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美人心計(二)

當整個人在晨光中醒來的時候,季時年發現自己居然還能睡得着。時間是上午九點,方戰還有一上午的會,下午的命題作文是注定了,心思忐忑,懶洋洋地打開電視,看半天娛樂節目。門鈴響,沒有意識地打開門,卻是方戰在門口,季時年回頭看一眼表,十點多鐘。方戰從上至下打量她,笑說,“會議不會安排那麽滿的。你先換衣服,吃了飯帶你去一個地方。”

季時年早午飯并作一頓,盡管心裏有事,倒也吃得不少,倒是方戰只喝碗湯,吃了兩個春卷。

和方戰一前一後出了酒店門廳,季時年要招手出租車,卻被方戰拉住。

“我們今天坐公交。” 方戰興致很高,看季時年不解的面孔,微微笑道,“這裏我算是地主,不會把你帶丢的。”

方戰想的周到,坐車的零錢都準備好了。錯過早高峰,人不算多,方戰看季時年還有些猶豫,也不管其他,推了她上車,坐到車廂後面。

“我們去哪兒?”季時年攏攏垂下的衣裙,到現在方戰也沒說要去哪裏。

“我是在這裏上的大學。”方戰目光落到窗外的風景,并不接季時年的話,“讀了七年書,那個時候會坐公交車到南京西路,就為看這個城市最繁華的一面。今天找了找,居然公交路線沒什麽變化。”

季時年一時說不上話,心裏一頓,今天他們去的應該是方戰的母校。

方戰其實畢業後就沒有再回來過,即使無數次往來上海,卻從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尤其是妻子去世後。正是在學校他遇到她,做了所有年輕人都會做的事情,暢談理想,享受愛情,那時候青春正好、風華正茂。

昨夜,燈光下的季時年突然像一道陽光照到心裏的某個角落,他想帶她去看自己生命裏最燦爛最陽光的過去,他所珍藏的。

輕車熟路地換車,過馬路時方戰自然而然地拉季時年的手,自己的身體稍擋在前面,左右看往來的車子,然後趁機跑過,過了馬路手便自然握住不再松開。季時年幾次想掙脫,方戰卻不放,擡頭看他,嘴角有笑。

方戰在校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季時年亦不說話,這裏定然有他難忘的回憶。校園內的青春氣息和古樹森森與校門外的車水馬龍截然不同。最美好的時光能在這裏度過未嘗不是件幸福的事情。

方戰站在那裏,微仰着頭,神情恣意,有出出進進的學生奇怪地看,他卻并不在意,深呼吸幾口,回頭,“進去走走,裏面有條路,兩邊都是梧桐,很好。”

季時年被方戰的神态感動,順從地被牽着進了大門。

果然是條好路,有年頭的梧桐排在兩側,枝幹虬勁,襯得這片校區浪漫古典。

“如果是夏天的傍晚,再有音樂,一定是戀人最喜歡的地方。”季時年仰頭看枝幹繁茂的樹冠,說完又覺得不妥。此時的她和方戰,彼時的方戰和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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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戰伸手摸摸樹幹,“那時還沒有現在這樣粗,一到周末的晚上,這裏堪比外灘啊,成雙成對。”

漸漸地,他們兩個人成了過路人的焦點,男的儒雅沉穩,身姿挺拔,女的靈秀潇灑,姿态寫意,季時年幾次對上迎面而來年輕人的眼神,有好奇的,也有純欣賞的,別人定是把他們當成了情侶。複雜的情緒又湧起心頭,她的這些行為是助長了方戰,還是陪着方戰陷入瘋狂。

一時想的出神,卻撞上停下腳步回頭的方戰,方戰有準備,季時年自己倒晃了幾晃,方戰仿佛被自己無意的惡作劇逗樂了,伸臂攬住季時年倒退的身體,笑出了聲。

季時年大窘,擡手揉被撞的肩膀,人卻跌進方戰的臂彎,要掙紮,才知道徒然,方戰的手臂有力如鐵鉗。路過的小女生吃吃地笑,掙紮拉扯更像是鬧別扭的情侶,為老不尊,徒增笑料。擡頭看方戰,方戰回視,半晌,擡手掀開額前的劉海,吻觸她的額頭。季時年如石化,如果那是一個強吻,她會計較掙紮生氣抗争,偏偏是這樣一個雲淡風輕的輕吻。

