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林默微微躬身,右臂往外側一舒展,做了個“請”的姿勢。
賈琏便跟着他的腳蹤兒進了林如海的書房。
林如海正在伏案疾書,猛一擡眼,見賈琏進來,忙推開紙筆,連聲說:“賈賢侄來了,來來來,快坐坐坐。”
賈琏在心裏嘀咕,這姓氏真有些詭異,賢侄前面加個“賈”字,賈賢侄假賢侄的,好像他是那等僞君子真小人似的。
賈琏讀書不行,卻幫着管了幾年的賈府內務,見過些世面,也會應對,此時便在臉上堆起悲歡交集的表情,說:“姑父,侄兒來晚了,竟然沒有見到姑母最後一面。”
林默心裏好笑:拉倒吧你,你明明是接到已經死亡的消息才趕來哨探實情好不好,還說得跟真的一樣,什麽‘見最後一面’?這最後一面要真叫你見着了,可不就麻煩大了?
林如海也做出一副十分傷心的模樣,兩人敘了一會子寒暖,關懷了一下賈老太君的身體,又拉呱了一陣子賈敏死前的情況,當然,林如海都是編的謊話。
賈琏含着一泡淚,非常真摯地說:“我家老太太得知姑母不治的噩耗,當時就哭的幾乎厥過去了,又挂念着外孫女兒,可惜她年老走不得,只得派了我來。”
林默瞅着他鴉青色長袍下露出一點的遍地金撒花綢褲,心裏知道賈琏這一點哀思十分有限,賈府的人難怪都姓“假”,琏二爺你敢不敢假的徹底一點,好歹裏面別穿一條這麽紅豔豔的褲子啊。呵呵。
林如海對賈敏之死心情可謂複雜,不光是對十餘年相伴的不舍,還有對她利令智昏,害了一家人的怨恨,只是這話說不出口,卻只能應景地落了幾滴淚,說:“晚輩們不孝,不能克盡孝道于老太太跟前,反而叫她老人家為晚輩們傷心操勞,實在是愧疚難當。”
林默自進來之後便一直安安靜靜地,手邊的茶碗也就是在大家都飲的時候飲了一口,其餘時候便坐得筆直地聽林如海和賈琏說話,全程态度端肅,禮儀良好,叫賈琏都不禁在心裏暗嘆:到底是林家,幾代書香門第,教導出來的子侄就是不一樣。看這風度氣派,比之只會在老太太跟前歪纏的寶玉,不知高出多少去了!
林默見父親那幾滴眼淚擠得實在是勉強,便代他敷衍賈琏說:“父親不要傷懷。古話說得好,‘善惡生死,雖父子不能毷助’,我這話雖然對亡母有些不恭,但是,‘死者托山阿’,再多感懷也不過是徒然哭損殘年罷了,想必亡母的在天之靈也不想要父親時時難過吧。”
林如海便見好就收,以袖掩面,說:“唉,話雖如此,我這心……唉……”
賈琏倒是要反過來要勸林如海不要傷心了。
林如海從善如流,止住傷心。賈琏忽而說:“侄兒此來,除了祭奠姑母之外,還要帶表妹一同回京城。”
林如海忙接口說:“那是最好不過。說起來,這還是你姑母的臨終遺願呢。其實,我哪裏舍得玉兒呢?她小小年紀,身子骨又不牢靠,這一路上要是出了什麽事,可叫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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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琏剜了林默一眼,說:“幸好我們老太太有先見之明,知道默大爺功課忙,是一定沒有功夫來送妹妹上京的,才将我叫了去,交代了又交代,要我一路照看着她才放心。”
林如海忙解釋說:“默兒一貫是最疼惜他妹妹的,實在是他自己前不久不慎溺水,也受了風寒,出不得遠門。恰好賢侄你就來了,若是你不來也不打緊,玉兒的西席師傅要起複為官,也要上京,我原本是叫他們一起趕路的,玉兒一路上有師傅再指點着學些課業,又解開旅途孤寂,也是不錯的。”
賈琏又吃了個癟,好在他臉皮厚,自己摸着鼻子發了一會子讪,又不屈不饒地接着找不自在。
賈琏問:“怎麽姑母在臨終前想的,和我們老太太竟然想到一塊兒去了?”
林如海說:“為人父母者,當為子女做長久計。你姑母一生只得玉兒一個女兒,自是萬事以她為念,至死也是如此。說起來,這裏有一封信,是你姑母的遺筆,裏面都是對玉兒的交代,給你也看看。”
賈琏忙接過來。
讀了之後,賈琏不禁想到:姑母臨到死了還想着女兒,寫了遺書的,如此推論,那她就絕不能是被人謀害的了。人真要害她,還能給她那麽長一段時間寫遺書呢?都是老太太異想天開罷了。不過,姑母的死據老太太分析确實是疑點頗多啊,也不知道這遺書是真是假,我又不識得姑母的筆跡,辨不得真假,不如帶回去給老太太看,若是真的,她便心服口服,也不能怪我辦事不力了。
如此一想,賈琏就大模大樣地将信紙折了折,要往自己的袖子裏藏去。
林默忙阻止他說:“哎,琏二爺,你怎麽将信拿走呢?那是亡母給我父親的!”
