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邊,黛玉的西席賈雨村得到聖旨起複的消息,便來求林如海設法,林如海想着自己雖然官職不小,要論起複的事情,到底是在京城的官兒更幫得上忙。大舅子賈政雖然只是個五品官,到底托賴着祖上的蔭護和一些世家之間的關系,由他出面去給賈雨村謀個差職更加妥當。這賈雨村得了我的恩德,又是黛玉的啓蒙師傅,叫他往後多看顧着黛玉一點,該是不錯,這一次也好叫他順路将黛玉一起帶入京城。
林如海本來是這樣謀劃着的,卻又得到消息,說是賈府大房長子賈琏将親自來拜祭姑母,并接了黛玉一同回賈府,林如海想着賈琏是黛玉的姑表兄,親自來接黛玉入京,足見賈老太君對黛玉的重視,這一路去很是放心都在其次,關鍵是十分體面,有利于黛玉往後寄寓賈府,算是他那老丈母娘辦了一件好事。林如海便去與賈雨村說,令他先行,不必等黛玉了。
這一日,林如海坐在書房裏,正忖度着賈琏走到哪裏,來了會有些什麽名堂,卻見大管家縮頭縮腦地在門口一探頭。
林如海說:“什麽事?”
趙福海便将家裏的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說了說,請老爺的示下。他知道老爺一貫是不耐煩這些瑣事的,只是,現今府裏沒有主母,不問老爺又問誰去。
林如海揉着太陽穴,總算将一大堆滴滴答答煩死個人的事情大致吩咐了下去。
趙福海正要走,林如海卻叫住他問:“少爺呢?”
趙福海畢恭畢敬地說:“就在府裏,說是在和世子一起談書論道呢。”
林如海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又問:“世子什麽時候走?聽到什麽說法沒有?”
趙福海說:“奴才聽到世子那邊的幾個侍衛在底下議論說是最遲明天要返京了。”
林如海松了口氣,說:“可算是要走了。”
這世子爺原說是住兩天就走,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的,就是賴着不走,別說老爺煩心了,就是我管家也麻煩啊,自是不敢怠慢,得要千萬小心地伺候着,雖然說世子爺出手大方,時有賞賜,趙福海依舊還是盼望着他快些走了,好叫府裏恢複到往日的平靜。
林如海又說:“小姐那邊情況怎麽樣?還有,該準備的東西現在就歸歸攏,別臨時又摸東找西地,亂了陣腳。往後出了門,萬事都不如在家裏方便。”說到黛玉要走,林如海又連連嘆氣。
黛玉将去京城的外祖母處暫居的事情林如海目前只告訴了趙福海,意思叫他提前準備着,現在府裏沒有主母來張羅,一應事情都要林如海自己過問,到底林如海是個男人,一貫也不在這些瑣事上用心的,只得提前和管家打招呼,命他私下留心,暫不告知小姐知道。
趙福海偷眼在下面窺探老爺的神情,心想老爺這些日子看起來老多了,白頭發都猛然冒出來不少,也是,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情,誰遇上不焦心啊?哎,這個事情是大忌諱,根本不能提,連想都不能想,萬一在話語裏帶出一點苗頭來了,可就要遭殃了,趙福海趕緊将原先主母如何暴亡的一幹事情又壓回記憶深處,轉而說:“老爺,我聽下面的丫鬟說,小姐最近病雖然好了,這飲食上還是不行,總是飯菜怎麽端上去,又怎麽端下來。我想着小姐本來身子嬌弱,卻偏是個心思沉重的人,遇上這麽件大糟心事,傷心難過是難免的,可是,總這麽着身子骨怎麽受得了?再者,眼看着賈府那邊的人來了,小姐也要跟着啓程,不将這心結解了去,這一路上,老爺能放心嗎?”說到傷情處,趙福海拿着袖子抹眼淚,又說:“老爺別怪奴才多嘴,實在是奴才也算是從小看着小姐長大,看着她這樣,心裏實在是不落忍啊。”
林如海長嘆一口氣,說:“你尚且如此,我身為親父,心裏只有更傷心難受和舍不得的,但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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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叫趙福海下去後,便自己起身,往黛玉的住所“挹芳居”而去。
這些天來,他每日都會抽出空來去探望這可憐的小女兒一次,這也是之前從來沒有的事情,按說,兒女嘛,該是每日來父母處晨昏定省的,現在,倒是掉了個個兒,也可見林如海對女兒的憐愛疼惜之意了,可是每次去,黛玉總是低垂着頭,默然不語,倔強地不肯和他說一句父女之間該有的親近的話。
到了挹芳居,黛玉丫鬟雪雁一見着林如海,便機靈地跑過來,說:“老爺來得正巧,姑娘剛剛歇了午覺,已經起來了。”
林如海便問:“姑娘中午都吃了些什麽?”