接下來的路,季時年仿佛力不從心,再美的景色也不能輕松享受,大腦裏揮之不去的是方戰剛才的親密,他這樣,她害怕,怕有那個古代吳國美女的窘境。聽從內心,即使她不能接受方戰,也不能對這樣的柔情完全絕緣免疫。

累極。

晚飯在學校餐廳吃。季時年沒有胃口,恹恹地挑起幾根筍絲,幾次舉筷又放下。方戰似乎知道季時年在想什麽,卻并不點破,仿佛心情大好,幾乎吃了大半食物,最好索性并不避諱從季時年的碗裏撥出一半米飯。

見季時年咬着嘴唇紅了臉看,方戰不以為意,“半碗吃得了嗎,可不許浪費糧食?”

回程是打車回的,季時年的身體有些佝偻,方戰坐旁邊,手突然伸出去抓住季時年擱在膝蓋上的手,季時年掙脫,方戰卻不急,只是手指在她的膝蓋上輕輕地敲,力道并不重,聽在季時年的耳中卻是如鼓擂,聲聲催人,有一種念頭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晃晃中掙脫的手緩緩地垂下來。

方戰翻手輕輕地握住,嘴角沁出笑意。季時年合上眼睛,遮住滿眼滿心的矛盾。

突然耳邊有人道,“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季時年不懂古詩,也明白這幾個字的意思,話不知怎麽接,也不開口。

“我訂了明天的飛機,你跟我一班?”

季時年本能地搖搖頭又立刻點點頭。她的使命沒有完成,她自己導的戲才剛剛開始。

方戰似乎知道這樣的反應,并不說話,他胸有成竹,之前已經讓小王訂了兩個人的機票,多不過是退票費而已,何況他并不覺得會這樣。其實,今天中午會議已經結束,他特意抽空安排了下午母校之行。

到酒店,方戰陪季時年回客房。

等一個人待下,季時年松軟地躺在床上,這個晚上怎麽過去?這一晚,終究是要來的。

有人敲門,是服務員送餐,方戰體貼地替她要了清粥小菜。

他越是這樣,她越是愧疚罪惡,她不過是利用他對她的好感想做件利己不損人的事情,然後周全退出,卻隐約感覺到她想得順理成章的事情原來根本不盡然,她沒有那麽狠心,他卻有些多情。

她等命運的淩遲,卻遲遲不見他來。似乎要睡意了,一條短信過來。

“吃了沒有?”

老實回答,“吃了。”

短信又來,“今天很高興。”

本分作答,“我也是。”

“謝謝你。”

謙虛推卻,“沒什麽。”

“晚上喝了些酒。”

客套得體,“早點兒休息。”

“多半瓶紅酒,好像有些醉。”

略有反應,“沒什麽事兒吧?”

“在想一些事情,包括你。”

季時年繼續不下去,她曉得,這樣的你來我往,何嘗不是文字的調情。

片刻後,回一句,“我睡了,晚安。”

也就幾十秒,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門鈴響,季時年去開門,眼前赫然是方戰的臉。驚詫中,“你什麽時候來的?”

方戰鬥臉有些潮紅,白色襯衫挽在手肘上方,眼睛溫柔而炙熱地看着季時年,“我在你隔壁住。”

季時年醒悟到,原來會議結束,方戰已将他的房間挪至她的旁邊。頓時局促。

方戰要說話,腳底卻虛晃一下,人不穩。季時年本能地要擡手扶他,方戰笑,輕輕地靠住季時年的肩膀,一聲“時年”叫得居然千回百轉。

季時年在一股強大的力量裹挾下跌進屋,方戰的口齒間酒香宜人,她知道這是上好的澳洲白葡萄酒,清甜爽口。

方戰的唇掙紮着湊到她的耳邊 ,“怕被你笑話,自己花錢揀一瓶最貴的喝,估計總不會有錯。”

那樣的話帶着笑與寵溺,自嘲與歡喜,蒸醞着酒香,季時年覺得自己也要有醉意了。

靠在軟榻的扶手上,眼睛睜不開,仿佛不願看到自己在做什麽,然而心裏雪洞一樣明亮,她是在入戲,甚至是要趨近戲的高-潮。

方戰扶住柔軟的身體,只覺得季時年順從溫和,眼睛雖閉着,呼吸聲卻愈重,胸口起伏得厲害。烏發随着身體的倒勢淌過扶手露出潔白的耳廓,弧度美好地連着頸部。他記得他想過那微微的皮膚的絨毛像蜜桃,此時,由不得撫摸,忍不住用唇齒膜拜。

隐約的痛楚,似曾相識地折磨與甜蜜,她最怕脖頸與耳根處的厮磨,蹙眉脫口而出,“裕之,不要。”

是一道閃電吧,整個劈亮房間,方戰停下,不說話,季時年卻聽得他的呼吸沉重。

很久,久到季時年再不能閉眼當鴕鳥,方戰才迫着她的眼睛說,“這是你的誠意?”

