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林默重新回歸三人智囊團,才發現自己不在的這幾個月,狀元齊邦國和榜眼黃子蛟和皇帝秘密談論的中心居然從某個诏書如何拟定的微末小事拔高到了如何削弱藩王權利這樣高端洋氣的範疇。

大晉朝按着祖制,凡是皇帝生的皇子在後一代皇帝即位時全部封王并遣散出京,所以,大晉朝開國不過五代,就已經有了幾十位藩王,他們各自有着自己的王府和護衛部隊,人數多達上萬人,被遣往邊疆各地,美其名曰為大晉朝守護邊界,站崗放哨。實際上呢,這些占據一方的藩王們,大多數自甘堕落地過着窮奢極侈的生活,小部分不甘堕落的則成為帝王的心腹之患,特別是缙王和寧王,缙王不消說,不光封地上有五萬七千餘人的三衛,還多次擔當全國兵馬大元帥去剿滅北元,號稱“帶甲八萬,革車六千”,絕對不容小觑。寧王呢,因為封地靠近蒙古人集聚地,便将那些流落的蒙古人集合起來,編成一支舉國聞名的軍隊,叫“朵顏三衛”,蒙古騎兵骁勇無比,這“朵顏三衛”的勇猛即便是禁衛軍也心生怯意。此外,寧王本人也是個莽夫性格,最愛打打殺殺,據說他常常親身上陣,而且每次打仗都領頭沖鋒,殺人不眨眼,砍頭如切菜,兇橫異常,還老是在邊境揚威耀武地搞什麽巡視軍隊的聯合軍事演習,動不動就是幾萬人在邊界動槍開炮,喊殺沖天,叫收到情報的皇帝淳于鉅哪怕就是正在嗨咻得興起,也能驚得萎掉。

可是,淳于鉅還是最忌憚缙王,不光是為着缙王在這一群藩王中實力最強,性格最腹黑隐忍,更為了許多年前那輕飄飄的一眼。

那時淳于鉅還是太子。某次先帝,也就是缙王的哥哥,淳于鉅的親爹,召集了兄弟、兒子、還有侄兒們一起去圍場狩獵。淳于鉅自是不遺餘力在父皇、叔叔和堂兄弟們面前展現自己作為一國之儲君的氣度,打獵、騎馬等等項目均是全力以赴,力争第一。最後,在晚宴上玩起了一個叫什麽“聯句”的很風雅的新鮮玩意兒,這個淳于鉅也沒問題啊,作為受過這個皇朝最頂級的教育的太子,淳于鉅的才華絕對是萬人之上的。淳于鉅便當仁不讓,搶在許多人前面,多聯了許多句,終于才思枯竭,接不上了。此時,一向是在詩詞方面沒什麽文采的缙王卻出人意料地接上了兩句大氣磅礴的詩句,博取滿堂喝彩。那時,缙王掐準了時機,在淳于鉅的視線無意中碰上的時候不露聲色地看了淳于鉅一眼。那一眼的含義,簡要來說,可以引申為一句話:“你小子的本事全部使出來,也不過如此了。”或者,就用兩個字來概括:“輕蔑”。

想起缙王的那一個眼神,至今叫淳于鉅恨得牙根直癢癢。

往事已矣,還看今朝。

這一次,淳于鉅鐵了心要出這許久以來壓着的一口氣。

可是,關于這口氣如何出,藩王的勢力如何削除,淳于鉅的智囊團的兩大成員——狀元齊邦國和榜眼黃子蛟卻是意見相左,兩人經常當着淳于鉅的面就争論不休。

齊邦國性格沉穩,辦事妥帖,比如說,某次淳于鉅問他藩王們都分布在哪些封地,各有幾個兒子,護衛情況如何,各有哪些著名将領,有哪些事跡,幕僚們又是哪些。要是別人,早就鬧昏頭了。而齊邦國呢,則是不慌不忙,從東說到西,又從南說到北,有條不紊,毫無遺漏,叫淳于鉅嘆服不已,問他怎麽能弄得怎麽清楚的,齊邦國從袖子裏取出一個手冊,裏面密密麻麻記滿各種各樣的信息,他不光是揣摩着皇帝心裏的想法,身體力行無做了調查,還整理成冊,并一有空閑時間就背誦暗記,十分肯下功夫,叫淳于鉅十分欣賞其實幹精神,倚為重臣。

黃子蛟呢,最突出的才能有兩點,一個是說話特別能抓住皇帝心內所想,譬如某一次皇帝聽到寧王又在邊境搞軍事巡演了,不禁唉聲嘆氣,正好此時黃子蛟在場,先安慰了皇帝一番,随後豪氣幹雲地說:“諸王的兵力不過區區幾萬人,用來自保尚可,若是造反,朝廷正好借機踏平他們!”同時,黃子蛟又博引旁證地列舉了漢景帝時七國之亂的故事來鼓勵淳于鉅,表示邪不壓正,現在老百姓安居樂業,最恨戰亂,沒有人會支持藩王造反,所以,就算有實力強悍的藩王造反,只要朝廷出兵,叛亂一定會被平定,叫當時惴惴不安的淳于鉅心裏大感安慰。黃子蛟的另外一個才能是:敢說敢為,抓住皇帝的心底所想後,将那一點火苗煽到極旺,譬如之所以現在削藩的話題在幾人之中從遮遮掩掩到現在堂而皇之地讨論,黃子蛟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還有一些對付藩王的激進手段,淳于鉅雖然因為忌憚皇叔們的力量不敢輕舉妄動而沒有采納,但是對黃子蛟的計策的大膽勇猛、激動人心之處還是十分贊賞的。