賈琏讪笑着說:“我将這個姑母的親筆信帶回去給老太太,見字如見人,好叫老太太有個念想兒。”
林默蹙眉不解道:“我母親在世時與賈老太君時有書信往來,賈老太君處應該收着不少我母親的親筆信吧。倒是我父親這裏僅此一封,本來老人家的心願我們不該忤逆,但是,也請琏二爺和賈老太君體諒我父親不肯割舍的心情。”
林入海很知道這信萬萬不可叫賈琏拿走。開玩笑!這是賈敏自然死亡的一個有力佐證呢,要是叫賈琏弄掉了,或是銷毀了,他可上哪裏再去弄一份來證明清白呢?
林如海見兒子機靈,自是心內贊賞,也說:“是啊,見字如見人,我時常讀着你姑母這信,也好睹物思人,快快拿回來,我好收起來。”
賈琏只好讪讪地又将那封信摸了出來。
林如海說:“賈賢侄一路風塵辛苦,姑父略備了些酒菜,等一起去祭拜了你姑母,就為你洗塵吧。”
賈琏一聽去祭拜賈敏,倒是來了精神,希冀在那裏發現什麽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
可惜,什麽不尋常的氣息也沒有。
賈琏不甘心,索性直截了當地說:“我姑母真是得了什麽瘟疫惡疾嗎?怎麽她一個內宅婦人,一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會被感染了去?還有連帶着沾帶到的也盡是往日我賈府給姑母的老家人,這其中有些蹊跷啊姑父,再者,我姑母一貫是身子康健的,怎麽一沾上就沒沒了呢?都不等侄兒趕來見這最後一面?”說着,便假意擡起胳膊抹眼淚。
林默見林入海面上有些遲滞,便代他敷衍說:“這其中原委,真真是一言難盡,只是父親連日傷心,不願提及,琏二爺便不要苦苦追問了。你的疑問,固然有理,可是,有句老話,人命在天,我母親意外染疾,也是如此吧,無法以常理來推敲,琏二爺若是實在疑慮,我們這裏有府衙出具的死亡文書,上面還有驗屍的仵作等人簽字畫押的,琏二爺看過之後要還有疑慮,只管去問經辦的官員,莫要再追着我父親問了,他一個年邁之人,實在是經受不起了。”
賈琏接過那文書一看,那是慣常作假的朱萬裏親自監督着府衙的人做的,焉得會有破綻?于是,賈琏又吃了個癟,還得好聲好氣地與林入海道歉賠禮不疊,口中說着:“姑父請恕侄兒冒昧,實在是悲痛于姑母的突然逝亡,才出言無狀,冒犯之處,還請姑父大人大量,不要與侄兒一般見識。”
林如海見糊弄了過去,心裏一松,倒是好說話,便也說了幾句場面話,算是将這一場沖突輕輕揭了去,又說:“賢侄一路遠行辛苦,我已經命管家備下一桌子酒菜,給賢侄洗塵。”
賈琏當日住下之後,林如海本意是想要次日便打發他帶着黛玉啓程的,誰知他卻推說難得來一次姑蘇,要四處去游覽一番,還有舊友要拜訪,便賴下不走,暗地裏聯絡當地認識的人,去暗訪賈敏的真實死因。當然,賈琏此人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好色,此行正好離了家裏那胭脂虎的管制,便趁着辦事情的空兒去勾欄院裏追歡逐樂。
這邊,林默見賈敏死後,父親又是個不慣俗事的,便當仁不讓地在課業之餘将府內之事接過來管理,雖然看古代的賬本頗有些不太習慣,林默卻努力地去學着适應,同時将管家喚了來做講解,不過一日的功夫,就将林府的大致財政狀況摸了大致清楚。
看來不管在古代還是現代,公務員都是肥差啊,父親正三品的官職,年俸雖然不高,但是靠着巡鹽禦史的職務做些家族生意,獲利着實不少,外面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田産、店鋪、房宅等等一并算算,竟有價值二三百萬兩白銀的家底兒,也難怪賈敏往日橫豎看他不慣,恨不能掐死而後快,确實啊,讓一個不相幹的庶子得了這麽大的便宜,叫她一個心胸狹窄、目光短淺的內宅婦人怎麽想得通?也難怪賈府那幫子人聽到賈敏死了,就如喪考妣一般,不甘心地又趕了來找岔子。
林默見父親沒發話,也不能對賈琏如何,便暗自下令叫管家趙福海盯緊點,叫那賈琏別在林府裏還玩出什麽花樣來了。
林如海也很知道賈琏的那點子心思,心裏恨不能早日将他打發了去,只是礙于親戚的情分,再者還要仰仗他一路上照料黛玉,便按捺着性子等,誰知一等就是七八天過去,賈琏竟然沒有回去的意思。林如海暗示了賈琏幾次,那賈琏要麽裝作沒聽出來言外之意,要麽就打個哈哈過去,叫林如海十分煩惱,又生怕他萬一真打聽出什麽來了。
林如海那日見林默一起見賈琏時說話行事十分老成有分寸,又聽管家說這些天少爺幫着過問家事,俱是井井有條,絲毫不亂地,便索性将林默喚來一起商量此事,看怎麽把這個瘟神打發了去,免得節外生枝。
林默聽完父親的話,抿着嘴笑,說:“父親是好心,總是擔心話說得太硬了叫人尴尬,不過那賈府的琏二爺可不是常人,那臉皮厚的來!父親幹脆直接下個逐客令算了,看他還好意思賴着不走!”
