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臨別之際,林默和淳于钊自不消說,柔情蜜意,難舍難分,淳于钊望着林默,戀戀不舍地說:“默兒,你知道的,父王一向将我管束得極緊,若不是這次他出去帶兵打仗,又兼着我皇祖母生病,我才得到你這裏來,不過,往後我大了,該是有許多機會出來的,我再找機會來看你吧。”

林默點點頭,說:“我不兩年就要鄉試,等鄉試過了再參加殿試的時候要去京城,京城離魯南近,到時候我也可以去看你。”

淳于钊高興得走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說:“真要到了京城,就別走了,我時常要去京城看皇祖母的。”

林默笑着說:“殿試過了,被皇上點去做翰林院編修的話,自是不用走了。”

想到兩年之後的情形,淳于钊不禁有些心中郁郁,因為他很知道其中存在着許多的變數。到了十五六歲了,好像就到了那個被皇祖母或是當着皇帝的堂兄指婚的年紀,到時候該怎麽辦,淳于钊不知道,父王的性格他很清楚,縱然是再寵愛他這個嫡長子,但也是絕不容許他不服從的。

淳于钊抱住林默,珍愛地在他的唇角吻了又吻,将兩三年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拂之腦後。

他這個年紀的人正是最熱血沸騰的年紀,敢于去愛,至于責任什麽的,太沉重太無奈,還是不去想的好。淳于钊只知道,在當前,他最愛睿兒,這一顆心只為睿兒而跳動,眼睛裏面進不去別的人。

這邊,将一切都看入眼簾的林如海先是憤怒地捏緊了拳頭,想沖上前去找淳于钊理論,可是,轉念一想,過去又能說什麽呢?未必還斥罵淳于钊仗着權勢對林默怎麽樣了不成?可是,剛才的情形很清楚,林默可是半點抗拒的動作也沒有,分明就是兩情相悅。

再說,這事情扯起來根本就扯不清,與其這會子冒着大得罪淳于钊的風險去和他理論,倒不如等他明天走了之後好生約束林默為上。人家的兒子我管不着,我自己的兒子我還管不了嗎?他要是不聽話,我就拿出老子的款,或打罵或責罰或管制起來,總之,硬下心來,該怎樣就怎樣,我就不信還扭不過來了!

林如海一激動,手足無措之下,就忍不住發出了點聲響,叫在外圍守值的侍衛們發現,急忙追了過來。

侍衛們認得他是林府的主人,可是,世子吩咐在和默少爺談話期間,不許叫一個閑雜人等靠近偷聽,這下子便犯了難,雖然不敢對林如海無禮,卻也不敢就輕輕松松地放了他走,只得派了個人飛奔去報告世子。

淳于钊還在和林默拉着手述衷腸呢,一個衛士飛奔了過來,跪在地上,說:“卑職們罪該萬死,一時疏忽,竟然叫人混跑了進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世子爺和林公子的說話。”

林默和淳于钊對視一眼,淳于钊給了林默一個安撫的眼神,說:“你們太不小心了,回去以後一人領五十軍棍。另外,給你們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想法叫偷聽的人以後都不能說出什麽去便罷了。”

衛士偷眼看了看林默,吞吞吐吐地說:“那偷聽的人,是……林老爺,所以,卑職們不敢自專,須得來請示世子爺。”

林默頓時腦子裏一片空白。

就這樣……出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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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初,堂哥還是現代人呢,出櫃的時候鬧的那陣仗,伯父恨不能一板磚拍死他,而自己呢,還是在這更古板更需謹言慎行的古代,被親生父親當場撞破基情後會怎麽樣,林默心裏……真沒底。

淳于钊見林默一臉失魂落魄,拍拍他的手,說:“別怕,我去和他說,有事我擔着,絕不叫他為難你。”

聽到淳于钊說的話有些擔當,林默心裏倒是安慰,且聽聽他怎麽說。同時,林默的心裏又隐隐生起些詭異的期待,想着這也是一個考驗,看看這口口聲聲說着喜歡的情人對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多堅定。

淳于钊先快步走到了侍衛們羁絆林如海的地方,呵斥侍衛們說:“你們圍着林大人幹什麽!還不散了開去!”

