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兄妹

大寧都城永安,宮城。

才下朝不久,崇元門前都是步履匆匆的大臣,唯有一隊身着殿前司衣裳的侍衛,步伐從容,正列隊朝東側的甬道行去。

今日因福微公主逃婚一事,聖上大發雷霆,整個宮禁內都仿佛籠罩了一股陰霾。

昨夜裏就派了不少人尋找,沒有找到公主的蹤跡便罷了,今晨還發現有一小隊的人無聲無息死在了永安城外的樹林裏。

外有西岐人不斷逼迫,內又無得用将領辦事,聖上在大殿之上,險些摔了滿桌的折子。

于是為了盡快找到福微公主,今日便命殿前司都指揮使方陸領殿前司精兵出城尋找。

只是宮裏的護衛也不能少,是以寧帝李炎又特命方陸之子方靖揚暫代巡邏護衛之職。

這位方小将軍自幼習武,英勇善戰,十六歲便在秋獵場上救過聖駕,聖上特封了他武威将軍之名,如今不過十八,在京中諸青年才俊裏已是風頭無兩。

他今日還是第一日當值宮內巡邏,是以特安排了殿前司一位名叫裴鴻信的校尉跟着給他介紹。

一行人剛從崇元門前往東轉了個彎,還沒走出太遠,正在裴校尉給方靖揚介紹巡邏路線規定時,前頭路北兩間廂房檐下,竟隐見坐了一個姑娘。

殿前司雖領命巡邏宮中,但遇到女眷還是要多少回避的,方靖揚眼神好瞧見了,便擡手令後頭一隊人停了下來。

“那是誰?”他朝那邊指了一下,問向裴鴻信。

裴鴻信正講着,聞言連忙擡眼朝那頭瞧去,眯縫着眼睛瞧了半天,才趕忙回禀。

“小将軍,屬下瞧着,那當是福樂公主殿下。”

“福樂公主?”方靖揚還是第一回 入宮,自然也沒見過什麽福樂公主,當下微微皺眉,“她一個公主,怎麽在房檐下坐着,侍奉的宮人呢?”

裴鴻信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小将軍有所不知,這福樂公主與逃婚了的福微公主殿下關系甚好,如今聖上因福微公主逃婚大怒,已說要找到了人從嚴懲罰,福樂公主只怕是擔心皇姐,這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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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姐姐到這坐着有什麽用?”方靖揚不解。

裴鴻信趕忙道:“往前不遠是奉賢殿,往日公主皇子都在此學習,福樂公主恐怕是思舊了吧。”

“果然貴族女子,婆婆媽媽最為麻煩。待我父親将那福微公主帶回來,不就能見到了?堂堂公主坐在此處,哪有半分威嚴?”

裴鴻信聽着這位小将軍如此說話,驚得頭上的汗都多了一層。

可對方受過聖上誇贊,又武藝過人,說句天之驕子都不為過,他哪好說什麽?

好在這位小将軍沒有到福樂公主面前挑事,只是拐向了另一條路。

“果然還是要離女人遠些。”

方靖揚一邊搖頭,一邊往另一側走去。

房檐下的福樂公主李霁娴,總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麽,只是待擡頭去看時,卻什麽都沒有了。

她正起身,想要去找找時,忽然跑過來一個小宮女:“公主殿下,可不敢再亂跑了,娘娘正着急找呢。”

李霁娴只好嘆了口氣,跟着那宮女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在心裏想着,長姐可千萬要跑得遠遠的,一定不要被那殿前司的方指揮使給抓回來了。

而如今的李忘舒,在不知道走了幾個時辰,直走得饑腸辘辘之後,終于與展蕭一道,看到了孫家集的城門。

說是“城門”,其實不過一座驿站的門樓,告訴來往客商,可以前來此處休息。

如今已是午後,日頭正烈,天氣雖不熱,可卻有些曬人,門樓前沒什麽人來往,只有兩個侍衛,時不時打個哈欠。

“終于到了。”從那林子裏出來,李忘舒只覺天地都寬廣了些。

她正待擡腳向城門走去,卻忽然覺得胳膊上一個力道将她拉了回去。

“怎麽了?”李忘舒看向展蕭,見對方皺眉,不免疑問。

展蕭看着孫家集那城門方向:“公主如今太過顯眼,還是不要貿然上前。”

“什麽意思?”李忘舒問道,只是話問出口,她自己也反應過來,“埋伏?”

