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無法改變,又豈有重來之理?
“師兄,對不起。”
玄霄的神色依然平靜。
雲天青盯着他看,玄霄越是不說話,他心裏越是不安,忍不住試探着問:“師兄,我說了這麽多句,你好歹回我一聲?”
“無妨。”
“嗯?”雲天青一時如墜雲裏霧中,師兄你這回答的到底是哪一句,無妨又是什麽事情無妨?
玄霄放緩了聲音,又再重複了一遍:“我說,無妨。”
“……”
這些年來,雲天青也曾想過重逢之日該說些什麽,他應該怎麽道歉才好。
師兄又會有怎樣的反應,是否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還是會周身燃起赤紅烈火,手中羲和劍朝他劈頭斬下?
直至今日,真的坐在玄霄身邊時,他一點點說着故人的事,說着他當年的想法與堅持。
因為他和夙玉的堅持,讓玄霄冰封十九年,破冰而出之後,他依然不願放棄,再度網捕幻瞑,企圖促使瓊華飛升,最終卻換來囚禁東海海底數百年的結果。
造成這樣的局面,玄霄的一意孤行是原因之一。夙瑤聽從協助,弟子們盲目追随,幾位長老又一心幫着玄霄等等,又何嘗不是推波助瀾?
至于他雲天青,師兄為何一意孤行,追根溯源,不正是他帶走望舒,使得師兄走火入魔的?
雲天青定定地看着他,還以為師兄會在意這些,會恨會怨,甚至已經做好了接他一劍的準備。
不想他早已轉身,早已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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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無妨”,簡短幹脆,就像多年來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一樣。
卻不再狂妄決裂,而是一片寧靜平和。
“師兄,那你為何會來這裏?”雲天青忽然笑了出來,又是那種嬉皮笑臉的,沒心沒肺的笑,“不會是因為我吧?哎呀!且讓我自作多情一次,不然我實在是想不出別的理由了,以師兄的性情……”
“沒錯。”又是簡單幹脆的兩個字。
雲天青又是一怔,一動不動看着玄霄,心頭緩緩地、悄悄地開出了一朵花。
“我說師兄啊,你說話怎麽都是兩個字兩個字的?是不是一個人呆久了,說話都不利索了。這雖然不是什麽大毛病,但是你本來就很無趣了,要是連說話都這般無趣,豈不是大煞風景?”
一記眼刀甩了過來,雲天青撩起眼皮,毫不意外地又一次迎上了他最為熟悉的神情。
然而這一次玄霄沒有發作出來,垂下眼簾,微微搖了搖頭,所有的怒火頃刻間熄滅,化作唇邊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你啊,雲天青。”
雲天青不禁跟着一笑,抱起雙拳向玄霄拱手:“在,師兄。”
玄霄霍然站起身來,寬大柔軟的衣袖在雲天青面前劃開了一個弧線,輕輕擦過他的臉:“走了。”
這明珠殿上,旁人一直躲着玄霄,不敢離他太近,倒是時時都在關注着這邊。見他突然起身離開,紛紛将目光投了過來,只是心中對他還是有些忌憚,不敢高聲喧嚷出來。
殿上的青陽站起身來,快步向前走了幾步:“玄霄……”
玄霄緩緩回過身來,眸光凜然一掃:“又怎樣?”
“既然來了,何必這麽快就走?”
玄霄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悅,道:“玄霄行事,何需對爾等言明?瓊華與吾之間,這幽深海底的數百載足已兩清!”
“你……”
“倘若還有誰不甘心,認定過錯全在玄霄一身的話,想讨債想報仇,吾奉陪就是。只是爾等之中,誰有這個本事?”
瓊華門人一時嘩然,此人竟敢對長老如此不敬,分明是魔性不改。
“師兄!”雲天青拉住他的衣袖,朝他搖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玄霄如他所願,不再吭聲,目光在衆多同門中一掠而過,只是觸及重光長老時似有一頓,一瞬過後又移開,拂袖徑直踏出了明珠宮。
雲天青連忙追了出去。
青陽輕嘆一聲,只得再次将躁動的弟子們安撫下來,望着玄霄離去的方向又是一陣嘆息:“時至今日,玄霄身上的戾氣是減了不少,但性情之狂妄,一如當年,始終未變。他這一去,不會生出什麽變故吧?”
