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落子定乾坤

梁奚亭與方天瑜在正氣堂外站了許久,看着十二幫派的人進進出出,并沒上前阻止。

“兄長,都兩個時辰了,差不多了吧?”梁奚亭擡眼望着西落的太陽,不想拖到晚上。

“嗯。”方天瑜背着手,“走。”

兩人并肩而行,弟子們跟在身後,整齊地往正氣堂內走。正氣堂已經被搶光了,連牆上的字畫都被人摘完,桌椅橫倒,一片狼藉,十二幫派的弟子還在裏面搜羅。

梁奚亭心髒“砰砰”直跳,複仇的強烈快感沖得四肢輕微顫抖,寬大的衣袖中雙拳緊握,鷹一般的眼睛四處搜尋那人的身影。

十六年的卧薪嘗膽,日日恨不得将那人食肉寝皮,一朝得償,暢快萬分!

“狗賊你敢!”

“周雄,老子殺了你!”

前方屏風後突然傳來衆人的怒罵聲,中間夾雜着周雄刺耳的狂笑:“哈哈哈,花白露狗賊,你也有今天!”

裏面定發生了什麽不得了之事,兩人加快腳步繞過屏風,眼前的一幕讓人驚掉下巴:

花白露跪在地上,雙臂被麻繩捆着,不甘地低着頭顱,肩頭被周雄踩着。周雄一手持着明晃晃的禦令,一手掏出褲裆內之物,正往花白露頭上撒尿。微黃腥臭的尿液順着花白露蓬亂的白發流下,流得滿頭滿臉。

花白露的弟子們被清安幫的人捆成一堆,沖着侮辱他們門主的人怒罵哭喊,目眦欲裂。堂堂爛柯門門主,竟然被欺辱至此!當真叫人唏噓感嘆!

“住手!”方天瑜大驚失色,方正不茍的老學究哪見得這情形,氣得發抖,手上戒尺“嗖”如離弦之飛過去“啪”打到周雄胳膊上,徑直将周雄打得倒地不起,黑黢黢的腌臜之物還挂在褲裆外,捂着胳膊哭爹喊娘滿地滾。

方天瑜連忙過去攙扶花白露:“明公快起來,這些畜生欺人太甚,晚輩來晚了。”他皺着眉,滿臉心痛之色,手沾到尿液也沒露出絲毫嫌棄。若非梁奚亭一直與他候在門外,幾乎都要被他真誠打動。

花白露執拗地跪着,任憑方天瑜怎麽拉,就是不起,頭臉腥臭,臉幾乎觸及地面,嘴裏發出“嗬嗬嗬”的冷笑,猶如地獄幽鬼,讓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清安幫弟子不敢與方天瑜争執,連忙将周雄拖到一邊,七手八腳給他穿褲子。

方天瑜見花白露不肯起,只得将他身上繩索解了,轉身對清安幫弟子道:“你們這群混賬東西,裏俠司的臉都被你們丢光了。我們是來查案,不是來抄家的。”他指着捆在一起的爛柯門弟子道,“去把人給我放了。”

那群烏合之衆十分懼怕這位老學究,手忙腳亂過去給爛柯門弟子解繩索。爛柯門衆弟子怒不可遏地盯着清安幫弟子,眼睛似要冒火。若非方天瑜鎮着,雙方立時就要打起來。

“不才替師父行使裏俠司副司長職務,自當秉公任直,不帶私心。”方天瑜背手踱步,“清安幫處事不當,鬧出此等不堪之事,裏俠司不能坐視不理。”

“人鳳,把這些鬧事之徒帶出去。”方天瑜對身後一名白衣弟子道,“吩咐下去,為師要在演武場設庭處理宋青梅女俠被害及清安幫鬧事這兩件案子。”

“是。”人鳳帶人趕着兩派相互怒視的弟子,往正氣堂外演武場走去。

“明公,晚輩奉皇上旨意前來查案,若有什麽得罪的地方,還請明公包涵。”方天瑜不管花白露是不是聽見了,對他一抱拳,轉身出門。

外人都走了,梁奚亭冷笑,是時候新仇舊恨一并算了,看着失了神智花白露,雙眼盡是殺氣。暗暗咬牙,強行壓下将他碎屍萬段的沖動,深呼吸一口,緩緩睜眼,眼中殺氣已經很好地掩藏起來。

