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覆舟
李忘舒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那殺戮地獄一般的巷道內逃出來的。
她只知道她要離開這裏, 離開潛浪城,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離開展蕭。
她沒命地奔跑着, 不敢回到碼頭,不敢登上商船,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麽地方,卻又根本不敢停下。
那新買的懸絲緞的百疊裙,此刻早已濺上血污,而因她奔跑躲藏, 裙腳已然被扯開一道裂口。
好好的衣裳, 穿了還不到一個時辰, 就已經損壞,無法再恢複了。
就像她與展蕭, 好像他們之間出現了一道裂隙, 越來越寬,想不到任何複原的辦法。
李忘舒只覺得眼睛直辣辣地疼。
奔跑時的風吹過她的臉頰,刺痛發燒,吹得她眼中一片模糊。
她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流淚,不能有一點膽怯和害怕, 可是也許風太大了, 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她好像發洩情緒一般,竟比之前跑得更快些, 她其實根本不認識潛浪城的路,只是憑着直覺在跑向這座城的邊緣。
她能感覺到有人在追她,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已經死了的付佐的人, 更或者, 是鑒察司的人。但她已不想知道了,她只想到錦州,越快越好。
口幹舌燥,嗓子像被劃開了一樣疼,她終于看到潛浪城的城門,并沒有多宏偉,只是卻站滿了盤查的人。
在那一天之前,李忘舒從不知道她會有那麽大的本事。
她拆了頭發,幹脆将衣裳撕了幾道布條,從地上抹了滿手滿臉的灰,如同一個乞讨的人一般,在潛浪城城門附近的商販間伺機而動。
這裏是商路要道,最不缺的就是商賈,最不缺的就是運送貨物的馬車。
她注意着每一輛經過的馬車,若有淚了便随意用袖子擦了,若被人趕走,就換到下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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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趁着那些真乞丐上前乞讨時,竟真的找到機會,趁人不注意,鑽進一輛由兩匹馬拉着的運送貨物的車內。
那蒙布之下本沒什麽地方,可她生得瘦弱,竟有了好處,便在那兩個貨箱當中的一點縫隙內,她屏着呼吸生生擠了進去。
李忘舒怎麽都沒有想到,她是以這種方式離開潛浪城的。
她在那貨車裏聽着商隊的主事與看守城門的侍衛交談,聽着他們查對了路引,又聽得那侍衛的交談之聲漸行漸遠。
她知道自己離開潛浪城了,可她卻一點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卻只剩下濃烈的無法纾解的悲傷。
她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淚水卻像決堤一般,止不住地流。
她的腦海裏,只剩下展蕭的身影,他渾身浴血,在那巷道之中,對着昔日同僚毫不留情。
日影西斜,臨近碼頭的巷道中,是濃濃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此間偶有路過的百姓,吓得連報官都忘記了,只知道沒命地逃跑。
小小的一條巷子裏,看起來毫無溫度的日光之下,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只有一人還站着。
他臉上身上都是血跡,執劍的手卻依舊堅定。
劍尖挂着一點斜照的日光,如同要凝結成冬日最尖利的冰鋒。
都死了,那些要帶走李忘舒的人,都死了。
可李忘舒也消失了,無影無蹤。
展蕭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他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像一般,直直地向後倒去,映入眼簾的,是潛浪城碧藍的天空。
一絲雲都沒有,如同他初見李忘舒時,她一雙明亮,又有些狡黠的眼睛。
紅日西沉,潛浪城這座臨近北江的繁華小城漸被暮色籠罩,本該是一片安寧祥和。
而此時,城中最好的酒樓內,卻傳來杯盞碎裂的聲音。
聲音不大,但足夠讓那回禀消息的西岐人吓得顫抖。
“人跑了,一個女人,你們讓她跑了?”赫連同盛站起身來,眼中隐有怒火。
那西岐将官是呼延海的族弟,名叫呼延吉,此時跪在地上,忙道:“屬下派人緊緊跟着,可那女子太過狡猾,竟然在人群中僞裝,我們自看不到她起,已經找了兩個時辰,都沒有找到,想來……離開這裏了。”
“蠢貨!”赫連同盛一腳踹在他身上:“那那個男人呢?他與那些人纏鬥那麽久,再好的體格也該耗盡力氣,怎麽沒見你們帶他回來!”
