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紅顏黯然逝
酉時,爛柯門演武場站滿了人。血紅的夕陽打在臉上,給現場平添幾分火藥味。方天瑜站在臺上背着手俯視臺下衆人,花白露和周雄被各自的門人攙着站在臺下,聽方天瑜緩緩道:“經查,爛柯門大弟子溫素秋尋釁鴻安镖局,致鴻安镖局當家人宋青梅身故。對此,爛柯門給不出上門尋釁的原因,故判定溫素秋惡意殺人。限爛柯門一月內将溫素秋交出來,否則罪同包庇,将移交有司問罪。”
花白露之前還威脅梁奚亭要将江星河的事情捅出,此刻卻閉口不言,面含冷笑盯着方天瑜。
“清安幫打着理俠司名頭作亂,敗壞理俠司名聲,幫主周雄和帶頭作亂的弟子各罰十杖。周幫主,你可認罰?”方天瑜問周雄。
十二幫派平日被爛柯門弟子呼來喝去地欺壓,如今出了一口惡氣,還撈了不少油水,實在痛快,別說十杖,便是再多也願意。周雄昂首挺胸,拍着胸脯大聲道:“老子英雄好漢敢作敢當,認罰!來吧!”
方天瑜手一揮,幾名執事弟子便将周雄和幾個帶頭鬧事的弟子帶下去,在一旁“噼裏啪啦”地打板子。
“賢弟,此間事了,愚兄先走一步。”方天瑜轉身對梁奚亭道,“你如今是理俠司長老,切莫知法犯法。”
“兄長放心,小弟有分寸。”梁奚亭微微一笑,“小弟擔心玉姐姐,兄長快些去追她和無憂兄。”
“嗯。”方天瑜方才見風暖玉神色異常,但職責在身無法去追。他匆匆與粱奚亭作別,帶着弟子追了出去。
“花門主,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如何?”梁奚亭走到花白露面前,盯着那張蒼老的臉。
花白露疲憊地閉上眼,冷聲道:“梁掌門,你以為就憑你一己之力便讓老夫束手就擒嗎?無知小兒!”
梁奚亭微微一笑:“在下勢單力孤,若要憑武力取勝,只怕還沒報仇你便入了土。只好借皇上的東風,順勢而為。只不過花門主堂堂逍遙境武者,如此懼怕皇權,任由人騎到頭上撒尿也不敢反抗,倒是令在下唏噓。”
花白露仰天,雙眼透着疲憊和絕望,緩緩道:“東風吹完,便該吹西風了。梁奚亭,你太天真了。明堂上那人豈甘心被人利用,你與虎謀皮,焉能全身而退。”
“哈哈哈……”梁奚亭仰天大笑,“我沒聽錯吧?花門主,你自身難保,竟還有閑心來關心在下能不能全身而退。”
花白露轉頭看他,眼裏一絲悲涼一閃而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一生機關算盡,終算不過那人,落此下場無話可說。你記住,老夫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梁奚亭收了笑,眼裏殺氣四溢,冷聲道:“在下明日如何,不勞花門主關心。花門主省點力氣應付接下來的事吧!”
梁奚亭命十二幫派的人将爛柯門封了,禁止爛柯門人出入,對文戀雙道:“師妹,勞煩你留在此處幫我看着,想辦法撬開花白露的嘴,我要知道當年天闕城到底發生了什麽。”
文戀雙點頭:“是。”
“十二幫派的人如何鬧事都無關緊要。”梁奚亭道,“爛柯門人嚣張跋扈這麽久,也該吃點苦頭了。”
文戀雙清冷的臉浮現一絲冷笑:“掌門師兄放心,當年我與掌門師兄如何受辱,我定樁樁件件還給花白露。”
梁奚亭微微點頭,回頭對伍智達道:“達叔,此間事暫告一段落,我想趁這月餘的時間去大月氏。您幫我看着溫如和镖局,成嗎?”
“去大月氏?”伍智達驚詫地看着他,随即恍然大悟,笑道:“你總算讓我省心一次,好歹不用老頭子操心你終身大事。你去吧,平安把人帶回來,這裏一切交給我。”
“嗯。”梁奚亭清了清嗓子道:“花白露老賊今日那番話,加上此事太過順利,我始終有些不安,你和顯叔随時關注京中動靜。”
伍智達将煙杆別在腰上,道:“放心,我還沒老糊塗。”
看着那老頭,梁奚亭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帶着柏君等幾個弟子急匆匆離去。
風暖玉渾渾噩噩跑出爛柯門,站在山門處舉目四望:昔日雄偉的山門已被十二幫派弟子推倒,四下景致皆被摧毀,“爛柯門”三字被人潑了墨,遠遠還能聽見爛柯門裏的哭喊和怒罵聲。
風無憂跟在她身後,不敢再多言。風暖玉緩緩坐在一塊大石上,一時間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想回雲章書院,但懼怕面對雙親的關切和痛心;她想留在爛柯門,又無法承受花家人對她做下的事。舉踵思望,精神恍惚地道:“常樂,那封信給你姐夫了嗎?”