“花門主,別來無恙。”梁奚亭走到花白露面前,潔白的靴子正對着花白露肮髒腥臭的頭顱。

花白露臉上僵着冷笑,緩緩擡頭,視線從那雙白靴沿着修長的雙腿緩緩而上,目光定格在梁奚亭臉上。

當年那個跪在他腳下痛哭哀求的少年,如今長成了他不認識的模樣。

“你是誰?”花白露仰望着他,似老糊塗一般,雙眼盡是茫然。

梁奚亭怒火中燒,他怎麽可以糊塗!報仇之際,怎能允許他糊塗!他緩緩蹲下,獰笑着平視眼前那張臭不可聞的老臉,不帶絲毫怒氣,甚至有些許柔和:“我啊,危柱山掌門梁奚亭。拜你所賜,我活到了今天。”

花白露眼中的霧氣一散而光,緊盯着眼前人,似突然回魂般坐起,下意識地用手捋了下臉頰上的亂發,冷聲道:“虎落平陽被犬欺,梁奚亭,要落井下石就快些!”

“哈哈哈……花門主終于醒了。”梁奚亭哈哈大笑,站起來狠厲地看着他,“你也知道虎落平陽被犬欺,當年花門主欺我年幼無依時,是否也想過此話?報仇嘛,不着急,你的好日子還長着呢。”

花白露穩了心神,竟努力撐着身子緩緩站起來,整理儀容,冷聲道:“當年你搖尾乞憐,跪求我饒你一命,我便沒殺你。你非但不知恩圖報,還辜恩背義,真乃寡廉鮮恥的小人!”

聽到這番話,梁奚亭氣笑了,轉身看着他,眼中殺氣益盛:“果然是逍遙境的絕頂高手,花門主颠倒黑白的臉皮功夫也到逍遙境了吧?你權欲熏心,辜恩背義,污蔑我大師兄偷你爛柯門秘籍,毀我危柱山;為巴結天闕城,把女兒嫁給城主,又六親不認,殺女賣孫,恬不知恥!如此倒行逆施,天理難容!”

他步步緊逼,俯視着佝偻的花白露:“如今報應不爽,爛柯門聲名狼藉。花門主,被人尿在頭上的滋味如何?”盈盈一笑,起身道,“花門主,你可要長命百歲,好好看着你的門人、子女一個個死去!看着爛柯門是如何被人踩在腳下,遺臭萬年!”

“哈哈哈哈……”花白露忽然捧腹而笑,随即劇烈地咳嗽起來,手撐着椅子支撐自己不倒下去:“梁奚亭,說這麽多廢話做什麽?成王敗寇,自古皆然,有本事殺了我啊!你自作聰明,成立裏俠司固然束縛了我,你又如何能在理俠司的規矩下堂而皇之地報複我?哈哈哈……作繭自縛,愚蠢!”

裏俠司不允許私鬥,梁奚亭确實沒辦法正大光明地殺他複仇。

梁奚亭微微一笑,道:“誰說我要殺你?花門主當年留我一命,我得知恩圖報。您放心,我非但不會殺你,還會命人日日關照你……對了,還有你的二兒子花允武。”

花白露身形一震,再沒了之前的從容:“武兒怎麽了?”

梁奚亭滿眼可惜之色:“啧啧,不好。你的愛徒愚蠢莽撞,竟然進宮試探皇上心意,被扣在宮中,多半是要跟文将軍一樣的下場。武将軍傷心悲痛之下,竟然走了昏招。花門主,你猜,武将軍做了什麽?”

花白露臉色煞白,渾身直哆嗦,接連的喪子之痛當頭襲來,再承受不住一次這樣的剜心之痛:“他……他……他……”

“他還沒死,不過快了。”梁奚亭笑道,“他竟然派人進宮試圖将溫素秋救出來,然後你們一家人遠走高飛。”

他湊到花白露面前,似聞不到他身上的惡臭一般,笑眯眯地道:“花門主乃皇上心腹,你說,以皇上的性子,武将軍會怎麽死呢?是絞殺,還是杖殺?抑或,像陰山王一樣,車裂?”

