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賈母
賴大家的雖然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是一見是賈老太君房裏有些體面的丫鬟琥珀親自坐了一輛翠渥烏油車來接的,還這般慎重其事,雷厲風行地,不禁心裏突突發跳:別是出了什麽大事了吧?
一時趕到賈老太君處,執事大丫鬟鴛鴦就在正房的門口候着呢,一見了賴大家的,也不啰嗦,只叫她跟着往裏面去,說是老太太正等着呢。
賴大家的只得戰戰兢兢地跟着鴛鴦進了裏間兒,看見賈老太君恹恹地靠在一張螺钿小榻上,身邊卻無一位伺候的丫鬟,最後,連鴛鴦都出去了,還把門給掩上了,自己就在門口繡花,防着什麽人不知道,還亂闖。
賴大家的硬着頭皮蹭到賈老太君身邊,賠笑着說:“老太太可是有什麽吩咐?”
賈老太君從小榻上坐直了身體,一張在人前都是樂呵呵一派慈和的臉繃得緊緊地,眼神銳利如同要将人淩遲的刀一般,咬牙罵道:“混賬奴才!看你辦的好事!”
賴大家的吓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将腦袋磕得山響,說:“老太太息怒!老太太開恩!”
賈母等她自己将額頭都磕得紅腫了起來,才緩聲說:“罷了!”
賴大家的這才止了磕頭,又膝行了幾步,匍匐在賈老太君的腳下,說:“老太太,是哪一樁事,奴婢辦得不好了?請老太太明示。”
賈母恨恨地說:“林府那小崽子,往日裏你回我的是:死了,只是沒找着屍首而已,可是,你自己看看大小姐這信!那小崽子不僅沒死,還自己找上門來了!”說着,便将擱在一旁的信紙遞給賴大家的。
賴大家的日日看賬本,也識得了幾個字,便接了信紙一看。果然信上明明白白寫了此事,那就一準兒是實情了,賴大家的臉上一下子吓得褪盡了血色,六神無主地喃喃說道:“這怎麽會呢?”
賈母冷笑道:“怎麽?當年那馊主意是你出的,出了這麽大的纰漏,你現在倒是沒主意了?”
賴大家的往地上又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說:“當日确實那邊店子的人說是母子俱亡,奴婢才敢把那話拿來回老太太和大小姐,絕無一句欺瞞主子之語,若不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實在是奴婢不知道竟然會出這等事情。想來是奴婢一時糊塗,找的店子做事不牢靠,才惹下這滔天的麻煩。要不,請老太太容許奴婢再去姑蘇一趟,将這麻煩事徹底解決了,權做将功折罪吧。”
賈母沒好氣地說:“你想怎麽着?還回去買兇殺了那小崽子?蠢貨!那個什麽梅姨娘死的時候你恰好在林府,要是小崽子死的時候你恰好又在那裏,叫人家怎麽想?還怕人家不知道疑你呢?疑你倒是不要緊,就怕把大小姐一起拉下水了,就糟糕之極了!”
賴大家的沒了語言,半日,又支招說:“那奴婢便不去。但是,大小姐那裏不是還有往日咱們府裏派去的好些忠心奴才嗎?‘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叫她們中的誰來下手,将那小崽子或推入水裏,或下點砒霜什麽的,到時候一旦事情發了,便自己出來抵罪,不牽連到大小姐的身上。”
賈母又冷笑着說:“你這腦子,這些年沒怎麽用過,難道是生鏽了不成?知不知道有一句話叫做‘此一時彼一時’,那小崽子現在該是十歲左右的年紀,不比小時候好動手,随便推下假山或是水潭裏就能要了他的命。下藥,你倒是試試看?那林姑爺好容易才找回了兒子,豈會不在飲食上用心?再者,以前的事情他恐怕心裏也有疑慮,只是苦于沒證據。現在若是再使出這些個手段,不要說能不能得手吧,就算得手,他能不疑到大小姐身上?只怕這一次再出事,就沒那麽容易就混過去的!”
賴大家的思前想後,覺得這事兒簡直就是個魚頭,難得拆解,便吞吞吐吐地說:“其實,那時候小崽子才不到三歲,哪裏記得那許多的事情?要實在是不好下手,也可以叫大小姐裝懵,就将那小崽子認了來教養,反正大小姐也沒兒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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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老太君馬上一聲斷喝止住了她的話:“混賬奴才!掌嘴!”
賴大家的吓得驚跳了一下,馬上便自己左右開弓,“啪啪啪”地打臉。
賈老太君斯條慢理地說:“夠了!你才見過多少世面,哪裏知道我心裏的盤算?就敢胡亂開口,自己找打!”