現在齊邦國和黃子蛟的争執就集中在某一點上。

齊邦國認為:擒賊先擒王,既然要拿藩王開刀,就應該先先拿缙王開刀為好,只要拿下大頭,那些小的藩王見實力遠較自己為上的缙王都垮了,自然就紛紛投降了。

而黃子蛟卻認為,應該從弱者下手,先剪除其他各王,除掉缙王的羽翼,叫缙王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最後才對缙王動手。

兩人各執一方,互不相讓,叫淳于鉅也難以取舍,此時林默的到來,叫淳于鉅十分高興,好像多一個人幫自己決斷,就多一分把握似的。

再說,幾次林默都表現出了出衆的才華,卻比其他兩人年紀更輕,淳于鉅相信假以時日,林默會像一口出鞘之劍一般銳不可當。

可是呢,林默多聽少說,知道了全部的東西之後,內心陷入了不太激烈的鬥争。作為一個讀了十多年聖賢書的人,林默被灌輸了許多忠君愛國的思想,但是,別忘記了,林默是來自現代的靈魂,深深知道所謂皇帝,君主集權是怎麽回事,怎麽可能那麽愚昧地去忠于一個封建君主呢。更何況,在林默看來,這個君主很心胸狹窄很白目。但是,林默不過是個穿越者而已,要去啓發民智,鼓動人們去推翻皇帝,搞資本主義也不可能,那等于是找死。林默就是努力為自己活着,同時盡量讓自己身邊的人活得好一些。在忠君和愛情之間,林默自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但是,淳于钊事先交代一定要林默不得擅自行動,而是以保全自己為主,不許林默介入這一場皇權糾紛之中,所以,林默認為最好還是和淳于钊合議之後再決定自己下一步的動作,現在嘛,就哼哼哈哈,呵呵呵呵,消極怠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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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鉅見林默跟打太極拳似地,半天也沒說出來個明白話來,便很不滿意地說:“林愛卿莫不是因為哀傷過度,以致才思泉竭?”

哦,對對對,你提醒得好。林默裝出一臉沉痛,說:“是,微臣憶及先父,就神思恍惚,幾乎到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的地步,請聖上恕罪。”

淳于鉅氣哼哼地說:“那你先聽着吧,可是,你要快點好起來啊,朕現在可正是思賢若渴的時候。”淳于鉅心想,死了爹就一臉呆瓜相嗎?再呆頭呆腦下去,朕把你一腳踢出去,另外換二甲的上來頂上!

黃子蛟忽然一拍手,說:“微臣以為,還是微臣的辦法好些,至于齊大人說的,先動其他藩王,會叫他們一起反叛,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不過,微臣有個法子可以叫他們不敢亂動。”

淳于鉅便催促他快說。

黃子蛟說:“可以叫藩王們都将自己的世子送往京城為質。”

林默心裏猛然一跳,随後暗笑自己關心則亂,這個法子聽着就不靠譜好伐。

齊邦國先反對說:“黃大人想得太簡單了。先朝是有世子入京為質的先例,可是我朝仁厚,還沒有過這等事。若是此時無緣無故叫世子們入京為質,藩王們還不要鬧翻天啊?到時候,聖上又沒有好的說辭,再被太皇太後那邊施壓,屆時不得已又将世子們放回,倒是白白得罪了藩王們,還授人口實,說聖上不是仁義之君,對堂弟乃至宗室子弟不好。”

黃子蛟摸着下巴,自得地說:“無緣無故,當然不好叫世子們入京為質,可是,如果是有緣有故呢?”

淳于鉅眼睛一亮,說:“沒錯,可以捏造出一些緣故出來,可是,必須是十分嚴重的才可。”

黃子蛟笑着說:“那是自然。妄圖謀逆弑君的罪名如何?”

淳于鉅說:“你快把計策說出來。”

黃子蛟說:“微臣只是設想一個場景啊,請聖上不要責怪微臣出言無狀。過兩日聖上要去禱廟祭祀,随行的都是文弱書生,正是刺殺聖上的良機,幸虧有死士死拼力保,才叫龍體無傷。刺客見行刺不成,自殺身亡,留下頗多疑點,最确鑿的線索是刺客乃是出自某一處王府。為保證社稷安固,只能請所有親王的世子暫時入京居住,等大理寺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之時便可以回封地去了。”

連齊邦國都不再出言反對,而是微微點頭不語。

林默的一顆心都吊在嗓子眼。

淳于鉅眼裏射出精光,一拍龍椅的把手,說:“好,此計可行!”

倒是齊邦國問了一句:“若是藩王們托詞世子患病,借故不來呢?”

黃子蛟大獲全勝,徹底在皇帝面前壓倒齊邦國,心裏十分得意,此時便輕哼一聲,說:“舍不得世子也可以,要麽來世子一個人,要麽以餘下所有子女抵世子,總不可能全部都病得要死了吧,若是無兒無女,就叫藩王自己入京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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