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風蕭水寒
又是一個周一的早晨,像所有個星期一一樣,人們克服周末的懶散,帶着滿臉的拖沓不情願開始新一周的工作,如果不是發獎金大概一天的情緒都不會亢奮起來。沉悶和低迷持續一個上午,但到了中午時分,一個小道消息從市政府傳出來,聞者色變。消息說市委秘書長方戰已經向市長檢讨,且要求休假,在一定時間內對C城發生的事情進行回避(休假式療養嗎?),反正類似罪己诏的東西,據稱其中的細節沒人知道,但是大家都猜測與風華有關,而且人們也猜測,恐怕這種回避是方戰離開C城政治舞臺的前奏。
到下午的時候,整個C城轟動了,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全城婦女老人的偶像,青年同志的導師,C城經濟改革的先鋒就這麽偃旗息鼓了。不知道的人感慨政治鬥争的殘酷性,知道的人已經就市政府的權力格局進行新的估量。
孫志鵬自然有渠道打聽,但還是給吳佩佩打個電話打探消息。吳佩佩顯然已經知道,仿佛自己投資的股票突然來了個連續漲停板,簡直自己都要勸自己運氣不要太好哦。話裏話外的便有了拿腔作勢,心裏盤算着如果馬副市長真要上位,她在孫志鵬那裏的分成百分比還要提高一些,她可是C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
孫志鵬嘴上恭喜吳佩佩,心裏暗罵□,不無揶揄地道:“吳小姐是我們的小媽,以後可要多多關照我們啊。”
吳佩佩沒聽懂:“什麽小媽?”
孫志鵬暧昧道:“馬副市長是我們的父母官,我們是子民,佩佩你這身份,又這麽年輕,自然是小媽咯。”
“孫總話說得可真有趣,我可擔不得。”
吳佩佩挂了電話,心裏憋口氣,孫志鵬這孫子真夠陰損,氣死她了。煩躁地站起來走幾步,又冷笑,哼,孫志鵬,有你哭的時候,小媽怎麽啦,小媽可以讓你登天,也照樣可以讓你下地獄。
吳佩佩和孫志鵬都是互相知道底細的人,孫志鵬的陰損出了名,經常會怄得吳佩佩啞口無言,想生氣又找不着理由,心裏恨卻又不敢跟馬副市長直說,她和孫志鵬的關系盡管過去盡人皆知,但又誰敢擺在面兒上對馬副市長說她曾經是孫志鵬的女人。孫志鵬當然知道這一點,也就敢偶爾明目張膽地惡心吳佩佩一下。
孫志鵬這邊嘴上占了便宜,也算洩了前幾日吳佩佩獅子開口拿提成的火。如今形勢對馬副市長有利,而且很可能成為一人獨大,這麽棵大樹,他也得多讓幾個人來抱,吳佩佩也要學會讓賢。這女人越來越不上道,以為他真怕她,急了,副市長的女人他也敢動,無非是再換一個女人來而已。想着拿起電話又撥了出去,待電話通了低聲囑咐幾句,末了又問一句“風華那邊兒有什麽動靜”,待聽得結果略滿意地點頭。
孫志鵬聽到的風華是一派低靡,周聞生始終不見身影,除了飯店生意,風華的主營客房業務仍然沒有開張,陸陸續續已經有員工辭職,顯見的一幅爛攤子。這樣的情景任誰聽了也會嘆口氣,那麽大個架子,怎麽說散(音傘)就散了呢。
勞倫斯、陳明還有父親陳叔安靜地坐在周聞生辦公室裏,看着老爺子将口中的雪茄熄滅,雙手用一旁的格子手帕擦擦,不禁直立了脊背,周聞生每每在做出重大決斷前總有這樣的儀式感的動作,仿佛一個将軍要開刀殺敵前對自己心愛的刀劍進行一番祭拜一樣。
“對外放出風聲勞倫斯和陳叔今年去參加歐洲的葡萄酒交易,兩天後出發,到北京後勞倫斯繼續前往法國,陳叔轉機去省城去見幾個人。我不方便出去,在這裏小明子陪着我。”
看着衆人迷惑的眼神,周聞生繼續:“我會交給陳叔幾封信,送到後,得到肯定答複,在第一時間再飛法國與勞倫斯會合。缺席紅酒交易的幾日就以身體不适應對。”
