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賈琏在府衙的牢房裏住了十餘天,簡直就是叫苦不疊,每日望眼欲穿地盼着有人來搭救他,終于等到了賈赦親自來了揚州的消息,不禁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賈赦不會白來,這一回肯定能出去,憂的是賈赦要追究起這事兒的緣故來,少不得要怪他沒腦子偏又耳根子軟,禁不起人家的幾句挑唆的話,鬧到這等丢人現眼的下場,少不得還要被老爹再修理一頓,唉,這人生啊,怎麽一個慘字了得?
賈赦到了揚州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拜會林如海。
聽說林如海病得不輕,賈赦這次也是不惜血本,搜羅了許多珍貴藥材,裝了幾個大盒子,既做探病之用,又做賠罪之禮。
可是,林如海卻一直托病不肯相見,亦不肯收禮,一副不欲與賈府中的任何人有任何瓜葛的樣子。
這是賈赦第三次來了。
賈赦在林府的花廳裏枯坐了許久,連茶水都喝白了。
又一會兒,一個下仆上前來,躬身說:“舅老爺還是請回吧。我家老爺自那日被貴長公子氣傷了身子,便一直精神衰微,連日纏綿病床,實在不能見客,請舅老爺改日再來吧。”
賈赦無奈地說:“我不就是聽說姑老爺身子不好,才專門來探視的嘛?好吧,姑老爺病重不能見客,那你家大爺呢?我見見你家大爺也可以。”
下仆說:“大爺出門去了,方才跟他的長随傳了話回來,說是今兒的晚飯都不會回來吃了。”
賈赦說:“那你家姑娘呢?親舅舅來了,外甥女也躲着不見嗎?”
下仆說:“姑娘是嬌客,身子又弱,平日裏老爺就交代不叫她見客,只在閨房裏靜養的。”
賈赦失了耐性,怒道:“那你偌大個林府,就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沒有了?我好歹也是你家老爺的大舅子,大老遠地來了,一家子都躲着不見是什麽道理?”
“誰躲着不見了?”一個脆脆的童音響起,一個小團子旋風般出現,穩穩地站在賈赦面前,倨傲地擡着小下巴,說:“我家的人又沒做虧心事,怕見你做什麽!”
賈赦吃了一驚,再細細打量面前的小人兒,年紀約莫兩歲左右,穿着一身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遍地金錦緞褂子和一色的褲子,雖然現在長得圓乎乎、虎頭虎腦的,可是細看那眉目,長大成人之後必是相貌不俗的美男子,賈赦不禁在心裏暗嘆這林家的人不論男女,個個都長得好,唯獨沒見過那林家現在主事的庶長子林默,想來應該也不會差。
賈赦拈着幾根胡須,笑着說:“你是林家的二少爺,叫林猷的不是?按說,你該叫我一聲舅舅呢。”
林猷抓住跟着他一起跑進來的一只白色皮毛的小狗,抱在懷裏,瞪着賈赦說:“咦,你跟我養的這只小狗是兄弟嗎?怎麽它叫‘啾啾’,你叫‘舅舅’?”
Advertisement
說着,林猷便“啾啾”“啾啾”地喚着那只小狗,說:“啾啾,你再不老實,我要用最大的板子打你的屁股了!”
賈赦哭笑不得。
林猷借着小狗把賈赦嘲弄夠了,才撇着嘴說:“就你們賈府裏的人幹的那些事情,把你們和狗比,是侮辱狗了,知不知道?”
賈赦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可是,他能怎麽樣?今天是來找林如海或是林默握手言和的,再要對着這一個不相幹的小孩兒發脾氣豈不是将事情越辦越糟,還惹人笑話?
林猷見這老頭兒面無表情地挨罵也不還嘴,心裏倒是詫異了起來,便小跑了出去到後院找到林默說了經過。
林默沉吟了片刻,說:“這賈赦并不是一味耍狠鬥勇,倒像是個人物,我便會會他去,看他怎麽說。”
林猷說:“先頭下人們跟他說的是你要吃了晚飯再回來,這時候出去便顯見得是撒謊了。”
林默笑着說:“我從小門出去,再從大門進來,就說有些身子不适,辭了主人家的留飯回來了不就得了?”