雪雁說:“今兒還好,大廚房送來的和着大紅棗熬的紅稻米粥和清炖的金鈎翅,姑娘一樣都用了些,胃口還好,剛剛起來還吃了一塊牛乳菱粉香糕。”
林如海聽黛玉今日飲食還好,便放了心 ,說:“好,好生伺候着。等姑娘身子大好了,我再好好賞你們。”
進了內室,見黛玉正坐在靠窗戶的一個繡墩上,手裏拿着一卷書,眼睛卻呆呆地看着窗外。
林如海快步走了進來,說:“乖女兒。”
黛玉回眸看見父親,忙站了起來,裣衽站好,行了個禮,說:“父親。”
林如海心酸得很,說:“在家裏不必客氣,坐吧。”
黛玉便依言又坐下了。
林如海看着女兒,身量比往日高了些,只是身子卻越見清瘦了,那小臉尖的,看着就叫人心疼,便上前來,慈愛地婆娑着女兒的頭頂,說:“玉兒,你而今也大了,要知道自己顧惜自己,爹爹滿心疼你,只是有時候忙起來就顧不到你。”
黛玉喉嚨裏發出點聲音,好像是“是”又好像是“哼”,趁着林如海側耳凝神去聽的空兒,小姑娘不動聲色地一扭頭,躲開了林如海摸着她的頭的手,往後面退了一步。
林如海心裏難受,女兒到底為了她娘的事情怨恨上了自己,唉,究竟這事兒鬧得,到底他也是一肚子冤屈呢。
林如海繼續和風細雨般地詢問女兒的生活,譬如吃了些什麽,又想什麽吃的沒有,另外看的什麽書之類的,盡都是林如海問,黛玉只是低頭看着腳尖,偶爾“嗯”一聲,不一會兒,便露出不勝之态來,雪雁見了便說:“姑娘像是乏了,婢子去給姑娘弄碗百合鹵子來,提提神,老爺要不要也來一碗?”
林如海擺擺手,說:“我這便走。只是,還有一句要緊的話要說。”
林如海又細看了看黛玉,心裏發酸,口中作苦,卻只得一狠心,說:“玉兒,以後你便去你外祖母家住吧。”
黛玉猛一擡頭,一雙秋水一樣的清澈的眸子裏滿是不可置信。
林如海狠狠心,繼續說:“而今,你母親已經去了,我也沒有續弦的打算,你一無親母教養,二則無姊妹們陪伴,三則在這裏到底遇上了一些怄氣的事情,何不去京城的你外祖母家裏暫時小住一段時間散淡一下心情,也正好學些規矩女紅的。我去托人走走門道,看明年能不能調入京城任職,到時候咱家一家子就又團圓了。”
見黛玉不說話,林如海又溫聲說:“你放心,就算是客居,爹爹也斷斷不叫你受委屈,我另外給賈府送一萬兩銀子去,算是感謝他們照料你,有這筆銀子做底氣,你只管金奴銀婢地在賈府住着。”
林黛玉呆怔了一會兒,唇角浮出一個譏诮的笑,說:“如此甚好,玉兒去了,爹爹和哥哥就可安安生生在家裏過了,真好。”
林如海忙說:“玉兒可別多心,爹爹是全為你打算,才如此做的。要是你在外祖母家裏住不慣,寫個信回來,咱們再……”林如海打的主意是黛玉去賈府住個一年半載就想法接她回來,反正那淳于钊現在說得決絕,等往後他回了魯南,和林默的關系也淡了,哪裏還會回來管人家家裏的閑事?