林如海“哼”了一聲,也不和淳于钊見禮,擡腿就走。

看這情形,林如海是全看見了!沒有抵賴的餘地了。

淳于钊忙跟上去,拉住林如海的衣袖,懇切地說:“林世伯,這事情不怪林默,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林如海本來還按捺着不發作的,聽了這話便忍不住了,冷哼着說:“世子閣下,你是應該約束自己的行為,不過,你就算是再出離世俗,也輪不着我來管,這些淡話且說給管束得了你的人聽去,下官哪裏當得起?哪裏敢怪你?”林如海這會子氣得很了,便不跟他客氣,也不“閣下”來“閣下”去的,直接就是“你”。

林默也趕過來了,見林如海疾言厲色地對淳于钊說話,心裏說不慌是假的,只得硬着頭皮上前喊了一聲“父親”,垂首侍立。

林如海狠狠地瞪了林默一眼。

淳于钊一聽林如海口口聲聲要他約束自己,要管得着的人來管什麽的,話說管得着自己的人不就是父王了嗎?淳于钊便誤會林如海要寫信給缙王告狀,忙說:“林世伯的意思是要告訴我父王嗎?那是萬萬不可的,你會害了林默。”

林如海本意沒有打算告訴誰,說老實話,這事兒這麽丢人,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都來不及,還非要亮出來給大家看嗎?林如海沒那麽傻,不過淳于钊的話叫他不舒服,便冷笑連連地說:“我就一個兒子,我要害他?”

淳于钊無奈地說:“我沒那個意思,但是,若是林世伯告訴我父王了,他那個人的性格……”淳于钊沒有說下去。

林如海也許不知道,林默卻深深地知道淳于钊這話絕非危言聳聽,而是他心裏實實在在的憂慮。

要是叫缙王知道了,絕對是一場災難。

缙王其人,其性格之隐忍,手段之暴虐,簡直到了令人覺得可怕的地步,不過,不如此,他恐怕早就被心又猜忌的皇帝堂侄鏟除了去吧。

在缙王府住了七年,雖然難得見到缙王,可是,在恭謹端肅的王府,下仆們都小心地交談着缙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叫林默在心裏大致勾勒出這個人的內心。

缙王因為小時候正值戰期,沒受多少教育,反而是成日跟着武将們跑,除了習得一身的武藝之外,更鍛煉出卓越的軍事才能,并在三十歲首次帶兵出征時取得了一次可以名列大晉青史的勝利。

那一次,缙王帶着大軍在沙漠裏搜尋了整整一個月,終于找到了敵軍首領拖布兒花及其十萬大軍的蹤跡。

面對着毫無防備、待宰羔羊一般的拖布兒花大軍,缙王沒有像一般的将領一般大開殺戒,迫不及待地品嘗勝利的美酒,而是按捺住在大漠中搜尋一月的卻不見敵蹤、此時恨不能撕碎了敵人的焦躁心情,不徐不疾地派出說臣去曉明厲害,又自己親自設宴,表現得誠意十足,最後降服了拖布兒花,并使心悅誠服的拖布兒花四處去對人頌揚大晉的仁慈,缙王的品格,于是,那一次足足有十多個部落誠意來降,不費一兵一卒,僅僅不過半年的功夫,就啃下了最難啃的北疆大半土地,與另一邊大敗而還的康王形成鮮明對比。

當時,林默聽到這一著名戰役的時候,覺得缙王簡直堅定和隐忍到了令人覺得可怕的地步。要知道,缙王率領着十餘萬兵士冒着風雪,頂着嚴寒,歷經千辛萬苦,在大漠中兜兜轉轉整整一個月尋找敵蹤,相信任何一個人見到一擊即潰的敵人都會産生中了大獎般的心情,控制不住地想要“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而缙王呢,不僅自己要收起鋒利的爪子,還要約束三軍都要收起渴望一場酣暢淋漓的血戰來蕩滌一個月在沙漠裏摸索的憋屈,還要對敵人和顏悅色、彬彬有禮,只為了獲取最後的結果——勝利,而這勝利呢,擯棄了一切花哨的動作,省去了一切可能出現的變數,直截了當,正中靶心。這需要怎樣的克制力來隐忍住那一切的誘惑?

但是,請注意,缙王在面對順從臣服的拖布兒花是溫厚仁慈的,盡管他內心裏是恨不得一刀劈死了這個害他在冰天雪地裏走了無數冤枉路的混蛋,但是,對不肯臣服的人缙王則是另一副面貌了,在某一次戰役中,缙王以“倔強不肯服從教化”為名活埋了敵軍二十萬大軍,在魯南的封地上缙王的鐵血手段也是令人聞風喪膽,不得不服服帖帖的。

簡而言之,缙王其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是主要特征,用慈善的面貌來應付服從他的人,用殘暴的手段來對付反對他的人。對于缙王而言,使用什麽手段要根據實際情況,關鍵在于要達到什麽樣的目的。

