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與子同袍
一年半之後歐洲某紅酒博覽會上
季時年四處看看,一個人走在川流的人群中,這一年她刻意不參與這些事情,興致來的時候就像當年的小姑娘一樣粘着父親到各處叔伯老友那裏玩一玩,盡管有幾家酒堡有意請她過去,可她卻一直遲遲沒有答應。這次也不過是陪着父親出來走走,只是沒想到居然碰到葡萄酒博覽會,像往常一樣,衆多買家和紅酒投資客都會來到小城,熙熙融融地不亞于全城最隆重的節日,整個城市都漂浮着葡萄酒醉人的醇香。季時年忍不住慢慢踱進會場,看着各個酒堡的展臺,覺得有些故意忽視的東西又蘇醒過來,也許她的職業就是上帝賦予她存在的生命,怎麽表現得不在乎終究會有不舍。
一邊慢慢走,一邊偶爾俯身低頭聞一聞那些熟悉的酒香,聽見身邊有的人嘀咕着商量,也有人自視甚高地品評,季時年心裏明了,卻微笑不說,想當年她也這樣躍躍欲試不服輸。
一圈轉下來,身體微微冒汗,季時年覺得自己被酒香都要熏醉了,慢慢走到一邊停在一處小酒莊的展臺前休息,卻不料被身邊隐隐的香味所吸引,拿起酒瓶看是并未見過的酒莊,這桃紅葡萄酒曾經是季時年的最喜歡喝的,當年釀當年喝,與其他需要放置的酒不同,這種酒喝的就是鮮與香,像正當齡的少女,粉撲撲地惹人愛。對于少女季時年的喜好,父親和勞倫斯都曾經善意地嘲笑過,說她不懂時間的味道。如今再對着這樣的酒,心裏不是不懷念,大概只有那時候的心情才能品出粉紅葡萄酒的甜美和愉快。邊這麽想着,邊擺弄着手邊一瓶酒,卻聽到身後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還是那麽喜歡桃紅?”
季時年心裏一緊躊躇幾秒回頭,臉上已是一片平和的笑容。
“勞倫斯,你也來了。”
勞倫斯站在那裏眼眸裏也滿是欣喜,有些不相信眼前的确是季時年,擡手握拳輕輕掩了下嘴唇,才笑道:“沒想到會是你,以為你徹底隐居了呢。”
季時年不好意思地偏頭笑笑,卻道:“聽說你在南非經營一個酒堡,今天有沒有展品來啊?”
見季時年避開話題,勞倫斯也不再追問,只是笑着問:“你手裏的酒如何?”
“光聞香觀色已經覺得不錯,看是個不出名的小酒堡出産,現在還真不能小觑新産區……”季時年突然擡頭去看那展牌名字下面的文字,然後掩嘴又看向勞倫斯,“不會是你吧?”
看着勞倫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季時年低頭看看那美麗的紅酒,腦海裏浮出遙遠時光裏年少的勞倫斯和安妮的對話。
“真覺得桃紅酒好喝?”
“嗯,甜甜香香的,是最好喝的。”
“那我以後釀了給你喝。”
“你說話算話。”
心底的柔軟變成眼底的濕潤,可終究沒有漫過眼眶,季時年低頭輕輕撫摸酒瓶,說聲“真好”。
勞倫斯盯着季時年的表情知道她也記起過去的事情,終究他沒有失信,她也看到他踐諾。眼神黯了黯,轉而又變得清明,回頭讓旁邊的人拿一瓶出來,遞給季時年,“本來我還是有信心的,不過在你面前就不敢多說了,如果喜歡喝,免費供應沒有問題。”
季時年故作大方磊落地伸手接過酒,笑着說:“那就多謝了。”這一個謝字不只是這一瓶酒,更是謝他記得少年情深時的信諾。
勞倫斯避開有深意的笑容道:“下午有沒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如何?”
季時年偏頭想想,笑着說:“你不是還要看攤子嗎?”
