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用心
淳于钊想走卻不是那麽容易走的。他身為缙王嫡長子,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何況魯南到姑蘇有上千裏的路程,風餐露宿,日夜兼程也要十天左右才能抵達,豈是一句話說走便能走的?
此外,最重要的是必須獲得父王缙王的許可。
缙王與王妃結發至今,感情極篤,育有三子二女,俱為嫡出。缙王平素對兒女們雖然溫和,卻是當仁不讓的嚴父,一言九鼎,規定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子女們俱是小心翼翼,循規蹈矩,不敢冒犯父王之威。
淳于钊想了又想,覺得若是直言要去姑蘇看林默是絕對不行的,那就只能編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淳于钊思忖了一夜,終于把說辭想好,并在腹內反複演練,自覺可以說動父王之時,書房外卻響起一片飒飒的腳步聲。随即,為首的王侍衛在門外恭恭敬敬地說:“世子閣下,王爺傳令讓您和諸王子今日一并去郊外踏青。”
淳于钊忙答應說:“好,我換了衣服即刻便去。”
大晉朝開國皇帝淳于琮乃是苦寒出身,抓住了前朝潰敗的時機,南征北戰、逐鹿中原,歷經十年的戎馬生涯才獲取天下,自古帝王誰不希望基業永固,綿澤後世?為了讓自己開創的大業能夠世世代代傳承下去,淳于琮對子孫們寄予極大的期望,并親自執筆寫下《祖訓錄》,以自己身體力行的經驗來教育生于富貴的子孫們去體諒百姓之疾苦勞碌,時時去體察民情,知道稼穑之艱辛,以及祖輩創業的不易。當然,歷經五代皇權變更,大晉朝的王爺們早就耽于安樂了,唯有缙王還恪守祖訓,時時帶領着自己的三個兒子去農家親身體驗,美其名曰“踏青”。
這一日,王城外風和日麗,柳綠花紅,明媚的天空中不時掠過幾只春燕,農民們在田間辛苦地耕作,道路上漸漸傳來成片的馬蹄聲,并有黃塵揚起,原來是缙王帶着世子、王子和軍士們出城巡視來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着戎裝手舉龍旗的軍士,一面黃旗居中,青、赤、黑、白旗環抱四面,每面旗下都是六位身着與旗幟相同顏色服裝的軍士,個個都是身高體長,英姿飒爽。緊随其後的是舉着引幡、戟氅、戈氅、儀锽氅、羽葆幢、青方傘、青小方扇、青雜花團扇的校尉們,個個鮮衣怒馬,數不清的旗幟在風中招搖,數不清的儀從鋪天而至。
要在平時,淳于钊一定會為這種壯觀景象所打動,豪情在胸,因為,這腳下的土地在父王百年之後将成為他的王國,土地上的百姓都會成為他的王民。因為按着大晉朝的祖制,親王的嫡長子在十歲時受封世子,授予寶冊,将來世襲親王之銜,親王的其他兒子們則降一等,受封郡王。
淳于钊想到往日此時都有睿兒伴随在身側,有說有笑地暢談和共事勞作,不禁有些神思天外,而缙王此時已經下了寶辇,和氣地和一個滿面皺紋老農說話,那比淳于钊小點的兩個弟弟已經很有眼力見兒地開始揮動着鋤頭體驗稼穑之艱了。缙王見唯有大兒子還在發呆,便揚聲喚他過來,說:“知道王父今日帶爾等來卻是為何?”
