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賈敏兀自不甘心:是的,在這一場争鬥中她輸了,敗了,自己種下的苦果只有自己來吃,可是,據她自己之前的估計,若是林默不明不白地死了,林如海一怒之下也許會斥責她,甚至起休妻的主意,但是只要她仗着肚子裏懷着的嫡子苦求上一番,憑着林如海面活心軟的性格,沒什麽混不過去的。而且,賈敏還自認為手段高杆,幾乎沒有破綻,哪裏知道林默會這般如被神助一般絕境逢生,還倒戈一擊呢?現在倒是她被揭露了,面子掃地不說,老爺還要她死,全然不顧她肚子裏的親生骨肉!

太可惡了,那小崽子太可惡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他算哪根蔥,搬得動那麽大的佛來救他?那缙王世子那般尊貴,居然不遠千裏地親自趕了來,還帶着錦衣衛一起的?叫自诩見過大世面、人情世故無一不精曉于心的賈敏大跌眼鏡!

要說缙王世子處心積慮地來對付她這麽一個素昧平生的內宅婦人,那是絕無道理的。可是,為什麽?

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麽?

賈敏忽然腦子靈光一閃。

賈敏猛然撲上前去,抱住林如海的腿,一掃剛才的柔弱求饒的弱勢,凄厲地說:“老爺!我肚子的可是你心心念念盼了許多年的嫡子啊!怎麽你不說好生護着,反而處處偏袒着那下賤婢子生的賤種!”

林如海馬上打斷了她的話,說:“胡說!就算默兒是庶子,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家公子,你不要惡語傷人!”

賈敏笑得渾身亂顫,說:“呵呵呵,老爺太糊塗了,你一力培養他為大家公子,可惜,賤種就是賤種,改不了的天生狐媚習氣,專門往下流走,保不定日後跟那娼妓粉頭一般,淪為人家的玩物!”

林如海氣了個倒仰,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扇了過去,打得賈敏本來就紅腫未消的臉又添了五道紅通通的指痕。

林如海指着賈敏怒斥的手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一般,痛心疾首地說:“我生平從未動手打人,沒想到第一次打人居然是打自己的結發妻子!你你你……沒想到我林海居然和一條毒蛇同床共枕了這麽多年!”

賈敏咬着牙,發狠說:“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老爺你倒是睜開眼睛看清楚了,別糊塗油脂蒙了心,被林默那小子騙得團團轉!那世子對他為何那般好?還不是因為采了後庭花的緣故?”

林如海又是氣又是恨,一怒之下,竟然自己就胡亂去翻找着趁手的東西,嘶聲罵着:“你個毒婦!死到臨頭還不思悔改,還要血口噴人,污蔑默兒!我今日非得親手勒死你不可!”

林如海氣得狠了,真的從床沿邊上翻出一道紅绫,作勢要勒死賈敏。

賈敏哪肯就範,大聲哭叫着說:“老爺好狠的心啊!你滅了我,就等于是親手殺了你自己的孩兒,我倒要看你下得手去!”

林如海果然就下不了手,氣得自己捶着胸口,無比怨憤地說:“我恨你!恨死你!我好好的一個家,全被你毀了!默兒因為你謀害他而怨我不心疼關心他,玉兒也會為我忍心看你死而恨我,還有你這肚裏的,苦命到連面世的機會都沒有。這一切的一切,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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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林如海抓起賈敏的頭發,控制住他,拼命将紅绫往她手裏塞,怒吼着說:“你毀我們毀得夠了吧?現在,求你了,快去死!快去死啊!你死了,我們一家人才有安生日子過。”

賈敏哪裏肯就死,下死命地掙紮不已。人在絕境,往往會有神奇的力量,她居然将扭住她的林如海大力地甩開,再一頭撞倒了他,趁着他還沒有爬起來抓住自己,便往門口跑去,一邊跑還一邊說:“我偏不死!你這樣無情無義,我就是要活着看你現世現報,看你林家斯文掃地!呵呵呵,林家四代襲侯,書香門第,可惜啊,唯一的後人卻是個娼妓小倌之流,雌伏人下,自甘下賤!”

那邊,朱萬裏聽到動靜,忙帶着熊春至等人趕到,将已經跑出房門的賈敏逮了個就着,按在地上叫她動都動不得。

林如海從地上爬起來,顫顫巍巍走上前來,對朱萬裏說:“唉,家門不幸啊,我怎麽就娶了這麽個混賬東西!”

還有比這更丢臉的事情嗎?賈敏身為林家主母,就算死,也應該是儀态萬方,雍容示人的,現在卻像一個市井潑婦一般。

朱萬裏淡然地說:“林大人說起經史子集、學問經濟來頭頭是道,可惜在這內宅陰私上卻如同個出生嬰兒一般,毫不知道其中的厲害,真是令人可驚可嘆!”