而缙王一旦得知他作為接班人培養的嫡長子淳于钊竟然起了“龍陽”之興,那麽,他林默,将成為缙王眼中處在對立面上的敵人了。想到缙王對敵人會采取什麽樣的手段,那絕不是賈敏一個內宅婦人所能比拟的,林默有些不寒而栗。

林如海磨着後槽牙,說:“好,我可以不說,你以後也別再來找他了,不然,你才是真正地害了他。”

淳于钊看了一眼林默,說:“怎麽可能?林世伯,我是真心喜歡,沒有……”

林如海打斷他的話,說:“你是不是想說你不是在騙他?可是,別說他是個男的,就算他是個女子,你能把他娶回家去嗎?你能做什麽?真心喜歡頂什麽用?”

林如海将之前受的窩囊氣一股腦兒發洩了出來,想要一鼓作氣駁倒淳于钊。

淳于钊被林如海猛烈爆發的犀利弄得張口結舌。

說着,林如海又厲聲喊:“默兒,跟我走!”便扯住林默的一只胳膊,要帶他走。

淳于钊忙扯住林默的另外一只胳膊,說:“我是不能娶他,可是,我會護着他一輩子。”

林默聽到這句話,猛然擡頭,用複雜到難以言喻的眼神看了淳于钊一眼,沒有邁動腳步。

林如海以為林默是舍不得這一段孽緣,便恨不能一巴掌扇醒他,可是,想到賈敏死,黛玉走,如今身邊只有兒子一人是命根子,便按捺住怒氣,搖晃着抓住的林默的一只胳膊,說:“你還癡心妄想什麽?人家是世子,豈是我們這種人家可以攀附的?這兩年你舍了臉皮,和他厮混,過後他被皇帝指婚的時候他能顧得了你?未必還會為了你抗旨不遵?又或者是你要自甘下賤,甘心做人家的娈寵?若是那般,你就跟他走,我林家沒有你這樣的子孫!”

淳于钊氣得臉色發青,說:“林世伯,我說過了,這個事情錯全在我,你老罵林默做什麽。”

林如海氣哼哼地回說:“我管教我自己的兒子都不行嗎?別說你世子爺,就是皇帝,也不能為着老子管教兒子反而來指責老子的道理!”

林默不管兩人的言來語去,邁步向前,定定地看着淳于钊的眼睛,說:“我只想聽一句真話,要是真被皇帝指婚,你就會結婚?”

淳于钊微微垂眼,困難地尋找着合适的回答,在林如海的虎視眈眈和林默似乎要看透他的心的逼視下,憋出來一句:“你以後不也一樣要結婚的嗎?”

林默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相愛的人難道不應該相守嗎?林默又不甘心地追問:“然後呢?”

淳于钊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強調說:“我們在一起那麽久了,你還不明白我的真心嗎?別的人都不能進到我的心裏去。”

這話意思很明顯了,淳于钊的意思就是各自結婚,然後,各有各家,家外攪基。呵呵呵,那就是“炮友”了,還說什麽真心!

林默雖然對後來的事情有過種種設想,知道這條路會很難走,但是,即便在後世,兩個男人的相知相守也絕非易事,只要是雙方中任何一方是不以兩個人天長地久為前提的話,那條路都無法堅持走到最後。現在,淳于钊居然是這樣想的,也難怪,他本質上是和林如海一樣的古代男人的想法,怎麽可能為了愛情而對抗他父親乃至整個他所處的整個階層?

可是,作為一個來自現代的靈魂,林默不能接受這種扭曲的愛情。

愛他,就要占有他的全部。

這是林默前世也好,現在也好,都不曾改變的看法。

林默聲略略失神地看着荷花池上的一池殘荷,在林如海來之前,兩人還興致盎然地說着“留取殘荷聽雨聲“,現在,則是滿眼的蕭瑟頹委。

林默低下頭,短促地笑了兩聲,說:“是這樣的嗎?那可真是蒙您擡愛了。”便轉身扶着林如海,說:“孩兒知錯了,回去任憑父親責罰,現在,我們走吧。”

淳于钊急忙拉住林默的衣服,說:“睿兒,……”

林默低低地說:“你的真心若只是這樣的,我不要。我要的人,要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他的所有,都要為我一人所有,若不然,我寧可一生漂泊無着。”

淳于钊震驚地松開了手。

林默唇角微微勾起,保持着淡然微笑的表情,一只手臂扶着林如海,在淳于钊的失神的注視中,将還很稚嫩的肩膀挺得筆直,毫不拖泥帶水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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