淳于钊馬上收攏心思,乖巧地說:“太祖有垂訓:‘富貴易驕,艱難易忽’。吾輩王兒生于王殿,唯見富貴,習于奢侈,久而忘卻祖輩創世之難,故父王特示王兒等以稼穑耕作之艱苦,庶以所警。”
缙王微微點頭,說:“你回答得很好,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真心領會。”說着,缙王忽然抓起一把泥土,放在淳于钊的手掌裏,令他捏緊拳頭,才說:“現在好好體會一下,這是你将來要承繼的土地,上面承載着蒼生無數。”
看着父親飽含期望的目光,淳于钊覺得有些羞愧,不過年紀尚幼的他還是不明白為何王父對他們兄弟幾個要求如此之嚴,期許如此之高。說起來,大晉朝的王爺郡王們誰不是在封地上作威作福,耽于享樂的?而父王呢,常年為朝廷駐守邊防,立下不世之赫赫戰功,卻依然是這般居安思危。
回王府之後,淳于钊思來想去,依舊是想見睿兒的心情占了上風,一看天色尚早,料想父王還未安寝,便去了父王的外書房。
缙王略顯訝異,望向兒子的目光帶上了探詢。
淳于钊鼓起勇氣,說:“王父今日之言令王兒銘感五內,并憶及先祖在日,命皇子們不拘泥于摘章尋句的腐儒之學,令其游覽山川,經歷田野,知道途之險易,觀小民之生業,察民情之好惡的良苦用心,王兒願遵先祖之垂訓,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以期獲實際之學問。望父王恩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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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時候,淳于钊一直勇敢地直視父王的眼睛,力圖使他相信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肺腑之言。
缙王蹙眉沉思,看着這個與自己一般模樣的最心愛的兒子,良久,招手說:“钊兒,你過來。有一些事情,是該讓你提前知道了。”
淳于钊依言便走到缙王身邊,心想父王叫我過來幹嘛,搞得好像很神秘的樣子。
缙王自密屜中取出一物,說:“看,這就是王父的冊寶。”
冊寶其實就是親王的金印,淳于钊長這麽大,倒是從未見過,此時便好奇地看着父親鄭重其事地打開。
層層疊疊的紅羅銷金大夾袱裏面包裹着一個渾金瀝粉蟠龍并有紅纻絲襯裏的寶箧,打開之後,卻又是一個金钑蟠龍的中箧,最裏層才是裝冊寶的內箧,四角都雕有蟠龍,又描上了渾金。
純金的冊寶就靜靜地卧在純金打制的寶池之上,正面用篆書刻着“缙王之寶”。
缙王說:“有了這一方冊寶,可分封王國,享歲祿萬石,且可在封地內建王殿,冕服車騎宮室之制僅次于皇帝,公侯大臣亦不得與之鈞禮,并有親王護衛指揮使司,麾下護衛甲士上萬人,危急時刻可節制封地內的守鎮将士,是實實在在的一方諸侯。”
不知道為什麽,淳于钊聽着父王的話,覺得不像是在誇耀,倒是語氣冷淡,還蘊含着一絲輕蔑。
果然,缙王幽深的目光穿透淳于钊的身體,投向窗外,緩緩地說:“钊兒,這樣的優渥待遇,王父的兄弟們都覺得很滿意,于是,他們每日帶着自己的世子、王子們耽于玩樂。哼,可是,在王父看來,如果把他們比作是一顆樹,而原本的雄心壯志是樹幹的話,那麽,現在,他們的樹幹已經被砍斷,徒留下一截光光的樹樁,将在無邊的享樂中漸漸腐朽、爛掉。”
淳于钊悚然而驚,情不自禁地說:“父王……”
缙王轉頭凝視着這個與自己極其肖似的兒子,堅毅的薄唇啓開,又說:“可是,王父不想過那樣的生活,也不希望我心愛的兒子将來過那樣的生活。”
淳于钊心裏一跳,父王這是要……謀逆?
淳于钊幾乎屏住了呼吸,雙眼瞠大,看着缙王。
缙王的唇角微彎,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說:“其實,王父今日的話沒有說完,你也沒有完全領會,所謂家國天下,我的兒子,你要守護的不僅是這一方土地,更有……萬裏江山。”
終于挑明了!淳于钊不禁倒吸一口氣: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的父王是絕世的英雄,果不其然!
缙王望着他,悠然說道:“所以,別把自己放在和別的世子一般的位置上去看問題。你要學的東西多着呢,不光是時尚之學,還有帝王之術,你說,你還有空兒到處去玩嗎?”
淳于钊不禁在心裏暗嘆:果然是什麽玩心眼的招數都難逃父王的洞鑒啊,還明着指出我出游是為了玩樂,看來這條路被堵死了,只好另外想轍了。
淳于钊回了自己的居所,想來想去,于次日喚來貼身侍衛張爽,命其帶一小隊人馬即刻赴姑蘇,送去自己精心挑選的若幹禮物,并令其潛伏當地不動,秘密守護睿兒的安危。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這次沒走成,不過,下次他會趁着缙王出征的時候偷偷開溜。
關于缙王原型,昨天已經有筒子們猜中了,沒錯,是朱棣。但是,這是架空文,不是朱棣的同人哦,也不是明朝的那些事兒,大家不要對號入座。不然就沒銀子這一說了,大明都是用的寶鈔,再者,小攻豈不是變成朱棣那0.1噸的胖兒子了?不要啊,人家的小攻可英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