風無憂搖頭:“沒有。”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她輕聲道,低頭輕輕撫摸小腹,曾經多盼望這裏能孕育出小生命,如今再也沒了可能。她一心維護的夫家,殘忍地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機會。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風無憂心痛如刀絞,強忍着哽咽輕聲道:“兄長精通岐黃之術,定有辦法。阿姐,你不想回雲章書院,我陪你去南海尋兄長,可好?”
“不。”風暖玉搖頭,凄然一笑,“此事你莫對兄長和父母提及,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阿姐!”風無憂忍不住了,雙拳緊攥,強壓下怒火道:“花白露害你至此,你還維護他作甚!你今日就不該攔着我,讓我一刀宰了他給你報仇!”
風暖玉搖頭:“宰了他又如何?宰了他,我也生不出孩子了……我不孝,讓娘失望了……”
風無憂正要開口,風暖玉擡眼看着他,滿眼溫柔:“常樂,我好久沒出過門了,十分想念韋莊城的荷葉餅,你陪阿姐去,好不好?”
她不尋死覓活,還肯提出要吃東西,風無憂連連點頭,雙眼一熱:“阿姐想去哪我都陪着,馬車就在山下,阿姐我扶你下山。”
涼月如鈎。是夜,爛柯門火光沖天,十二幫派的人在爛柯門打砸搶,肆意淩辱爛柯門人;妙染坊靈山墓地,誦經聲莊嚴肅穆,孝子賢孫哭聲震天,紙錢的灰燼被火光沖得漫天飛;桐子城中寂靜的街道上,馬蹄噠噠,車輪碾壓過青石板路,留下些許聲響。
“阿姐,此時畢州桃山定是滿山花海,我們去韋莊城吃了荷葉餅,就去畢州看花,可好?”風無憂趕着馬車,對車廂中人道。
“好。”風暖玉的聲音聽上去并無異常,風無憂心下稍寬。風暖玉并無高門大戶女子的驕矜,飽讀詩書的她知書識禮,性子安靜沉穩,偶有不快也從不宣之于口。但正因如此,風無憂才更加擔心她。
一路上,風無憂都沒話找話跟她聊,風暖玉也表現如常,似完全不記得爛柯門發生的事。姐弟二人終于在天亮時趕到韋莊城,恰逢賣荷葉餅的鋪子開門。風無憂買了荷葉餅,尋了家客棧入住。
“常樂,這荷葉餅還是當年的味道。”房內,風暖玉吃着荷葉餅,滿眼笑意。
“阿姐喜歡,明天走時我再去買些帶着路上吃。”風無憂咬了一口清香的荷葉餅。
“嗯。”風暖玉咽下口中食物,雙眼看着手中咬了一小口的荷葉餅,吃得很認真。
吃完荷葉餅,風無憂回自己房內歇息。午時,他起身去敲風暖玉的房門,裏面卻無回應。風無憂心頭一涼,一腳踹開房門,只見風暖玉已經把自己挂上了房梁。她面容安詳,猶如睡着了一般,手中緊緊捏着一紙書信。
“阿姐!”風無憂發瘋般沖進去,驚慌失措地将風暖玉抱下來,泣不成聲:“阿姐!”顫抖的手去摸她鼻息,觸手冰涼,早已沒了氣息。
風無憂再沒了風度,抱着氣絕的風暖玉號啕大哭。
匆匆趕來的方天瑜推門而進,看着眼前的情形,他雙腿一軟,緩緩跪了下去。痛心疾首之餘,方天瑜迅速冷靜下來,他掰開風暖玉僵硬的手,取下那封信。顫抖着展開信紙,幾行娟秀的字躍然眼前:
結發夫妻十餘載,雖非心有靈犀,但妾自覺與君恩愛不相疑。妾不敢疑君參與此事,但無法承受與妾猜測相反的真相。妾此去,君便永遠是體貼入微的好丈夫。風暖玉絕筆。
“唉……我的傻師妹啊!”方天瑜一聲嘆息,忍不住低頭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