林猷說:“那好吧,我還是原路返回,在花廳裏等你,看你怎麽對付那賈府的老頭子。”
這邊,賈赦見到自稱是提前回來的林默,渾濁的老眼不禁為之一亮,林黛玉姿容絕美,賈赦也料想她的哥哥該是不會差到哪裏去,可是耐不住衆口铄金,林默可是被賈府中老太君等切齒痛罵并一廂情願地臆斷為獐頭鼠目,面貌不堪之人,哪承想這一出來,其姿容俊秀,風度翩然之處,叫賈赦這般自诩為閱盡人間春色的人都看得目不轉睛,不禁在心中暗嘆世間竟然真有如此人物,讓人不由得不起天地山川所有的精華盡賦于此一人的感覺。
說起來,賈府的子弟很多都長得俊俏,賈寶玉更是個中的翹楚,見過的人都誇獎是如寶似玉,可是按照賈赦此時的觀感,若是寶玉和這個少年并肩而立的話,簡直就是熒光之于日月,泥豬之于蛟龍,只有慚愧而退的份了。
林默見了賈赦,并不作揖,只是冷淡地一拱手,說:“見過老世伯。”
林猷此時蹲在地上,逗弄着那只小狗兒,嘻嘻笑着說:“哥哥,你叫錯了,他名字叫‘啾啾’,和這小狗兒是一對兒。”
林默将林猷從地上拉起來,說:“不要無禮。賈府的人雖然做事情不地道,咱們林家可是家教良好的人家,別把自己拉低到和他們一樣。”
賈赦老臉都挂不住了,讪讪地開口說:“外甥這般說,叫我做長輩的無地自容了。”
林默轉頭說:“是在叫我嗎?這可當不起。我們攀不起你們賈府高貴的門第,也不想攀,只願你們離得我們遠遠地就好。”
賈赦被搶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最後發了火,說:“這都是我那逆子不聽我往日的教誨,才鑄成此大錯。我先代他給你賠個不是,等我去了衙門把他領出來了,我再好生教訓他,叫他來給你賠不是。”
林默沒想到這賈赦是如此好說話,倒是有些躊躇,俗話說:“過猶不及”,凡事還是要适度才好。這人是賈琏的父親,賈府的老大,素日被說成是個昏聩無能,只知道成日和小老婆喝酒作樂的,可是,今日倒是一副任打任罵、誠心賠罪的模樣,叫林默也拿不定主意了,便說:“我去看看我父親喝了藥是不是好一些了,老師伯稍待。”便攜着林猷出去了。
一會兒,便有下仆來請賈赦,說是老爺喝了藥之後身子好些了,想着舅老爺不遠千裏而來,少不得拖着病體也要接待一番了。
賈赦總算是見到了林如海,便先将賈琏個糊塗種子埋汰了一遍,又将責任全部推到二房的頭上,說是全是被二房挑唆的。
說到激動之處,賈赦更是恨罵連連:“姑爺你說,我家琏兒幫着幹這事兒,他能得什麽好處啊?林姑娘的嫁妝他又拿不着半文錢!該是誰娶得了林姑娘,誰才得利吧?所以我把琏兒領回來之後,一準叫他給你磕頭賠罪,給你家默兒也賠不是,以後再不敢被人挑唆,做這等沒天良沒王法的事情來,不然,不要說別人,我第一個便不容他!不過,姑爺你是明白人,該知道是誰在背後挑唆的吧?那人在背後也夠使的了,一邊看不上林姑娘,一邊又想着林姑娘的豐厚嫁妝,真他大爺的!天底下的好處都要叫他們占了去了!”
林如海見賈赦一邊揮動着拳頭一邊恨罵不絕口,那情形比自己還激動,看起來倒不像是作假,只得反過來安撫他說:“唉,我也是心疼我家默兒,那孩子懂事,偏又多災多難的,不給他出這一口氣,叫我做父親的心裏怎麽過得去?得罪之處,還要你多擔待了。”
賈赦說:“把琏兒拘起來,我不怪你,他原本辦的蠢事情。我是氣恨那躲在背後挑唆他的人。要知道,我就是琏兒一個兒子啊,這後半輩子也就只能指望他了。現在看着他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被人挑唆着辦這缺德事,又被官府捉了去,丢了面子不說,要是你們林家認真追究起來,他不光是身上的功名不保,還要淪為待罪之身了,叫我怎麽不氣恨?要是真落到那一步,我也不管了,這日子沒法過,就大家都別想好好過,信不信我拿大砍刀回去砍人去!”
林如海見說到了這份上,便将在一旁洗耳恭聽的林默叫過來,說:“你看賈府的大老爺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份上,我竟不知道怎麽回他的話了。這事兒既然是針對你做的,便由你拿主意。”
林默本是早就和王瑜商量好了這次的事情見好就收的,此時見賈赦拿出了誠意,也就“得意不可再往”,反而是客客氣氣地說:“好吧,老師伯既然是性情中人,又會教導子侄,小輩便撤了訴訟,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林默領着賈赦去了揚州府衙,領回了一臉菜色、蓬頭垢面的賈琏。賈赦又逼着賈琏非要回了林府給林如海磕了頭,給林默作了長揖,足足地賠夠了不是才饒過他。
賈赦說:“這小子,等我回去還要好生教導他,叫他還敢不敢攬這等事情上身!另外,既然事情了了,我也就不叨擾了,現在就回京城去了。往後林世侄來京城趕考的時候,是一定要叫我知道的,有什麽難辦的事情,只管叫我和我這不成器的兒子去辦,才好報得今日之恩。”
賈琏在一旁着急地說:“爹,那林姑娘呢?老太太還要我一定帶回她去呢。”
賈赦怒道:“人說‘吃一虧長一塹’,你怎麽吃這麽大個虧,還不曉得事情厲害啊。人家林姑娘的親爹在這裏,自然會拿主意叫她去還是不去。你姑爺沒開口說,就是不去的意思,你怎麽這麽沒眼色?外祖母怎麽了,滅得過親爹的次序嗎?”
看着賈琏一臉的郁悶,林默都低下頭偷笑。
林如海便微笑着說:“我現今病着,便叫林丫頭在身邊盡盡孝心,等我好了,沒準兒帶着他們一起去京城逛逛,順便陪着默兒科考,到時候再去拜會老岳母吧?”
賈赦便帶着賈琏拱手道別。
林默長出了一口氣,心想:這事兒總算是消停了。
話說賈赦走後,林默念着王瑜在此事中出力頗多,便又設宴請他吃了一頓飯。
酒過三巡,王瑜趁着酒蓋住了臉,期期艾艾地說:“你妹妹,還沒許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