勞倫斯欲說什麽,周聞生做個手勢讓他別急,“每年風華都要參加這個訂酒會,這也是風華紅酒業務一直以來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只有優質的紅酒才能對得起風華這塊招牌,我們決不能讓現在的事情影響紅酒的發展。去年是陳叔和季總監一起去的,最近內子身體不好,我也顧及不上,也希望有個人陪着她。勞倫斯你在歐洲那邊人頭熟悉,這些事情不在話下,這次也是發揮你的專長。陳叔要辛苦一些,這次事情我想在盡可能少的範圍內進行,別人也知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不去法國,必然有人會盯着你的行蹤,而我也不便出行,就仰仗陳叔拐彎做個信使。小明子是我看着長大的,後來雖說跟着裕之,可我也還留心,有心思,肯鑽研,這幾天就跟在我身邊跑個腿兒。”
陳叔和陳明端坐斂眉,知道此次周聞生是要有大動作,或者是風華唯一的一次反擊,風華酒店能否繼續屬于周家、能否存活也在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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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勞倫斯坐上飛往法國的航班,身邊的陳叔閉着眼睛養神面色平靜,到北京後他們将暫時分開,他不知道陳叔此去省城帶了什麽口信,但一定是極其重要的,關乎到風華的生死。他想起前一天晚上去周宅辭行時在書房周聞生說的話:。
“我對不住你母親,你能來C城找我,我非常高興,我想留給你風華的一半,可是如今風華又是這個樣子。裕之已經成了人家攻擊的目标,這個沒辦法,也是他該承受的,對于你,我不希望另一個兒子也被牽涉其中,這對你不公平。如果此次事情進展順利,風華歡迎你回來,如果……請代我和你母親說聲對不起。”
勞倫斯閉上眼睛,将近一年的時間,迅景即逝。當初帶着怨言和複雜的心情來C城和父親相認,這個周姓人,他不會有更多的情感,他知道母親并不是要他來分周家的財産,不過是在向周聞生抱怨撒嬌,她想讓他悔恨,想讓他不舒服,想讓他知道她有個出色的兒子,或者也想讓他知道她還愛着他,這也是他不能拒絕母親的原因。認親卻又遇尋親,沒想到在這裏居然遇到面目全非的Annie,失去Annie是他夢中都不能碰觸的疼痛,曾經以為失去是最痛苦的,原來咫尺天涯卻是說都說不出的悲涼。在C城他不快樂,即使是看到季時年的高興,也會在她和周裕之并肩而去的痛苦中淹沒。他愛紅酒,卻不得不學習酒店管理,他愛Annie,卻不得不放手看她守着另一個男人,人生得意總有一二,他卻事業情感都徘徊於滞,或者C城就是一個劫,他和母親的劫,他的母親要用二十幾年度這個劫,他或許幸運些,此劫之後,塵歸塵,土歸土,各自回到各自的宿命和人生。
季時年早晨站在窗前看見勞倫斯拎着行李箱走過遠遠地上了門前的汽車,低頭進車前突然回首看過來,手似乎晃了晃,季時年眼眶立時湧出淚,也舉起手揮了揮。為什麽她強烈地感覺到再也見不到他了呢?
昨天晚上當她陪着徐至美的時候,勞倫斯也前來找周聞生,事後兩個人一起離開周宅。明明是春天的季節,卻還泛着絲絲的寒冷,沒什麽可說,說天氣,說月亮,說家人,居然都不合适,幾乎是沉默地回到公寓,在她進門的一瞬,勞倫斯突然叫住她。
“時年,我明天要去法國,你有什麽需要帶的嗎?”