他望着老友重光,又轉頭看向草右仙君,似乎是在向他尋求着答案。
草右仙君搖頭笑道:“道友為何看我?在下不過是一介散仙,哪能洞悉一切,知過去未來事。”
“只是,他……”
“不必太過憂心,此人行事固有乖張之處,但心中善念從未斷絕。西方的佛祖常說世間因果相續,故且看看吧,不試一試又怎會知道?”
“但願如此。”
玄霄還沒有走出多遠,便聽到背後雲天青在喊他,回頭一看,雲天青輕飄飄地一路追了出來,袍服之下膝蓋以下的地方空蕩蕩一片。
玄霄看了不禁皺眉:“你這是作甚?”
“啊!習慣了,這樣飄着比較省力。”雖這麽說,雲天青還是把雙腳變了出來,穩穩踏落在地面上。
“你怎麽會來這裏?”玄霄看着他,“你已經離開瓊華,不再是瓊華弟子!”
雲天青嘆了口氣:“有什麽辦法呢?我在鬼界等你,等得很無聊啊!你又不來找我,我只好跑出來找你了。”
“是麽?”玄霄的唇角微微勾了起來。
雲天青頓覺心頭一暖,又見他眼中一片澄澈清明,并無半點異狀,心中甚是欣慰。
玄霄好像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笑道:“都已經過了幾百年,我如果還執着于此,未免令人小看了!”
雲天青不禁也跟着笑了。他這個師兄,固執的時候固執到無人能阻,固執到毀天滅地,然而一旦放下,卻也是這樣的幹脆利落。
真好!
就算這時候羲和劍自己跳起來把他砍成兩片,他也無怨無尤了。不過他已經死過一次,還能再死一次嗎?
“雲天青,你去投胎吧!”
雲天青一愣,故意長長一聲嘆息:“唉!師兄要趕我了!真無情啊!”
玄霄打量着他,皺眉道:“你看看你自己,鬼不鬼,魅不魅的!你去投胎吧,十年之後,我自會去找你。”
輪回
雲天青凝視着玄霄,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麽,卻将他目光清明平和,臉上神色亦是波瀾不興。
雲天青把目光移開,又一次深深地嘆息:“我說師兄啊,輪回投胎的話可是要喝孟婆湯的,孟婆湯一喝,這輩子的事可就全都忘掉了。到時候等我轉世了,我的事你全知道,你的事我卻全忘了,那交起手來,我豈不是很吃虧?”
玄霄反問他一句:“難不成你想這樣一直飄着,永遠做個孤魂野鬼?”
雲天青不覺失笑,他怎麽能指望師兄自己明白?
數百年的等候,原以為只是出于對師兄的愧疚,這才一直堅持下去。如今見也見到了,道歉的話也已經說過,雲天青卻未曾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如今玄霄就站在他身前一尺,觸手可及,目光澄明,帶着些許笑意。
雲天青如夢方醒。
他等下去,并非單純只是為了道歉。
他還想再見玄霄一面,甚至更多。
或許夙莘說得對,他真的很貪心。
可是玄霄講的也不無道理,他沒有理由拒絕。
即便他能憑借着舊日的修為,維持鬼力留在陽間,不至于魂飛魄散,也不至于被人間的天師道長收去,但這也決非是長久之計。
……投胎轉世麽?
雲天青扶着額頭笑了笑:“罷了罷了,做人的時候被你念,如今做鬼了還要被你念。看來師弟我還是乖乖從命,朝輪回井裏跳一跳。沒準我時運大好,來生變成一個大姑娘,師兄憐香惜玉,也就不念我了。”
“胡說八道!”玄霄瞪了他一眼。
“我說師兄,投胎這碼事可是誰也說不準的,沒準我會長成一棵樹,或者一株草。仔細想想,其實這樣也不錯,頂天立地,吸風飲露,倒是很自在,就是怕師兄到時候認不得我,找不到了。”
玄霄很認真地看着他:“不會。說了去找你,就一定會去。”
“哈!有師兄這句話,做師弟的也就安心上路了。”雲天青朝他揮揮手,轉身走向明珠宮的側面,那裏有數名鬼卒正把守着一個通往鬼界的法陣。
“天青。”
雲天青前腳剛踏入法陣,便聽到了這一聲,于是他轉身回頭。
玄霄緩緩朝他走了過去,海底時有微弱的暗流不住湧動,玄霄的頭發便随着這些暗流在他的周身舒展飄動,衣袖亦飄揚而起,而他的目光沉靜柔和一如湖水。
“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再做一次人。像你這樣的家夥,做一棵樹一株草,未免太安靜了。”
雲天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玄霄,沉浸在他此刻罕見的柔和目光裏,唯恐一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