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到了小山居,淩紫等大丫鬟早就在院子門口候着,一見到林默和淳于钊過來,就齊齊跪下,先給淳于钊見禮,恭恭敬敬地說:“世子閣下駕到,不曾遠接,萬祈世子閣下恕罪。”
衆人又給林默磕頭,說:“默少爺您平安回來了,就是奴才們天大的福氣。”
林默不能出聲,只是擺擺手,意思叫衆人起身。淩紫含淚說:“那幫子畜生,竟然将少爺害成這樣。”
一時衆人們散開,各去做各自分內的活路去了,淩紫便為淳于钊和林默斟上兩碗“楓露茶”來,兩人對坐飲茶。
又過了一會兒,淩紫用一個雨過天青的汝窯碟子裝了一碟子細點來,笑嘻嘻地說:“世子爺和少爺可有些腹內饑餓?想不想吃點什麽?婢子好去廚房吩咐他們做,今天鬧這麽一場,廚房也是人仰馬翻,亂得下不去腳,想要點什麽現成的吃食都沒有。”
林默哪裏吃得下東西,喉嚨疼得吞咽都困難。淳于钊知道,便說:“吃的東西倒是罷了,你現在去弄一些清水,混入一點鹽和白酒,給默少爺漱口,一日幾次,才好叫他的咽喉好得快些。”
淩紫忙答應着去了,一時過來伺候着林默用攙了鹽和白酒的水漱口,算是古代的綠色樂活消炎方法。
淳于钊看那裝細點的碟子有點眼熟,多看了兩眼。淩紫見林默不能說話,便代他說:“這是世子爺上次送給咱們少爺的,王府裏好些這種汝窯專制的碗兒碟兒,咱們林府裏倒是少有。這個碟子一式四個,還有那邊一個花囊,都是世子爺上次送來給少爺賞玩的。”
淳于钊開始還納悶這丫鬟怎麽對王府的事情也知道,想起來了自己原是送過幾個下人與林默使喚,想來她也是其中之一,便問:“你以前在王府呆過?”
淩紫笑盈盈地說:“婢子以前伺候過王妃的,原名如月,那時婢子只負責給王妃漿洗衣物,是以不太常見世子爺。”
淳于钊點點頭,又問:“這裏伺候默少爺的,除了你,還有哪些是缙王府過來的?”
淩紫指了指卧房內正在整理着被褥的大丫鬟将離,說:“将離也是和我一樣,還有一個楊嬷嬷,只是不在這裏。”
淳于钊點點頭,說:“就是你去報的信?很好,我要賞你。還有,叫将離也來。”說着,淳于钊便從腰間的一個荷包裏抓出一小把金葉子給了淩紫和随後過來的将離,說:“此後,你們要更加盡心竭力地伺候少爺。”
林默心裏有些訝異:淩紫将離怎麽說現在也是自己的丫鬟,要說論功行賞的話,也該是自己來做的,怎麽淳于钊就像他是這裏的主子一般,非常自然又大方地就賞賜下人還出言勉勵?要知道淳于钊被王爺王妃手教面提,從來都是禮數周到細致,在待人上面既客氣又矜持,像這樣喧賓奪主的事情,林默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過林默想想也就釋然了,我現在不能說話嘛,所以淳于钊才體諒于我,将這些小事順手就做了,再說,淩紫她們以前也是他們王府的舊仆。
淳于钊的想法卻是迥異,淩紫和将離兩人現在還是王府名簿上未銷去的丫鬟,現在伺候着林默,叫淳于钊有一種林默入了他們淳于家的門,所以在享受淳于家的下仆的伺候的錯覺。當然,實際情況不是這樣,但是,既然這樣想可以叫自己快活的話,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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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紫和将離兩個謝了賞賜,便下去了。
淳于钊這才細細地打量着林默,關切地問:“喉嚨還很疼嗎?我記着我皇祖母處有一種‘百花露’,最是疏風清熱,消腫止痛,要不,我這會子叫張爽跑一趟,給你取了來?”
林默急忙擺手示意不用,想了想,又找來紙筆,寫在紙上:“真的不用。來回要七八天,到那時,我的嗓子早就好了。”
淳于钊皺着眉毛說:“那這些天該多難受啊。”
大丫鬟将離給他們攏了一個火盆過來,放在腳下,此時恰好聽見淳于钊說話,便說:“世子爺請恕奴婢多嘴。奴婢倒是知道一個海上方兒,就是将鮮雞蛋兩個,撇出蛋黃不要,單要蛋清,用竹筷反複攪拌調打,直到打出像白雪一樣的泡沫來。然後,用羅漢果和着冰糖煮水,煮成羅漢果茶,煮好後倒入剛才盛裝着‘白雪’的碗內,那‘白雪’就漂浮在茶水上面,看起來和‘雪水’差不多,這時便趁着熱熱地喝下,對嗓子特別好。我家表妹原來也是和少爺一般的症狀,只喝了三天就全好了。”
淳于钊聽了大喜,便命其即刻去制了來。令林默服下,雖然暫時看不出效果來,但是林默示意此藥不苦,甜絲絲地挺好喝,蛋清打發成的泡沫也沒有任何蛋腥味,淳于钊便放了心,聊勝于無吧。
淩紫又過來問:“那……今晚上要如何安置呢,默少爺?”