季時年難堪羞辱地咬着嘴唇,淚在眼眶裏轉着,卻說不出話。

再溫馴的男人,一旦被惹怒也會如野獸一樣有害,何況多年的政治歷練,方戰又怎麽可能是單純的無害友愛?此時的方戰與昨日又不同,那時候他們是角力,方戰雖難受不過還想試探季時年,他想賭。下午暧昧溫暖的相處,剛才的激情如火,他以為就是了,可季時年最終還是選擇與他在情感上陌路,他給她真情,她不要,卻要選擇羞辱,她是在羞辱他。

“我還不知道我原來是別人的替身。”方戰額頭微蹙,表情專注認真,卻又透出陰郁的氣息,

季時年惶恐,這樣的恐懼遠比前一天更甚,她知道,這次她是真的激怒了他,她侮辱了他的感情。

方戰直起身體,神情又出奇地平靜,仿佛跟平時一樣,只是開會發言,走路參觀,雖然呼吸重些,面色卻無波。

“那,晚安,季小姐,回C城見。”

方戰一句C城,讓季時年再次面臨真正的現實,之前的頭昏腦漲一下子如潮汐退去,周裕之,風華疊印在眼前,再回C城,恐怕未必有這樣合适的機會,她的計劃呢?她要舍身救人的計劃呢?

情急,脫口而出,“不行。”

這樣的話沒頭沒腦,方戰卻聽懂了,皺眉看季時年。

“你累了。”

“我有事。”季時年半撐起身體,目光掃向方戰又躲開。

方戰不說話,季時年卻聽得他的呼吸急促。

“你把自己當美人獻出來,以為可以使得一計,季小姐,如果不是我對你的确喜歡,我想就是西施本人來也未見得我會動心。既然做不了,就別勉強自己,風華的事情你也不必上火,對的不會弄錯,錯的也不會被包庇。”

方戰說罷轉身即走,到門口,又回頭,“周裕之即使出來,能不能面對你的犧牲?我想,是個男人恐怕就忍受不了。”

羞辱太真實,太直接,季時年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方戰的話她豈有不明白之理,不是沒想過,只是不得已。想也沒想,拿起靠枕沖方戰扔過去。方戰一愣,沒想到季時年居然會有如此撒潑舉動,倒也不生氣,接了枕頭放在旁邊的櫃子上,關門離開。

文人梁文道說自己不斷出書有點兒像女人壞了貞操,索性就那麽放蕩下去,一本一本印刷下去。季時年此時就有這樣的心态,本想改簽航班,又一想反正好的壞的都被方戰說中,反倒不懼,第二天一早拎了箱子去機場。

終還是沒有勇氣和方戰一起坐在頭等艙的貴賓室候機,四下裏亂轉,直到最後時刻才登機。

座位自然是挨着的,季時年對方戰一眼不看,徑直坐下,拿出眼罩帶上。

前一晚沒有睡好,坐飛機自然是煎熬,時時有不穩定氣流,總要緊張,手指緊緊抓住扶手,眼睛處在一片黑暗中,恐懼尤其身臨其境。

突然一只手覆住冰涼的手背,溫暖如昔。季時年不動,再也不動。那溫暖有如定心的神針,那羞辱終還是撥到一邊,她對他總存了不一樣的感情,究竟是什麽,說不清,也不想說清。想着想着眼淚從眼罩下面一顆一顆滑落。

方戰看她耳垂下殷殷的紅跡,如點綴蜜桃上的紅暈,心底微酸,再看那一點一點濕了的毛衫前襟,長嘆一口氣,終究不說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一章發烏龍了,把沒寫完待斟酌的下一章給發了出去,所以最新章節,有部分可能有人已經看了,但也修改了不少。

對方戰,我沒有惡意,時年也沒有惡意,就這樣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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