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逢秋遇少年

清晨的東山村,微風和緩舒适,初升的陽光照耀着青山樹谷下的小村,有一群人聚集在蘇家風霜陳舊的院門前,正議論紛紛。

“唉,可憐蘇青,這才回來過了多久安生日子,竟就遭了惡賊了……”

“要說那惡賊也着實可惡,他圖財就好,傷人性命作甚,一腳把人踹的命都丢了,真不怕遭報應。”

“可憐蘇青留下的小丫頭了……”

屋裏,蘇燕看着越來越虛弱的堂妹面無表情:“小青,事已至此,你需做打算了,這便叫人去通知江家吧?”

蘇青臉色慘白,唇角帶血的躺在床上,聞言她絕望的一雙眼目光落在哭泣不止的女兒身上,眼淚滾滾落下,氣若游絲道:“堂姐,事已至此,我有兩件事求你……”

“其一,待我死後,你費心,把我埋在爹娘的墳頭邊兒就行……”

“其二,幫我把柔柔……送回江家去,好歹是親生骨肉,江成他,他會管的……”

她近乎無力了,眼淚濕了枕頭一大片,指着門後:“罐子裏……有我僅剩的二十兩銀子,你收着……好歹看在姐妹一場的份兒上……”

“你別說了,我記下了。”蘇燕說着,起身到了門後從罐子裏的荷包裏拿出那二十兩銀子,直接揣進了懷裏道:“不管來不來得及,江家都要先知會的,我這就找人去捎信,你先歇着。”

屋子裏,靜了下來。

九歲的江柔坐在床邊,緊緊攥着母親的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個不停,傷心的哭着:“娘,你不要死,我怕……”

“娘對不起你……”蘇青顫抖着手,撫摸着女兒的臉,眼神裏只有不舍悔恨:“娘不該把你帶回來,娘該留在平城,哪怕後半生日日被人踩在臉上受辱呢……那樣至少也能看着你長大出嫁,娘後悔了,後悔了呀……”

“娘……嗚嗚,我不要你死嗚嗚……”

江柔哭着趴在了母親的胸口,緊緊的抱着母親,似乎這樣就能将她留下。

“好孩子,別怕,記住娘說的話……等回到平城,跟着你爹好生學醫,定要有一技之長傍身,娘才能放心啊……”

“還有,床腳下,娘給你留了嫁妝,待你長大咳咳……”

但,話還來不及說完,一股血便從蘇青的口鼻中濺出,她瞬間無法呼吸,死死的瞪大滿是淚水的眼睛,用力的推着女兒:別看,別看……

江柔滿眼絕望的淚水,看着母親瀕死的駭人模樣,無助的哭喊起來:“娘!!”

春時的午後,陽光溫暖又刺眼,江柔走在布滿雜草的小路上,看着身後那越來越遠的小墳包,眼淚止不住。

她沒有娘了,以後永遠都見不到娘了……

前頭,穿着粗布衣衫的男人肩上扛着鐵鍬,眯眼看着跟在蘇燕身後的江柔咧嘴一笑:“二十兩銀子管她幾天飯,這個生意可真劃算!”

江柔跟在蘇燕身後,順着聲音去看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目光觸及男人那滿臉的胡茬時,有些害怕的低下了頭。

蘇燕聞言撇撇嘴道:“劃算什麽呀,小青臨走前說了,要我們把她送回平城的,這一來一回的路費,十五兩怕都不夠。”

男人一聽,搖頭道:“送什麽送,就這點銀子哪夠路上折騰的,寫信叫她爹自個兒來接。”

蘇燕聽了,恻目看了看低頭擦淚的江柔,嫌棄的蹙着眉應道:“那也成,不過等她爹來接估計要段日子的,最少也要個把月,咱總不能管着她吃白食。”

男人嘿嘿一笑:“怕啥,你不是說她常跟你妹進山也識得不少草藥嗎,待到了咱家沒事兒叫她進山采藥去,也不算吃白食了。”

兩人說話根本不避着江柔,似乎根本不在乎已是大孩子的江柔聽到了會怎麽想。

又或許,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好叫她明白,現在的她就是個寄人籬下,遭人嫌棄的拖油瓶……

——

時光荏苒,一轉眼陽春盛夏已過,深秋已至。

夜幕将臨,李家廚房裏,剛滿十歲的江柔,比半年前高了不少,身形容貌已有了兩分少女的秀美,她正站在竈臺前做飯,已是秋天她臉卻熱的通紅,不停流着汗。

外頭蘇燕正在收衣裳,經過廚房時,語氣不耐的催促着:“快好了沒,別等你姨丈到家飯還沒好,屆時他又罵你我可不管。”

江柔聽着她的語氣,急忙應聲:“就好了,姨母先進屋等着,我這就盛好端進去。”

諾大的瓷碗,盛滿了剛做好的青菜面,江柔用布墊着碗底,一碗一碗的端,端了四趟,剛把筷子擺好,院門處傳來李大莊進門的聲音,他一落座,便問:“今兒平城還沒來信兒?”

蘇燕失望的搖搖頭,把鹹菜放在他面前,面上帶着愁色,道:“沒,只是再不來信兒,就要過年了。”

李大莊眼皮擡起,看了一眼已在自家吃住半年的丫頭,哼一聲:“她爹這個畜生,這半年去了十幾封信,他愣是連個屁都沒崩回來,自個兒的親生閨女都不管,良心真是被狗吃了。不過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明兒我就啓程去江家,一來叫她爹回來把她接走,二來這半年她在咱家吃的喝的住的,正好也細算算!”