當時的她有些驚訝:“沒什麽,謝謝。”片刻之後又說:“你路上多注意。”
“那我就沒有什麽理由了。再見,時年,你也多保重。”勞倫斯笑一笑揮手打斷她的疑問,“我明天一早走,就不跟你道別了。”
沒理由做什麽,是沒理由留下嗎?季時年離開窗邊,收起情緒,簡單收拾一下自己照例去周宅陪着徐至美。最近徐至美的身體每況愈下,對周裕之的擔心折磨着她的身體,對周裕之的念想也撐着她的精神,這種煎熬怕是最要命的。
季時年去的時候護士剛給徐至美做完檢查,和以前一樣,沒什麽特別的症狀,但就是整體指标趨向不好。
扶着徐至美坐起來,“今天天氣不錯,中午時候我們到外面走走,玉蘭都有花苞了。”
徐至美笑笑:“我這一躺,都過了一個冬天,是該出去看看。”
園子裏果然已經看到綠意,小草頂出了頭,白玉蘭和紫玉蘭努出不少花苞。徐至美扶着一棵花樹,微揚頭,不知道想起什麽,神思惘然。季時年只覺得鏡頭美得不得了,拿出手機拍了一張,被徐至美發現,招呼她過來,眼睛帶着喜悅。
“你看,時年,這個紫玉蘭居然今年的花苞比去年多了好幾個,你數數,是不是有十八個?”
季時年點着指頭數了幾個,果然是十八朵。
“太好了,時年,真的太好了,比去年多了六個,六個,我們這裏講六是吉利數,一切順利,有好兆頭的意思。這下好了,有盼頭了。”徐至美有些激動地輕輕敲着樹幹,說到最後聲音低下來,仿佛是給自己說似的,擡手擦了擦眼角。好一會兒,轉頭對季時年說:“時年,幫我照張照片,和這棵玉蘭樹。”
季時年也激動了,她當然知道徐至美說的是什麽意思,她也願意相信那是個好兆頭,認真地舉起手機,攝影框中的徐至美穿一件翠墨色的大衣,披一件格子大圍巾,春光正好,襯得她臉色如媚,盡然一洗先前的病色。
“年輕的時候喜歡冬天,喜歡深秋,到後來,發現還是這個季節好,再過幾天,桃紅柳綠,還有金黃色的連翹,那才好看。時年,不知道你注意過沒有,桃花都有好幾種顏色,我喜歡那種特別豔粉的,又熱鬧又喜慶,看了心情真是好。”徐至美絮絮叨叨地居然說了不少話,倒是平日話多的季時年安心地聽着。
兩個人在園子裏居然待了半個多小時,直到劉嫂來叫徐至美吃藥才意猶未盡回去。
吃過藥徐至美有些累小睡一會兒,季時年待在客廳看手裏的書,是簡奧斯汀的,比起勃朗特姐妹的激烈寂寞,奧斯汀的小說更适合怡情養病,小言情小鬥嘴小情緒。雖然不是勃朗特三姐妹的小說,但始終不脫英國的氛圍,
怎麽辦?怎麽辦?季時年起身踱到窗前,要不要跟父親說,你找了半輩子的May就在我的眼前,而她也不能忘記從前短暫的相遇。經過這段時間,季時年逐漸沉澱了最初別扭的情緒,到現在她甚至開始為他們的感情唏噓,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去記住一個人一種情感,也需要最無畏的勇氣吧?曾經認為母親站在父親身邊太剛硬了,盡管也是女性的扮相,可是與父親閑雲野鶴的風姿相比,還是太都市化了,她以為沒有女人可以與父親相配,而徐至美的氣度卻似乎是為了證明她的錯誤。翻看手機裏的照片,猶疑着要不要下決心。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一直在養病,很少碰電腦,寫的字少,所以更新的頻率是一周一次,這個頻率大概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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