他直起身,背手道:“我聽說文将軍死時尿了褲子,臭不可聞。所以,我一定關照武将軍,絕不讓他走得那麽不體面。”

花白露搖搖晃晃幾下,“噗”嘔血了,身子搖搖晃晃,緩緩軟了下去。

“爹!”一個女子從推門而進,正看到花白露吐血倒下,沖過來一把扶住他,“爹,您怎麽了?”竟是雲章書院風暖玉。

“阿姐!”風無憂跟在她身後就進來了,見梁奚亭在,與他點頭示意,立即沖到風暖玉身邊試圖将她拉開,“阿姐,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跟我走。”

風暖玉見花白露這般狼狽,哭得雙眼通紅,一把推開風無憂,扶着花白露胳膊試圖将他扶起:“爹,您保重身子。”

花白露手心下巴都是血,攤開手心看着那攤血,忽然冷笑起來:“哈哈哈哈……報應不爽……”他突然一把推開風暖玉,用手指着她,獰笑起來,“莫要假惺惺,風聞征的女兒,別以為我不知道!風聞征把你嫁到花家,就是替他當內應的!”

風暖玉被他一推,差點跌倒。風無憂連忙上去扶着她,對着花白露怒道:“放狗屁!莫要以己度人!以為天下人都跟你一樣龌龊,為了自己的利益,連自己骨肉都算計!”

“爹,我沒有!”風暖玉傷心欲絕,推開風無憂試圖去攙扶花白露。

花白露一把推開他,沖她怒吼:“滾!滾出我花家!”

風暖玉“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爹,玉兒是花家人,您讓我滾到哪裏去?”

“哈哈哈哈……”花白露笑得聲嘶力竭,頭發披散着仰面躺地,“風聞征,你想算計我!哈哈哈……你女兒永遠也生不出花家骨肉,哈哈哈……”

此話如同驚天霹靂,劈得風暖玉楞在當場。

風無憂上前一把抓住花白露衣襟,怒不可遏,咬牙切齒地質問道:“老畜生,你對我姐幹了什麽?!”

花白露瘋瘋癫癫,笑得前俯後仰:“哈哈哈……風聞征,你妄想奪我爛柯秘籍!從你女兒踏入我花家第一天起,她的飲食便摻了東西,她這輩子都休想生出我花家骨肉!”

“禽獸!”風無憂氣得雙眼通紅手發顫,一巴掌扇在花白露臉上,将他打得飛出去老遠。看着在地上翻滾的花白露,風無憂一步步朝他走去,滿臉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眼看花白露就要命喪他手,風暖玉一把拉住他,平靜地道:“常樂,算了。”

“怎能算了?!”風無憂目眦盡裂,轉頭看着風暖玉,他的阿姐有多想當母親,有多想為花知煥誕下骨肉,什麽苦藥湯子都喝遍,全家人為此操碎了心,最後竟毀于親近之人的疑心。十多年的傾心付出,卻遭如此踐踏!癡心錯付,回頭向誰?

風暖玉臉色蒼白,雙眼空洞,似被掏空了靈魂,木然道:“我……我不欠他了……”

她與花知煥成婚這麽多年,一直為未能給他誕下骨肉而自責。如今如釋重負,她只覺天旋地轉,渾身輕飄飄,似要乘風而去。

她目光散亂,渾渾噩噩放開風無憂,踉踉跄跄往屋外走去,嘴裏念念有詞:“我不欠他了……不欠了……”

風無憂見她失魂落魄,滿眼死氣,擔心她出事,顧不得向花白露尋仇,連忙追上去。

花白露被風無憂的一巴掌扇得昏迷了片刻,此時醒來,癱在地上四肢大大打開,臉上挂着癫狂的笑。

花白露如此算計自己的兒媳,梁奚亭一點也不意外。他一步步朝花白露走去,雙眼漸漸彌漫寒人的殺氣。

“清秋!”伍智達一把拉住他,“莫要犯糊塗,這人活着比死了更好。”

梁奚亭深吸一口,壓下心中殺意,道:“達叔放心,我有分寸。”

他走到花白露面前,俯視着他:“花門主,你可要挺住,你兒子雖死了,還有孫子呢!你若瘋了,你的兒孫和門人就要代你受過——不過花門主這樣六親不認的禽獸,應當也不在意兒孫的死活。”

花白露躺在地上仰面看着他:“梁奚亭,梁掌門,你以為自己就萬無一失嗎?你私藏天闕逆賊,此事若被皇上知曉,你們統統完蛋!哈哈哈……老夫光腳不怕穿鞋的,我們同歸于盡啊?”

梁奚亭怒色一閃而過,随即笑道:“花門主這般喪心病狂,真乃人間罕見。你放心,你的話,一個字也到不了皇上耳中。”張口啐了花白露一口,“事情結束,我會讓江星河親自了結你這條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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