江柔聽着李大莊的話,拿着筷子的手攥的緊緊的,頭也不敢擡。

她一直都怕李大莊,這半年來,這樣的話她聽了不知多少次。她更知道李大莊讨厭她,所以這半年裏,她努力學着做飯,幹活,不管刮風下雨都去進山采藥換錢,就怕李大莊将她攆走,連柴房都不讓她住。

她不想流落街頭,她曾見過流落街頭的孩子,她不想變成那樣……

吃完飯,蘇燕在屋裏給李大莊收拾行李,兩人在屋裏小聲的盤算着要帶多少路費,江柔在廚房洗碗時,李大莊的兒子李海進來了。

一看見李海進來,江柔心口立即緊繃起來,烏亮的雙眼裏也浮現出緊張戒備。

李海慢慢湊到江柔身邊,一邊拉開褲帶一邊說:“江柔你看看我這兒長了些什麽疙瘩,該用些什麽草藥,你不是懂點醫嗎,幫我治治呗……”

十歲的江柔,比十三歲的李海矮了許多,她看着李海又做這種惡心的事情,垂下眸側過了臉,面容上滿是厭惡的神情,冷喝道:“走開!”

李海壞笑着,繼續往她身邊湊:“你幫我看看呗,真是癢的很,要不你幫我撓撓也行……”說着,就去拽江柔的手。

“啊!!”一聲女孩尖利的叫喊,瞬間傳了出去,自從住進李家這半年來,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江柔打不過李海,更無處可去,但她要保護自己,她就只能尖叫。只要一尖叫,蘇燕怕鄰居多想,就會過來管李海。

這一次也是,蘇燕立即從屋裏跑出來,沖進廚房就一聲歷喝:“閉嘴!”說着,她罵罵咧咧的将嬉笑的李海推了出去:“讀書去!”

下一刻轉過頭來,卻擡手就是一巴掌狠甩在江柔的臉上,滿眼怒氣:“你哥不過逗你玩,你值得叫的殺豬一樣!又不是金子做的碰一下還能少一塊兒不成?吃我家的住我家的,還不順着我兒子點兒!要以後還不改,我幹脆打死你!”

蘇燕轉身離去,廚房裏頓時靜下來。

昏黃的燭光下,江柔站在那兒,單薄削瘦的肩頭顫抖着,低垂着頭眼淚不停的往下掉。縱然心裏委屈難受,但經過這半年她已經習慣這種對待,不過片刻她就擦擦淚繼續洗碗。

收拾好廚房,她洗洗回了屋,關好門後又用木棍将門抵上,以防李海半夜偷偷進來,做完這些後她緩緩坐在了床邊,單薄的肩膀慢慢的塌了下來,摸摸還在痛的臉,眼眶發酸的解下了腦後綁着長發的布繩。

散落的長發垂落在她嬌嫩的臉頰邊,一行淚落下的同時,粗糙的小手拿起梳子緩緩梳頭。

進山時頭上沾了不少的草葉,勾着頭發有些痛,她想起母親在時每日裏給她梳頭時,都會給她抹頭油,從來都不會痛,眼淚不禁更洶湧,低聲的抽泣起來。

哭着梳好頭,吹了油燈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她抽泣着,思念着母親,眼淚流着流着,慢慢的一切都靜了下來。

清早,天微微亮,門被砰砰的敲了兩聲,江柔瞬間醒來,眼神還迷糊着,就立即下床穿衣穿鞋梳頭。

待打開門,就見蘇燕站在門口,李大莊手裏提着包裹跨出大門,她眨眼看着,扶着門的小手微微收緊,目光中漸漸浮上期冀:這一次,父親,定會來接她的吧……

蘇燕目送着男人走遠,回過身來看着傻站在那兒的江柔,狠狠瞪了一眼,道:“為了去找你爹,這一趟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你娘給的二十兩花光都不見得夠用,你就別在這兒傻站着了,趕緊吃了窩頭進山去吧!”

“哦。”江柔不敢磨蹭,急忙打水洗洗臉,進廚房拿了兩個窩頭後,便背上背簍出了門。

李家村雖依山而落,但村子人少,除去偶爾見一兩個人上來采野果,放獸夾,大多數時間山裏也就江柔一個小孩。

雖山林幽靜,有不少暗藏的危險,但江柔六歲就跟着母親上山采藥,學了怎麽看獸夾子,和趨避蛇蟲的本事,故而也從未遇到過什麽危險,最多就是摔兩跤,蹭破點手皮。

将至深秋了,山林裏樹木繁茂,陽光穿不透,風卻不受阻擋,吹來時樹葉一陣陣響,落下千百片枯黃。

江柔穿着藍色的布裙,随着漸漸升高的日頭,來到了一處山坳間,放下背簍她坐在草地上,準備歇一會兒。

懷裏揣着的一個窩頭,是後半晌吃的,她拿出背簍裏順路摘過來的酸棗果子,挑着紅的開始摘着吃。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落開,她擡頭看着斑駁的陽光,怎麽風吹日曬都白淨的小臉上,終于難得的浮起一絲輕松惬意的笑。

照着日頭太舒服,她正想眯着眼在這兒躺一會兒,山坳的草叢裏卻突然傳來一個少年清朗的聲音:“喂,小丫頭。”

四周正靜,江柔乍一聽見人聲,猛然吓得手一抖,酸棗果子掉了滿地,立即順着聲音轉頭看過去。

只見一個身穿青衣的少年,正悠閑的躺在山坳底的草叢裏,頭枕着雙臂,對上目光的那一刻,少年咧嘴一笑,漏出一排白牙:“下來幫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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