林如海說:“平素聽大管家贊你老成有主意,偏偏這時又露出孩童淘氣來了。俗話說,打狗還看主人呢,我是不怕得罪他,怕的是他回去搬話,在賈老太君跟前诋毀咱們林家的人。再說,你妹妹畢竟要在賈府住一段時間的,還是以不得罪人為高。”
林默了解了,蹙眉想了想,說:“父親,孩兒倒有個主意,不過,父親要是怪我使些不上臺面的手段,我就不敢說了!”
林如海果然說:“既然你知道是不上臺面的法子,何不再花心思,想個上臺面的法子出來?”
林默笑着說:“實在是那琏二爺是個不上臺面的人,自己立身不正,孩兒才想出這招來的。”
林如海說:“你先說與我聽聽,看可使得使不得。”
林默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就是在他跟前演一段戲便罷。”
話說那賈琏起初是夜夜笙歌,日日買歡,将幾個體己錢消磨得差不多了,消費檔次也漸次降低,由花魁頭牌到徐娘半老或是姿色平平,再到囊中羞澀,只能蝸居在林府等消息,真真是每況愈下。其實賈琏心裏也很焦急,恨不能找到點什麽真線索,馬上打道回府向賈母禀報。奈何賈敏的事情朱萬裏實在是抹得太幹淨了,無論賈琏怎麽發動在當地有些關系的人去挖掘蛛絲馬跡,竟然是一無所得,但是,不能完成賈母的托付,賈琏怎麽敢貿然回去?少不得拖也要拖夠時日,好叫賈母知道,不是他不努力,實在是無隙可尋,沒有辦法。
賈琏連着數日不曾出去玩樂,實在煎熬不住了,決意當夜叫個清俊的小厮進來伺候。
賈琏不喜歡男的,但是,日日在屋裏呆着,邪火總得排出來吧。公的總比用自己的手好。
就在這當兒。
哇,老天,他看見了什麽?賈琏的眼睛睜大了。
一個蜂腰豐臀的女子風擺楊柳般從他面前走過。
可惜,沒看到臉長得怎麽樣。賈琏的眼睛睜大的同時伴随着口內唾液猛烈分泌。
戀戀不舍地看着女子的曼麗身姿遠去,賈琏猛地咽着口水,告誡自己說:身材好的不一定長得就好,也許長了一張醜八怪臉呢。再說,這是在人家家裏,不要亂來。
可是,那女子突然一回頭,對着賈琏妩媚一笑,賈琏的眼睛更是睜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真是個小妖精啊,到底是蘇杭出美女啊,那風情……
那女子原是廚子多渾蟲的女人,在未出嫁時就放蕩不羁,偏偏嫁了個好酒貪杯的多渾蟲。多渾蟲得了個風流成性的老婆也不知道看得緊點,還是成日灌喪黃湯就挺屍去,任憑這女人将廚房內外的男子都招至裙下。往日賈敏當主母時忙着對付林默也沒管到這妖精身上來,現在林默接手家務沒多久,也不知道內情,是以這敗壞林府風氣的女人居然逍遙至今,直至她膩味了其他人,又巧遇上了來林府做客的賈琏,四目勾連之下女人和賈琏各自都稱心,一對烈火幹柴當夜就滾了床單,一次哪裏夠,又滾了幾次。既然有這等尤物在這裏,賈琏越發不急着走了。
林默從管家處得知了此事,當即換了多渾蟲來,又給了多渾蟲十兩銀子,命他帶着幾個力氣大的男子去捉奸,将事情搞大。
果然,一捉一個準啊。
賈琏雖然是尊貴的客人,可是,幹下這理虧的事情卻提不起平日的主子氣派了。偏偏那多渾蟲得了十兩銀子,想着這一年的酒錢都齊活了,可得依着主子的意思好好将事情往大裏鬧騰,便如同咆哮馬附體一般大肆叫罵,鬧個不住,聲稱要鬧到老爺那裏去評評理,鬧得個不可開交。
最後,還是聞訊趕來的趙管家給賈琏遞點子,說林老爺是古板人,叫他知道了事情就大發了,不如叫默大爺來平息此事為上策。賈琏無法,只得叫人去央求林默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