“勞倫斯,你下午還有事情的忘了嗎?”周裕之身邊一個女孩子突然突兀地說話提醒。看勞倫斯有些不悅地回頭,又忙補上一句:“我們這款酒已經有人預訂了,下午要來談,勞倫斯你忘了嗎,我們說服人家很費了番辛苦呢。”
季時年詫異地看一眼嬌小玲珑的女孩子,見她一臉嬌嗔和驕傲地看着勞倫斯,語氣熟稔,并不似普通同事的關系,便興致盎然地看向勞倫斯。勞倫斯倒沒有太多變化,只是那女孩子扯住他的衣袖,眼睛卻瞧着季時年,神情裏有警戒之色。季時年心裏有些了然,故作表情輕松地沖勞倫斯眨眼笑。
“既然有這麽重要的事情,那就不打擾你了,正好我也想去其他幾個展位看看。這瓶酒我先嘗嘗看,以後給你提意見。”
抱着勞倫斯贈的酒,在女孩子緊張的眼光中季時年轉身離開,這樣很好,就算是因為自小的情誼,她也希望勞倫斯有個美好的感情,那女孩子長相嬌媚可喜,該是可以揮去他那一片陰霾過去的人吧。
與父親見面,季英拿着勞倫斯贈的酒看半晌方道:“你們見過面了?”
季時年一直知道父親和勞倫斯有聯系,她自己的事情很多也是父親告訴勞倫斯的。父親這樣做她當然知道什麽心意,如果周裕之不行的話,他并不反對勞倫斯重新追求女兒。做父母的雖然對自己的事情看得開,但在兒女身上多少還是有些護短,勞倫斯曾經間接地導致了季時年的不幸,如今誤會解開,女兒還在,能重新在一起也不是壞事,起碼勞倫斯對季時年的愛護有目共睹,不似作假。
“嗯。就這一瓶酒還招來不小的醋意呢。勞倫斯身邊一個女孩子見我多和他說幾句話,立刻一臉謹慎,似乎害怕我搶走什麽似的。”季時年略帶誇張地陳述。
季英沉吟半天緩緩道:“我倒是聽說和勞倫斯合作的投資商很看重勞倫斯,讓他女兒跟着學釀酒。”
季時年莞爾一笑,抓着父親的胳膊道:“我說吧,您就省省心了。”
季英看看女兒臉上并不見傷心,也就放開不再提此話。只是不在這個人身上傷心,便是在那個人身上吧。說起來周裕之也是,一年多居然也沒有來過法國,到底兩個人還有沒有來往,他是真的不知道。
勞倫斯送走季時年,心裏不免悵然,情緒上帶了些微的沉郁,縱然知道與季時年再無可能,季時年早已渡過他這條河,情感的牽絆不再是他,可今天自己的這一幕被看到,多少也有不自在。身邊的女孩子兀自說些什麽,他也只淡淡應了,惹得小女孩兒有些不快,可心裏又在乎得緊,平日撒嬌抱怨的話也不敢多說,瞪着眼睛看他來來去去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打招呼。好一會兒,勞倫斯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便主動吩咐女孩子做幾件事情,果然那姑娘臉上立刻綻開笑容,恍惚間有似曾相識的明媚。
離開C城回到法國後勞倫斯與母親有過一次深刻的談話。
或者不需要他們母子再使什麽力氣,周聞生和風華已然一幅日漸衰微的樣子。即使風華扛過此劫,他既然不能曾經臨危力挽狂瀾,若再去争奪也太過無恥。作為兒子,對母親的不甘和父親的不公也算盡職争取報複,周聞是生算不得無情無義,畢竟當初母親沒有與一個有婦之夫把握好距離,任同學情誼漫成男女情事,又以為有了孩子可以讓周聞生留在法國,終究是自己有過貪心的念頭,對周聞生這種視前程事業第一的人認識不清。這過去二十多年,他沒有一天不記得自己是父親的棄子,如今鬧一場,争一場,不過如此而已,沒意思透頂。可能唯一安慰的是确定安妮沒有死,可是沒有死卻也不再是以前的安妮,只是現在的季時年。從今天起,他只想做回自己的事情。母親早已知道周裕之坐牢的事情,甚是慶幸勞倫斯沒有介入太深,周聞生最後關頭能夠舍棄周裕之而保護勞倫斯,已讓她已有悔意的心再不敢随便動作。和他攪了這麽多年,不是還愛着,不過是不甘心就這麽算了而已。當年她妩媚聰明,追求者甚衆,卻獨獨被他的成熟冷淡打動,以為愛情就是不顧一切,即使知道他有妻有子還是忍不住,她貪的不是他的家業,她只想讓他留在法國和她一起過有愛情的日子,可是他卻還是在父親病危時冷然拒絕她回國。他的家業需要,她就要靠邊站,她從來沒有嫉妒過那個沒有得到他愛情的女人,她只嫉妒他對家族事業的忠誠,既然如此,她就要讓她的兒子去奪取他的事業。只是如今來看,他忘了未必過得好,她記着,過得更不好。