“不知道有沒有,還是要小心些。”展蕭說着,轉身将那幾件破爛衣裳一股腦地裹在李忘舒身上,還不忘拉起衣服來,做了個兜帽,将她腦袋也罩了起來。

“你把那幾件破衣服拿上,就是為了做這個?”李忘舒有些抗拒,畢竟這衣裳可是在地上鋪了一夜的,可眼下,他們也沒有更多的衣服可穿。

她那嫁衣一片大紅色,若是露出來,更惹麻煩。

“屬下答應公主,進了孫家集,一定給公主買幾件衣裳。”展蕭說着,一把拉下那衣裳的邊緣,幾乎将李忘舒半張臉都遮了起來。

“公主傾國傾城之貌,不好隐藏,等會到了城門前,一定要低着頭。”

“那你……”李忘舒還想問什麽,展蕭倒已拽了拽她衣袖,往前走去。

眼見那城門前兩個侍衛已朝這邊看過來,李忘舒只好低下頭去,做出一副害怕模樣來。

“站住!什麽人?可有路引?”城門前的兩個侍衛果然将他們攔了下來。

李忘舒心尖一跳。

她幾乎從不出宮,前世到西岐是跟着西岐人的隊伍,從來沒被要過路引這種東西,是以出宮時壓根沒想到,到其他的城中,還要準備路引。

她正思量該怎麽圓一個謊,便聽展蕭開口。

“各位大哥,還請通融一二,我們從兖州一路逃難至此,聽說朝廷在此處赈災,這才前來。家中財物被盡數損毀,哪裏還能有路引?”

李忘舒微驚,這展蕭此刻說話有氣無力,倒果真像是個逃難的。

守門侍衛臉上露出一絲疑問:“兖州?兖州什麽地界?為何逃難?”

展蕭便表露幾分驚訝:“各位大哥難道不知道兖州去歲遭了旱災嗎?我們便是金田縣的,災荒最為嚴重,我們山上的村子裏,幾乎家家都外出逃難了。”

盤問的守衛看向另外一個,那人個子略高些,大概想了想:“金田縣倒确實有不少流民至此。你們怎麽沒和昨日的流民一道?這個女人是和你一起的?”

“這是……”

“兄長……”李忘舒心裏一緊,連忙擡手拉住展蕭的袖子,作勢躲在他身後。

展蕭自然接着她的話道:“舍妹膽小,幾位大哥見笑。流民隊伍裏什麽人都有,也有我們金田縣以前的地痞無賴,我妹妹自幼沒出過遠門,怕引來不便……”

他話說到這,那守衛自然也明白了。

流民隊伍裏,女人和孩子最是容易被欺負,當哥哥的擔心妹妹安全,倒也說得過去。

那兩個侍衛互相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他二人,見他們身上破爛,塵土一片,不由搖搖頭。

高個那個,便走到他們身後一張木桌前,指了指道:“過來把姓名來處寫上,就可以進去了。”

展蕭便看了李忘舒一眼,領着她走了過去。

李忘舒見他歪歪扭扭在那紙上寫了“展蕭”二字,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筆來,假作不會寫的模樣,別別扭扭地在展蕭的“幫忙”下,寫下“展柔”兩個字來。

“大哥,前兩年我跟着家中長輩來此時,還不見這般盤問,最近是出什麽事了嗎?我和妹妹還想投奔親人,要是城中不便,我們便自己找些營生,也不好麻煩旁人。”展蕭趁着李忘舒寫名字的功夫,便朝那守城侍衛問道。

那侍衛微有些不耐煩:“天家的事打聽什麽?有位和親的公主丢了,這會滿城找呢,你們可別給自己惹事,我是見你們可憐,才提醒你們。”

展蕭忙道:“明白明白,多謝這位大哥,我們一定安生,絕不惹事。”

“行了,走吧。”那守衛見他們寫得清楚,雖說字不咋樣,但想到對方逃難,只怕家境不好,也請不起先生,便趕緊擺手讓他們入城了。

展蕭與李忘舒還裝作餓了多日的樣子,走得有些踉跄,待過了一道街,離那城門遠了,兩人才默契地閃身轉到了旁邊的小路上。

這會,李忘舒才終于能暫時長出一口氣來:“這聖上行動還夠快,一日消息便已傳到了孫家集,我若是貿然前來,倒是白跑了這麽一天。”

展蕭微微皺眉:“既已派了人尋找,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給公主買件衣裳換了。”

他說着,便引着李忘舒朝另一邊走去,行動間似乎對這孫家集格外熟悉。

先前城門前只擔心被人發現,如今暫時脫離了危險,李忘舒才回過味來。

她一邊跟着展蕭走,一邊開口道:“方才展校尉演的模樣倒是真切,對答如流也不像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展校尉好像比我想的,還要有能耐些。該不會是殿前司還教喬裝打扮的本事吧?”

展蕭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道:“公主為什麽給自己起名叫‘展柔’?”

李忘舒目光微變,卻道:“我不過是随便寫的,有什麽問題嗎?”

“公主既有不想告訴屬下的事,屬下也是一樣。人人都有些秘密不願提及,還望公主海涵。”

李忘舒臉上的一點笑意漸漸散去,她頓了一下,才又跟上展蕭的步伐,低低道:“不值一提的過往罷了,說得像是受過多重的傷一樣。”

她自然沒想過展蕭連這麽小的聲音都能聽見,展蕭确也表現得如往常一樣。

他只是心裏忽地沉了一下,好像有某些看過的卷宗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細想卻又什麽都想不起來。

氣氛略有些尴尬,好在,賣衣裳的店已經到了。

“哎呦,這不是展大哥嘛!”店內竄出個小二模樣的人,熱情地迎了上來。

讓李忘舒意外的是,這店家的人,似乎還認識展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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