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分不兩相守

一直以來,莫遠歌從未主動問過江千夜什麽,可那晚清泉山與風無憂看似偶然的相遇、兩人之間暧昧不清的對話,都讓莫遠歌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此言一出,衆人皆低頭不語,梁奚亭更是背過身去,不經意輕轉手中短笛,豎起耳朵細聽。

江千夜輕笑:“看來遠哥還是不信任我。”

莫遠歌不受他激:“我搭上自己性命無所謂,但舅父、達叔、顯叔,甚至妙染坊都牽涉其中,我不得不謹慎。星河,你百般讨巧,我也百般容你。我今日當着大家的面問你一句,你是否身在曹營心在漢?”

此言一出,衆人皆屏息,就連假裝不在意的梁奚亭也停了手中短笛,靜靜聽他回答。莫遠歌目光依然柔和,卻多了一絲不容拒絕。

江千夜這才明白昨夜梁奚亭那番話的深意,原來,他們舅甥倆都在懷疑自己與雲章書院暗通款曲。只是梁奚亭顧着莫遠歌的感受,沒有這般直白地問自己。

江千夜千瘡百孔的心本已在那人萬般包容裏稍有愈合,此刻又裂縫了。

他心頭一痛,閉眼冷笑:“我說什麽,你們信嗎?”

“你說,我便信。”莫遠歌聲音溫柔,透着不可更改的堅定。三人皆驚,轉頭看着莫遠歌,都沒開口。

江千夜睜眼看着莫遠歌,眼神戲谑,聲音慵懶:“遠哥還真是信任我,我該感激涕零。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沒-有。”他一字一頓,挑釁地看着莫遠歌。

空氣似瞬間結冰,梁奚亭輕咳一聲,轉身出屋,拉上伍智達和陳顯忠:“長生殿那邊不可缺人,我們先去幫忙。”

屋裏只剩互相對視的二人。莫遠歌率先棄陣,起身拍了下江千夜的肩,聲音依舊溫和:“我不僅是你的遠哥,更是舅父的外甥,娘的兒子,我需對他們負責。”

剛學會信任一個人,那人反過來就質疑自己,這滋味着實難以下咽。此刻江千夜什麽都聽不進去,但習慣僞裝自己的他,臉上很快浮現惹人憐惜的笑容:“多謝遠哥。”

“你一夜未眠,去歇息吧。我今夜還要守靈,你便不用去了,在屋中歇息即可。”莫遠歌道。

“不。”江千夜仔細收了聲音裏的顫抖,笑得燦爛,“我陪你守靈。”

莫遠歌沒說什麽,起身便往西院而去。江千夜跟在他身後,笑盈盈地道:“遠哥,你與其質疑我,不如好好回想一下你的第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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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遠歌頓住,轉身看着他。那人的笑裏藏着三分寒意:“我怎麽覺得,除了你,那三人都知道答案。”他湊近莫遠歌耳朵,透着魅惑,“只是,他們都不告訴你。”

見莫遠歌蹙眉陷入沉思,江千夜頓覺痛快兩分,笑眯眯地道:“遠哥,我睡覺去啦,晚上守靈記得叫我。”

看着那人輕快的背影,莫遠歌默默一聲嘆息:真是睚眦必報的小鬼。

午飯依舊是冷飯,江千夜沒起床。莫遠歌獨自吃了飯回屋歇息,直到卯時才起身去敲江千夜房門:“星河,我要去守靈了。”

“來了。”江千夜聲音透着疲憊,但依舊很快起身,開門笑盈盈地道,“走吧。”

看着那張笑臉,莫遠歌欲言又止。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海棠花海,去長生殿繼續給宋青梅守靈。

漫長的夜并不好熬,僧侶誦經的聲音使人頭腦昏沉。到後半夜,江千夜便熬不住了,倚在莫遠歌身上打盹。莫遠歌一邊燒紙,一邊用尚且虛弱的身子撐着他,熬到天明莫如黛來替換。

接連熬夜,加上吃不好,江千夜只覺頭重腳輕,昏昏沉沉回到海棠閣,懶看那桌上的冷飯,扶着樓梯上樓睡覺。

他疲憊不堪地洗了澡,正待上床歇息,便有人敲門。江千夜有氣無力,懶得回應。天塌下來他也得先睡覺,根本不想理人。

“星河,開門。”是莫遠歌的聲音。

滿腦子都是“別理他,別理他”,可架不住天性使然,江千夜就是無法拒絕那人,只得起身開門。

莫遠歌換下了喪服,穿了一身青衫,頭發半幹,烏發玉顏,眉目如畫,宛如一塊無瑕美玉,手捧着一個罐子,透着令人饞涎欲滴的肉香。

“我托柏君下山買了炖羊肉,你吃些再睡。”莫遠歌把熱騰騰的罐子遞到他面前。

看着那人的溫柔的眼眸,江千夜心中一動,沒有伸手去接:“妙染坊的規矩,守靈期間只食冷水飯……我……這樣不好。”

莫遠歌把罐子放在他手中:“你吃不慣冷水飯。”

江千夜接住那暖和的罐子,垂眼看着蓋子上的紋路,沒有吭聲。

“吃了再睡,你本就體弱,總不能因此拖垮身子。”莫遠歌說完,轉身往自己房間去。

江千夜回到房內,把罐子放在桌上。揭開蓋子,鮮美的肉味撲鼻而來,滿滿一罐肥瘦相間的羊肉,極度的鮮美的氣息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江千夜用勺子攪動了下,卻徑直放下了罐子。