賴大家的止了手,縮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就連出氣都是緩緩地,生怕驚擾了賈老太君的沉思。
賈老太君心裏想的是:女兒生得出子嗣來當然是最好,生不出來也不打緊,那是他們老林家沒那個福氣,老天注定要絕了林家的香火。林家的香火絕了不要緊,林家的財産不能落入外人之手才是要緊。當然,在這一點認識上,與賈敏的立場存在偏差,賈老太君卻是是不會告訴她的。即便是親生女兒,也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這一點,賈老太君看得很清楚,不論她怎麽疼愛賈敏這個最小的女兒,關鍵時候還是以賈府利益為大局的。
至于外孫女兒黛玉,賈老太君是早就盤算好了的,她雖然一次也沒見過這小外孫女兒,聽得見過的人都盛贊說是相貌極好還極聰慧的。再者,林家無子,等黛玉大了,作為林家獨女自是要承繼林家那一大筆家産,想着就叫人垂涎,若是嫁與外人,那美人兒一般的相貌,還有林家上百萬的家財,可就都便宜外人了!賈老太君琢磨着還不如将黛玉就嫁與二房的老二寶玉。寶玉生的既好,又從胎裏就帶來一塊美玉,想來将來定是前途無限,也不虧了黛玉。這兩人湊做一對,又有自己這個外祖母看護着,黛玉不能受一點委屈,便也就虧不了她将來承繼的那一大筆家産。想起來就覺得是天造地設的一段好姻緣,斷不能叫這半路裏殺出來的小崽子給敗壞了去!
若是那小崽子在的話,便打亂了賈老太君的全盤計劃了。因為,作為林家唯一的子嗣,他即便是個庶子,卻是自然而然地要承繼林家的一切,而尊貴的嫡女黛玉呢,嫁妝再豐厚,得了林家家産的十分之一二也就頂天了。若是那般,我那寶貝女兒熬油一般在林家熬得油幹枯盡又得到了什麽呢?好處盡給人家叼了去,想着就不甘心!
再者,要說爹娘百年後有個庶出的哥哥也可以看顧幫襯什麽的說法,賈老太君簡直就是嗤之以鼻:哼!他們兄妹本身就隔着一層娘肚皮,又打小不在一起,兄妹之間能談得上什麽感情?等爹娘一死,還不是各幹各的去了,還能指望他将來看顧黛玉嗎?
要想黛玉好,再者為着将來對賈府有利,必須叫林家那小崽子消失!賈老太君陰狠地想着:只是要怎麽弄才能又成事又不露痕跡呢?現在,想來小崽子是被林如海捧在手心裏百般疼愛呵護着,倒是不好下手。不過,男人家到底心思不細膩,時間長了就松懈了就自然有破綻。所以呢,先按兵不動,待全面摸清楚小崽子的情況後安插下若幹釘子,然後,一舉拿下。賈老太君心中計較已定。
賈老太君緩緩地開口說:“賴大家的,禍是你闖下的,就是将你們合家子都攆出去都不夠給我解氣的,但是,看在你婆婆往日的面子上,就饒了你這一次,準你将功折罪吧。”
賴大家的感恩不盡,又巴巴結結地往前蹭,問:“老太太可是有什麽好計策了?”
賈老太君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來,說:“這個事兒,得從長計議。你現在去安排,正巧端午節将至,大小姐那邊自是要給咱們府裏送節禮的,咱們就當作是回禮吧,正好派幾個人去,其中混上幾個心機靈活會辦事的小子,好叫大小姐安插到那小崽子身邊,等小子們摸清楚了他的路數,再想法子治他不難。只是,這一次,可千萬不能冒失了,也不能假借外面的人手,必須是咱們的心腹得力之人,絕對要天衣無縫,你可明白?”
賴大家的忙說:“奴婢明白,一定給老太太安排出最得力的人來,這一回絕不能再失手了。”
賈老太君這才說:“得了,你退下吧。随便叫鴛鴦進來給我松松這額頭上的勒子,說了半天的煩心事兒,叫我腦門兒都疼了。”
賴大家的幹笑着說:“是奴婢的罪過,以後奴婢做事一定把穩,不敢再叫老太太傷腦筋了。”
賈老太君只是疲倦地擺了擺手。
賴大家的便輕手輕腳、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到門口才和外面守着的鴛鴦說:“鴛鴦姑娘,快進去吧,都是我這糊塗行子給老太太惹氣了,還要煩勞姑娘好生叫老太太消氣呢。”
鴛鴦便笑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