過去保護的女孩兒。

即使告誡過自己真的要放下,但是看到季時年這樣武裝自己,他寧可她用以前那樣撒嬌的聲音喚他,“勞倫斯,你來嘛”。是的,有一天,她成熟了,長大了,卻不是因為他,心裏總是要疼痛的。

“需要我的時候,盡管開口,我們怎麽也算熟人吧……”

看季時年眼角濕潤,張嘴欲說謝謝,勞倫斯裝作輕松一笑,“不要說謝謝,能在這裏看到你好好的,比什麽都好。”手還是在遲疑中放到季時年的肩上,使勁壓了壓。

在風聲中轉身而去,滿月在天,從今後,Annie,我恐怕要真忘了你,你不是季時年,你是我遠去的少年戀人。而季時年,你也只是季時年,我的故鄉人。曾經執着于過去,以為時間可以跨越,真正面對了才發現,時間改變的不只是年齡,分開便沒有回頭路可循。

那樣潇灑輕去的背影在一簇灌木後轉瞬消失,季時年無聲地把那聲“謝謝”吐出口。也只能說這一聲謝謝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說我回來了,過去的一年多時間,因為有着不一樣的心情,次次打開文稿繼續不下去。

2011年有一些新鮮的事情,其中一件《豔遇》出紙版書,更名《許我一世春暖花開》,內容沒增加,字數有删減,大家不必好奇購買。

2012年初住院,橫跨春節,健康最重要。

這個小說我都寫忘記了,咬牙寫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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