好吧,雖然得了世子爺的賞賜,淩紫還是沒忘記本分,這話是問林默的。
林默想起來淳于钊之前和父親林如海說的是要“抵足而眠,暢談別後情景”的,不過此時自己發不得聲音,要怎麽暢談呢?便下意識地轉頭看看淳于钊,見他唇角含笑,也正看着自己,林默心頭一熱,想着就算不能交談,在一起呆着也好啊,林默便沖着淳于钊點點頭,意思是都由他來決定。
淳于钊一下子心情大好,說:“懶得你們去捯饬了,我就和你們少爺睡一張床。往日在王府的時候,我們也經常一起睡的。”
淩紫點點頭,說:“那奴婢多準備一床被褥和枕頭。”
淳于钊揮揮手,令她下去,說:“行,你們去弄吧,我們在這瑞安安靜靜說會話。”
這便是不喜人在旁邊打擾的意思了,淩紫和将離連忙識趣地退下。
林默見此情景,心裏甚是感念,用口型說了個“謝謝費心”。
淳于钊見在紅紅的炭火下,林默的垂下的長睫在溺水後顯得有些泛青的臉頰上投射出一道令人心疼的陰影,嘴唇卻是嫣紅得像房內擺設着的折枝花卉一般嬌豔欲滴,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軟得不像話,那苦苦支撐了半年強令自己忘記他的理智也随風逝去了一般。
淳于钊神使鬼差般伸出手,按在林默的嘴唇上,說:“你我之間無需客氣。”
林默先是一驚,但是淳于钊很快就拿開了手,淡淡地說:“你這房裏挂着的畫兒倒是很有風骨,是仇十洲的?”
淳于钊便站起來,走到堂屋正中挂着的書畫面前,背着手假裝賞鑒書畫,躲避開林默的目光,同時壓制着幾乎要跳出心房的心,偷偷回味着剛才在他的嘴唇上獲取的輕柔甜蜜的觸感。
以前淳于钊和林默相處得極好,兩人一起玩,一起讀書,累了的時候一起倒在床上睡覺,親密友愛,摸摸臉蛋,或者為對方理一理頭發都是經常的,但是,像今天這樣失控般地想去觸碰他的嘴唇,心跳如擂鼓般的感覺卻是淳于钊從未有過的,既新鮮,又刺激。
林默不明所以,待淳于钊終于恢複了平靜,又重新回到座位,才笑眼彎彎地點點頭,示意此畫正是仇十洲的作品。
林默正想抓過紙筆來寫點什麽,淳于钊及時地将自己的手掌遞上,說:“就寫我手上,省的麻煩。”
林默便一筆一劃地寫上:“是仇十洲的《竹林品古》。”
淳于钊随口贊道:“好!工而不板,研而不麗,确是大家氣派,到底是仇英手筆!”其實他的心思只停留在林默的那一根細長纖巧的手指上,細細地、輕輕地劃過他的掌心,就好像一根羽毛,劃過他心底最騷動不安的地方。
林默默然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黯然,想了又想,在他的掌心繼續寫道:“你後來為什麽不給我寫信了?即便是偶一回信也是幾個字就完了?”
淳于钊自從那日因為感悟父王之言,撕碎了給林默的去信之後,便痛下決心要漸漸淡忘掉林默,林默寫來的信他雖然是用一個大匣子珍藏起來,每晚睡覺之前都要讀上一遍,卻不再像以前那樣長篇累牍地給林默回信。
淳于钊當時是恨不能亂刀斬亂麻一般,直接不給林默回信,想着斷了音訊的話林默也會漸漸地不再來信,于是,這一段過往、一段少年時期未說出口的心事就漸漸成為過去,他和林默之間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糾葛。
可是,偏偏還是舍不得,偏偏還是忍不住,甚至會有一絲幻想:睿兒見我不給他回信會難過嗎?
于是,淳于钊舍不得斬斷和林默的那一點聯系,總是在接到信許久之後,壓制住心裏狂野的思念,輕描淡寫地寫一句我一切安好,你呢之類的話。
此時,被林默委屈的眼神看着,淳于钊再也無法固守住那一方身為胸懷大志的缙王之子應有的理智自持,愛戀之情頓時泛濫成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