一旦厘清事情,勞倫斯便立刻動手,他早就想自己當老板,正好有人願意出售南非的一個酒堡,便有興趣接下來,只是金額還是讓人躊躇一番。原來的酒堡主人是個華裔富商,開采礦産發家,聽說過勞倫斯的大名,幾番商量下來,酒堡主人仍留一半股份,勞倫斯購買另一半,同時負責經營。以勞倫斯經營酒店學來的管理才能,加上自己紅酒方面的天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的小酒堡短短時間居然有了眉目。富商自然高興,越發什麽都不管,只提出一個要求,讓女兒跟着勞倫斯學習打理酒窖生意,不是分權,實在是拿這個女兒沒辦法,不料勞倫斯又得一個傾慕者,富商的女兒愛耍懶散的性格在面對勞倫斯時候居然收斂得乖巧聽話,對老師的愛慕之意溢于言表。今天展覽會就是女孩子堅持要跟在身邊學習。
這次展覽會果然是熟人碰面的地方,勞倫斯頭一天剛遇到季時年,第二天便見到了周裕之。
勞倫斯最後一次見周裕之還是在周宅,那時周聞生選擇了周裕之承擔責任。如果說以前勞倫斯對周裕之有複雜的情緒,無論是同父異母的哥哥,還是自己愛人的現任男友,都讓他心裏無法真正地接納周裕之,但是當周裕之在沉默了一分鐘之後答應挑起擔子的時候,這種複雜的情緒卻順理成章地釋懷了,他不得不佩服眼前的男人,對于家對于愛人他的确有擔當。
沒想到幾個月後居然在這裏見面,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還是周裕之先點頭示意,如果從受驚的角度講畢竟他對遇見勞倫斯還是有預見性的。打過招呼之後卻沒有合适的話題,周裕之看着勞倫斯身後的展桌說:“聽說你的酒堡了。”
勞倫斯笑笑,道:“做這個我還有些自信。”
幾句話也算消除一些疏離和微妙的情緒反應,兩人對視片刻突然一起都笑了。
“要不要來一杯?”勞倫斯倒出兩杯紅酒。
周裕之伸手接過一杯四下看看然後點點頭說道:“你比我更适合紅酒特色經營。”
勞倫斯一驚看向周裕之不知他語出何因,在對方面上找不到什麽答案後,默了默開口道:“我一直欠你個謝謝,當時無法說出口,現在不知道晚了沒有。”
“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除了我,誰都是無謂的犧牲,你也在商場幹過,明白這個道理的。”
“但是……”
“祝你成功!”周裕之揚手和勞倫斯手裏的酒輕輕碰了碰,打斷了勞倫斯再要說出口的話。
一口飲盡,揮揮手擡腳便走。卻聽得後面勞倫斯說一句“昨天安妮過來了”。毫無意外地,周裕之停頓身體,似乎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安妮是誰,頭也不回地說聲“謝謝”。
勞倫斯默默收拾起桌子上的酒杯。周裕之,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你,只不過看不下去她那樣而已。也算是我對你是說聲對不起,你曾經在C城替我扛下的那些,我不想欠你的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