“以為小小的口腹之欲,就能彌補對我的傷害嗎?莫遠歌,你小看小爺了。”他把罐子蓋上,免得被那香氣誘惑,“把你自己涮洗幹淨放小爺床上,或許小爺能消了氣。”

他并不大度,也不想大度,躺下便睡了個昏天黑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悠悠醒來,窗外已然漆黑一片,不知夜裏幾點了。不知莫遠歌是沒能叫醒他,還是壓根就沒叫他,連忙起身穿衣,準備去長生殿。

“嘎吱”竹制樓梯一聲輕響。江千夜一激靈,一個鹞子翻身輕飄飄地滾落床底,趴在床下緊盯着門窗。

“嘎吱~嘎吱~”這老舊的竹樓倒是給江千夜提供了便利,能很好地判斷來人的方位。

“陰魂不散吶,居然跟到妙染坊了。這麽想死,小爺這就成全你!”他邪魅一笑,手探入懷,食指、中指縫各夾一枚鋼珠,只要那人一開門,準能在他身上穿兩個窟窿。

誰知那人走到門口卻沒進來,似在等待什麽。江千夜像狩獵的野獸靜待獵物。約莫一刻鐘後,那人依舊沒動靜。江千夜身子緊貼地板,趴得肚子涼,心中暗罵:娘的,還挺客氣,等小爺親自來迎你?

正當他快失去耐心時,門“吱呀”輕開了個縫,江千夜凝神屏息,緊盯着門縫,看不到人影。“呀~”門縫又大了些,依舊看不到人。

突然,一道黑影快如閃電般從門縫飄進來,就在進門的電光火石間,江千夜手中的鋼珠便接連飛出,“噗”第一枚鋼珠打到門上,第二枚鋼珠卻如泥牛入海,既聽不到落空的聲,也聽不到打中的聲。

江千夜頭皮發麻,心中陡然不安,一股寒徹骨髓的冷幽然從右側襲來。側身一滾,險險避過了那股風,腰部頓時撞到床腿上,發出輕微響動。

暴露了位置,江千夜快如閃電就地一滾,“噗”一聲,鋼珠打在床腿上,江千夜聽得清楚,那是自己的鋼珠。來不及細想,一股幽冷又從左邊襲來。江千夜只得往右一滾,避過了那一擊。但随即尾骶穴一疼,一股酸麻感頓時從那處往四肢百骸而去,江千夜癱軟在地,竟是被人淩空點了穴。

得手,那人點了燈,屋中頓時亮起。江千夜臉朝牆壁趴在地上喘着粗氣,似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骨髓,渾身酸麻難當,竟拿不出一絲力氣轉頭去看來人是誰。

那人手執油燈一步步朝江千夜走來,慢悠悠地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攪得天翻地覆,讓幾大門派争相護你。”

他語氣透着冷,江千夜瞬間毛骨悚然:這聲音他在雲章樓聽過,不是花知煥,又是誰?

花知煥似怕他喊,食指輕彈,“嗖”一股勁風打在江千夜脖頸,封了他的啞穴。一根繩子快如閃電套上江千夜雙手腕,上端繞過房梁一拉,江千夜瞬間被淩空吊起。

花知煥站在他身後,臉上挂着冷笑,手指輕劃他後背。“刺啦”一聲,貼身衣物瞬間狼狽破裂,露出背部大片紋身。

就着微黃的燈火,江千夜輕微顫抖的裸背上紋身一覽無餘:一個女人的裸身,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面對如此香豔的景象,花知煥冷笑:“果然是你。這老東西還真是會享受。我倒要看看,你生了怎樣一張颠倒衆生的臉。”

手執油燈繞到江千夜正面,正對上一雙血紅的眼。

江千夜睚眦欲裂,動不了,喊不出,仇恨如洩閘的洪水在胸膛裏翻滾,沖得一張臉通紅。銳利的雙眸中,隐隐透着嗜血的火龍,張開發着寒光的尖牙,惡狠狠地盯着花知煥,眼神中的怨毒、幽深、和仇恨似要将他生吞活剝。

看到那張臉的瞬間,驚詫僵在花知煥臉上:眼前這張臉,竟與自己三分相似,尤其那雙眼睛……這是阿姐?抑或,是十年前的自己?

那瞬間如五雷擊頂,花知煥直瞪瞪地看着江千夜的臉,手中油燈“當啷”落地,屋內又陷入一片黑暗。

“你……你究竟是誰?”黑暗中,花知煥聲音發顫,蘊着極深的恐懼。

回答他的只有江千夜劇烈的喘息。

花知煥捂着嘴倒退了兩步,腦子“嗡嗡”作響,方寸大亂。他不甘花白露就這麽放棄追捕兇手,好不容易逃出來打探到歡兒的下落,誰知看到的竟是這樣一張臉。

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好像全世界的蛇膽都在自己胃裏翻騰,他受不了,想吐。但嘔了兩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空留一口苦澀。天塌了,地陷了,跌跌撞撞推開門,一閃身消失在黑夜中。

江千夜吊在房內動彈不得,羞憤,仇恨,怨毒脹滿胸腔,卻無處發洩。身上的酸麻沒有過去,手腕痛得像是要斷了,血紅的雙眼瞪着黑暗,不受控制地流淚,臉上挂着癫狂的笑,報複的快感和仇恨怨毒水乳交融……

強烈又複雜的情緒吞噬着他的心神,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說:

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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