黛玉卻打斷了林如海的話,說:“女兒一定住得慣,不勞爹爹惦記了,往後爹爹就去安心忙公務,要是忙得很,都不必寫信給女兒了,全當我和娘親一起去了算了。”
林如海忙說:“玉兒胡說什麽?說來說去,你還是在怪我,那日的事情,你也全聽見了,你也讀了聖賢書,知道幾分做人的道理,你自己說,那事情,卻怪得了誰?怪你哥哥嗎?你娘親可是幾次三番地害他!怪我嗎?我之前一無所知,哪裏料想到會這樣?”
黛玉用帕子遮住臉,苦痛地說:“不怪別人,只能怪我自己的命不好吧。不過,爹爹你自己想想,事情鬧到這步田地,爹爹難道沒有一點責任?我也不知道爹爹的公務究竟有多繁忙,竟然能忙到完全不能顧及到家裏一星半點的程度?母親是做得不好,可是,當初,若是爹爹早些發現了苗頭,在母親釀成大錯之前阻止了她,我們家裏何至于會成這樣,父親不像父親,母親不像母親,兄長不像兄長?我又何至于會成為身世歧零之人?”
林如海無言以對。
黛玉平息了心中的各種翻騰的情緒,将怯弱的身體站得筆直,然後,福下身去,給林如海行禮,道:“總之,我去了,父親勿要再念我,萬祈自行保重,恕女兒不能再在您跟前盡孝了。”
林如海極其哀痛,失魂落魄地出了“挹芳居”,一時不知道去往何方,信步之下,不知不覺到了“小山居”。林如海忽然想道:女兒的心是失去了,兒子呢?他不會也怨恨着我吧?
此時,天色已暗,守着“小山居”的下仆們多數被喊了去吃晚飯,正是一天中最閑适的時光,偶有幾個下仆見了老爺,正要行禮,他只是擺擺手便快步走了。
默兒卻不在房內,說是和世子爺一起去荷花池那邊談話去了。
林如海不知怎麽地,十分想見到兒子,也許是出于被女兒嫌棄的失落心情,想來兒子這裏尋求一句暖心的話來安定內心吧,他聽了丫鬟的回話後便二話不說,又往東北角的荷花池處走去。
林如海在心裏嘀咕,這麽冷的天,荷花池那邊就是幾根枯荷葉根子,有什麽好看,說個話還要巴巴地跑到哪裏去?
到了荷花池,林如海見着幾個淳于钊的侍衛遠遠地站着,就像在放風似地,不知道怎麽忽然想起賈敏在臨死前污蔑林默的話,當時他是毫不以為意,現在,卻忽地心裏一沉。
林如海貓下腰,借着荷葉的掩護輕手輕腳地往前走,躲開了侍衛們的目光。
穿過荷花池,又走過一截折帶橋,遠遠地可以看見林默和淳于钊就在池上的亭子裏面對面說話,倒是不見任何的異常狀況。
林如海松了口氣,心想,世子明天要走,默兒與他親厚,所以臨別時找個清靜地方說說話,也是常有的人情,自己怎麽和那沒見識的婦人一般,瞎琢磨的都是些什麽!
恰在此時,林如海卻清清楚楚地看見淳于钊走到林默身邊,環住他的腰,在他唇上柔情脈脈地吻了好一會兒,而林默呢,因為背對着林如海,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是,林如海看到他的身體柔順而放松,毫無抵抗或是任何不情願的動作。
林如海剛剛才露出的釋然的笑就瞬時凍結在唇邊了。
作者有話要說:某捕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在小默默的奮鬥中加入一項奮鬥內容,就是,除了為前程而奮鬥之外,還要為獨占的愛情而奮鬥,嘿嘿嘿,世子現在13歲,他的原定道路上本來是應該有很多女人的陪伴的,但是,這文一對一的基調不變,來自現代的小默默怎麽能甘心用公用的黃瓜呢,再怎麽愛情也不行,于是,小默默要以退為進。不能劇透的話,我只能告訴大家,小默默其實是貌似小白兔,其實很腹黑,溫柔地、詭計多端地捕獲了自己的小攻 ,讓他只屬于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