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王夫人跟看見救星了似地,奔了過去,指着賈環對賈老太君說:“老太太您可來了,您倒是看看環兒都幹的什麽事兒啊?剛才他還拿着把劍,說是要殺了我再去殺寶玉呢?估計是嫌着我們娘兒倆個擋着他的道兒了。”
賈環無語望天,對某個名義上是母親的女人的腦殘言行表示無奈,不過他才不屑于去向賈老太申述呢。作為一位臭名昭著的偏心到胳肢窩人士,賈老太只會做出比王氏更腦殘更令人發指的判決。
果然,賈母狠狠地瞪了賈環一眼,對王夫人沉聲說:“先把你家外甥的事情撕羅了開,再來收拾我們自家的孽障不遲。”
王夫人這時候才不得不服氣,姜還是老的辣啊,看老太太這氣場,把六親不認的大混球薛蟠都給鎮住了!
賈母将拐杖一下一下地敲擊着地面,中氣十足地說:“薛家那外甥,你牛得很啊,砸了你親姨母的屋子還不夠,還要去砸寶玉的屋子。你有砸那些啞巴東西的氣力,不如來砸我。有我在這裏,斷不許你如此無禮取鬧。”
說着,賈母頭一偏,對攙扶着自己的丫鬟琥珀說:“你去将薛家姨太太請了來,就說‘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她兒子居然砸了她親姐姐的屋子。話說薛家大外甥,你砸自己的姨母,還有一絲兒人的熱乎氣沒有?”
“喲呵”薛蟠怪叫了起來,說:“老貨!嘴夠毒的哈。老子就不是人,老子就六親不認,只認得錢,你們有本事在這裏挺腰子,不如趕緊把地縫子掃掃,給老子把錢湊出來!”
薛蟠本來還犟頭犟腦地要繼續頂撞賈母,見賈環沖着自己猛使眼色,才醒悟了過來,忙命手下豪奴攔住琥珀不讓走。
薛蟠手下的一個豪奴對着琥珀的臉就是一個大嘴巴扇過去,嚣張地放出話說誰敢去騷擾薛姨媽,就立刻放誰的血,卸了那告狀的人的胳膊腿兒,有膽子大的盡管來試。
賈母氣得用拐杖連連敲打着地面,顫抖着聲氣罵道:“沒王法了是不是?在我家裏打我的人!去!請不來薛姨媽來講道理,就去那邊府裏請咱家大老爺來,總要有個管得了的人來管管!”
薛蟠斜着眼說:“喲,要搬救兵啊?老貨,跟你說,憑你天上說到地下,欠賬還錢都是天公地道的事情,你請誰來說都不能翻出這個理兒去!”
說着,薛蟠便命那抓住琥珀的豪奴,說:“押着這臭丫頭去榮國府請他家大老爺來便是!老子抓着滿滿的道理在手,還怕了誰不成!”
賈赦正在榮國府上房裏欣賞新購置的古董花瓶呢,見賈母身邊貼身伺候的二等丫鬟琥珀跟屁股後面有惡鬼攆着一般沖了進來,一見賈赦便“噗通”一聲跪下,驚魂不定地說:“大老爺,不好了!老太太……”
賈赦心裏一驚,心想,不會吧,我不過是躲了一段日子沒去見老太太,老太太就要歸位(死)了?
問明白了琥珀賈母不是要死了,而是被氣得半死,賈赦頓時沒了興致,擺擺手說:“我去也不起作用啊,我也窮着呢,拿不出多餘的錢來替她們還債。”
琥珀在地上連連叩頭,說:“還債什麽的暫且不管,大老爺您先把薛家大爺弄走了是要緊,好叫老太太安生下來。這大冷天地,要把老太太氣出毛病來,奴婢們怎麽擔得起?求大老爺了。”
賈赦哪裏會去理會一個丫鬟的哀求,不過他轉念一想,薛蟠來讨賬将二房的新宅子砸得稀巴爛的熱鬧場景倒是去看看也無妨,順道兒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安撫一下老太太也好,便說:“好吧,老爺便随你去看看。”
到了王夫人的院子,賈赦見着這裏的戰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慘烈:桌子斜椅子歪,殘胳膊斷腿一般凄凄慘慘地豎在地上;堅硬的琢花地磚上滿是各種瓷器物什的碎片,要小心地繞開走路,不然怕被劃破腳面;雪白的牆面上兩個歪歪斜斜的粗黑大字“還錢!”;仆婦們都被打殘了一般,要麽躺在地上呻吟着,要麽捂着臉上或身上的傷處,一臉驚恐地縮在一旁,無人敢冒着薛渾人的怒火來收拾打掃房屋。
面對瞪眼直脖的薛蟠,賈赦其實很想摸摸他的腦袋,贊一聲“幹得好!”,可惜,當着一臉冰霜之色的賈母,賈赦只得裝模作樣,違心地呵斥薛蟠說:“你這是幹什麽?有話好好說嘛,看砸成這樣,怪可惜了的。”
薛蟠犟着脖子說:“少跟老子擺長輩的架子!老子通不認的!老子眼裏沒有坑了老子的錢的長輩!要想好好說話也行,還了老子的錢再說!”