林如海羞愧莫當。

朱萬裏彎酸得林如海夠了,對着熊春至一揚下巴,說:“既然她不肯自己乖乖受死,你便送她一程吧。”

賈敏這才知道大限終至,最終扳不脫一死了,便最後拼出一點力氣,從死死按着她的錦衣衛手下頑強地掙紮起一點頭顱,涕泗交流地說:“我錯了,老爺,我錯了,我是真的知道錯了。”

朱萬裏涼涼地說:“現在說這些有何益?你殺了人,人死不能複生,你現在知錯了,就抵得過那些人命嗎?本官勸你一聲,臨死也留些體面,別太難看了,你死了,你家林大人還有你女兒還要做人的,好歹給他們留點面子吧。”

賈敏哭着說:“好,我死便死了,只是,臨死還有一個請求,我那玉兒……”

林如海啞着嗓子說:“你總算還知道你是一個母親了?可是,你做那些喪天害理的事情的時候,可曾為玉兒想過半分?”

賈敏說:“我不是為玉兒打算卻又為何?唉,如今說這些也是枉然。臨死我只求你一件事。我不在了,再不能親眼照看玉兒,卻不想她留在林默身邊,那不啻于送羊入虎口。你将玉兒送回我娘家去,不然我死不瞑目。”

朱萬裏聽了便笑道:“不虧是林夫人啊,早就連退路都想好了,也難怪做得這麽狠絕。”

林如海沒想到自己百般護着女兒,不叫她被送往賈府寄人籬下,為此還不惜冒犯世子,盡管最後還是屈服了,也是滿心無奈。現在呢,反而是賈敏要親手将黛玉推離自己身邊,其原因也不過是出于她那點子“林默必得會害了黛玉”的鄙微不堪的見識。俗話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沒想到賈敏這個毒婦,臨到要死了,還依然是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人。真虧了自己這些年好似瞎了眼一般,以為她端莊賢淑,将府內之事盡相托付,卻險些害了林默的性命。

林如海不禁怒極反笑,說:“好好好,就只有你生的是兒女,人家生的都是賤種、野草!我倒要看看玉兒被送往我那好岳母那裏,能得什麽好?你個作死的毒婦,機關算盡太聰明,到頭來,害來害去,害的偏偏是自己的一雙兒女!”

朱萬裏聽到賈敏自己請求要将其女林黛玉送走,正中下懷,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務必要作成此事,好到淳于钊跟前誇功邀賞,于是,馬上命人拿來紙筆,令賈敏自己寫下托孤賈府的臨終遺囑。

賈敏見此情态,生性有些疑神疑鬼的她也不由得有些舉棋不定,想着自己會不會想左了,反而落了敵人的圈套?可是,一來身不由己,二來她還是覺得林默是陰險狡詐的小人,現在事情敗露,他更有理由對黛玉不利,還是送去自己母親身邊看護着才能安心,便提筆寫下文書與賈府賈老太君,只說自己身染惡疾,命在旦夕,唯求死後看護黛玉,便如同看着自己一般。

賈敏最終不肯自己自盡,還是被熊春至勒斃在內室之中。

朱萬裏做事情十分慎密,連屍體都不留,就地火化了,又連夜趕往姑蘇當地府衙之地,強命當地府衙任值之人做出死亡文書,确定林賈氏乃是感染惡疾,不敢久留屍體,為免沾帶而導致無辜人口受害,故而非常時行非常事,火化了屍體之類的雲雲。

一應事情便都天衣無縫了,就是賈府派了人來查,也查不出個名堂來,也就翻不出什麽幺蛾子了吧。朱萬裏倒不全是為了林如過關而打算,他原是怕自己在其中摻一腳的事情惹人诟病。

話說他們錦衣衛做殺人銷命的事情做得多了,燒了賈敏之後毫不以為意,揩淨雙手後居然還有興致去喝酒取樂,又乘興去勾欄院中見識了揚州瘦馬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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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林默和淳于钊回了小山居,一路上,因為身側有不少侍衛下仆畢恭畢敬地跟随左右,加之林默咽喉暫時失聲,兩人并無交談,只是在經過一道青苔濕滑的石子路的時候,淳于钊扶了林默一把,低聲說:“小心腳下。”

這一條石子路林默以前常走,從來都是快步通過,不曾駐足停留過,也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的、或是美好的地方。

這一刻,林默卻覺得在溶溶的月色下,綠葉若新,花香漸濃,令人不忍遽離。

林默側頭看他,在夜色下,淳于钊少年英武的身姿顯得高大而令人安心。

似乎有一種從來不曾體會過的歡欣和悸動,在林默的心中跳躍、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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