賈赦也是個嘴毒的,要是往常,他絕對要回罵說:“一口一個老子,你那真老子在天上聽見了可是要哭的。哭什麽?哭他自己命短沒來得及教導你個龜兒子!”可是現在,賈赦卻故意裝出一份理屈詞窮的樣子來,說:“人家要還你錢的呀,只是晚一點罷了。弟妹,你說是不是?”
王夫人忙點頭不疊。
薛蟠嗤笑一聲,說:“得了吧,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的,就賴着她是我姨媽的身份,又欺負着我娘的性子軟,架不住她兩句好話,成日裏賴着,賴得老子都沒錢說媳婦了。老子本想着娶了她家的女兒便當作折了一年的利錢了,誰知道這老娼婦嘴上答應着,轉身便叫女兒逃婚了,現在又拿話來支吾,他媽的你真當老子是泥人兒好搓弄啊?老子的面子都丢光了,今兒不出一口惡氣誓不為人!”說着,便又叫豪奴将一間耳房的門砸開,在裏面亂砸一氣。
王夫人見了,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拉住薛蟠的一副袖子,說:“蟠兒,你手下留情啊,那裏面都是地契房契和丫鬟婆子們的賣身契,弄丢了我們就真懷不上你家的錢了。”
賈環聽說,便趁勢摸了進去,看準了下手,抓了一張要緊的塞到自己的衣袖裏面,趁亂帶着趙姨娘溜之大吉。
王夫人急了,便搬出昏招來,說:“蟠兒,我哪裏是唆使那死丫頭逃婚來落你的面子?實在是死丫頭陽奉陰違,騙過了我,自己逃了去。其實是與我不相幹的。也罷,若是你實在看得起我家的姑娘,那丫頭還有個妹子呢,比她還生得嬌俏……”
賈赦忙厲聲打斷了王夫人的話,罵道:“你真是昏了頭了!那是人家那邊東府裏珍大爺的親妹子,你還真當養在自己府裏,就是自家的姑娘,随便就給人家把親事定了啊?”
賈母也沉下臉來,說:“當真是說的胡話!”
薛蟠斜着眼嗤笑道:“你們不給我還不要呢。還真把自家的姑娘當盤菜,我還就非吃你家這一口了不成?老子現在不要你們賈家的女兒做媳婦了,老子要錢,媳婦親兒子親,不如錢親!快給老子還來!”
又是一陣打砸,白花花的契約紙張落了一地,被豪奴們踩得亂七八糟。
王夫人沒轍了,便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說:“蟠兒你莫非是要逼死我不成?”
這邊王夫人求饒着,賈赦表面解勸實則煽着陰風撥火兒,薛蟠抓着理兒不依不饒,終于叫賈母乃至王夫人都服了軟兒,說定了三日內賣房子賣地都将錢款湊齊了還給薛蟠,薛蟠才志得意滿地帶着人揚長而去。
賈母望着賈赦哭,說:“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賈赦心裏很知道她的意思,這是想要甩開二房,又住回榮國府的意思,豈能接招?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一尊大神搬回去了就沒了安生日子過,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心軟。賈赦忙甩開她,急急忙忙地說:“我還有要緊事要辦,母親你且回房好生歇息一會,改日我再來看您。”便一溜煙地跑了,其迅捷的身形哪裏像一個自稱中了頭風,日日卧病調養的人?
賈母無法,也只得和二房的人串成一處的蚱蜢,死也要抱團了。
三日後,王夫人和賈母賣掉了許多積年的珍貴器皿、頭面首飾、乃至田地莊子,才湊夠了二十九萬五千兩銀子,還了薛家,只是,這日子卻是一日日艱難了起來,到後來,一品诰命夫人賈母也不複往日的排場,只得七八個丫鬟伺候着撐着面子,王夫人有五六個丫鬟,賈寶玉也只得襲人和麝月兩個忠仆并幾個粗使丫鬟了。偌大一個宅子少了許多的人口,空空落落一片寂寥。
至于賈環母子,那日趁亂便收拾了細軟跑出了府去,不知下落。王夫人日日咒罵,卻也是無濟于事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節骨眼上,賈元春得了重病,從宮裏傳出消息來叫多拿些銀錢去。
賢德妃生病,本來是有禦醫免費醫治的,可是,她如今失了聖寵,皇後又刻意薄待她,身邊無得力之人,若不是病得要死了皇後還命人掩着不許叫皇帝知道。後來皇帝知道了,也不過是命禦醫勉力醫治一回,事後就不在意了。這禦醫的藥吃完了,也沒有後續的,莫非等死不成?賈元春也沒辦法,只得花了最後一點留着防身的銀子,打點了一個管事的太監叫往賈家送信傳話。
王夫人心疼得一整晚都沒睡着,次日回禀了賈母後,便又不顧賈母的反對,咬着牙折價賣了僅剩的兩個田莊之一,湊出八萬兩銀子給賈元春送去,想叫她将身子養好,以圖來日。誰知道第三日就傳出了賈元春的死訊,那一大筆賣莊子弄出來的銀子也不知道流落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