呼延吉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回禀大王,那個男子我們見他倒在地上,剛準備出手,忽然就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好多一身黑衣的蒙面人,他們都功夫高強,我們被他們絆住了,等他們撤退,那巷子裏已經沒有了那個男人的身影!”
“要你們有何用!”赫連同盛又是一腳将呼延吉踹倒在地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攥了攥手上的扳指。
他起先只是有些懷疑那貌美女子是逃婚了的福微公主,如今倒是可以幾乎肯定了。
雖然在樓上,不曾将那攔住他二人的男子的話聽得太清楚,但能有這般陣仗,除了如今失蹤的福微公主,在大寧這樣的地方,倒想不出還能是誰。
只是這次錯過了機會,不知還能不能有這樣的天賜良機。
“大王,那我們如今,該怎麽辦?”
呼延吉是個武将,倒不至于挨了兩腳就沒命,這會他還能爬起來繼續聽候差遣。
赫連同盛在椅子上坐下:“如今大寧內裏厮殺這般激烈,想必這帝令比我們所估計還要非同尋常。”
“聽說大寧有句話‘得帝令者得天下’,大王要北上,若能有這大寧的寶貝相助,當事半功倍呀。”
“若非你們這群蠢材,那帝令如今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屬下有罪……”
赫連同盛擺擺手:“行了,把頭磕掉了,也找不回人來。”
呼延吉擡起頭,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最後又把頭低下了。
赫連同盛轉着手上的扳指,開口道:“将我們帶來的人馬分出一半去,沿着這個潛浪城周圍尋找那個女子和那武藝不凡的男人,若是找到,即刻傳信。”
“是!”呼延吉連忙應下,随即又有不解,“那大王是要……”
“這大寧看來比我們所想更有意思,我們盡快啓程,北上大寧的都城永安!”
“是!”
展蕭再醒來時,已是在一間屋內了。
外面一片漆黑,屋裏點着燈,映照昏黃的光線。
他一睜眼,就映入眼簾兩個熟悉的臉。
“展大哥!”言曠眼睛一下都亮了起來。
季飛章卻是皺着眉,桃花眼裏好像有幾分迷惑:“你好點了沒?”
展蕭深吸了一口氣,胸腔和後背傳來清晰的疼痛,仿佛是在告訴他,他不好,很不好。
“李忘舒呢?”
他聲音嘶啞,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卻開口就是李忘舒的名字。
季飛章很是明顯地翻了個白眼:“我的展大哥,都什麽時候了,還想着你的公主呢?”
言曠拉了拉他的衣裳,搖搖頭,自己回答:“公主殿下不見了,我們的人找了一晚上,雖然不敢動用鷹組,但你能調動的影衛應該比鷹組更厲害,這都沒找到殿下,應該是混出城了。”
“她走了……”展蕭如同在自言自語。
季飛章又是一個白眼:“走了不好嗎?你倒是痛快了,大殺特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那般情況,不趕緊走才是傻子。你可想過沒,那都是鑒察司的人,你現在怎麽回去,怎麽交代?”
“此去錦州,最少也要一天路程……”
季飛章徹底無語了,他翻了最後一個白眼,離開床榻邊,沒好氣地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言曠,你最好敲敲他的腦袋,看看裏面是不是都進了水。火都燒到眉毛了,還擔心福微公主呢。為了公主,險些把一條命都丢進去,真是瘋了!”
言曠嘆了口氣,給展蕭倒了碗溫水端過來:“展大哥,要不先喝點水吧。”
展蕭沒有動,他就好像被抽走了全部力氣一般,可不管睜開眼還是閉上眼,眼前全是李忘舒的樣子。
她不通庶務,連一兩銀子能做什麽都不知道,她孤身一人,又被鑒察司圍困,該怎麽去錦州?
季飛章越看展蕭,越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見言曠端了水,展蕭也沒有反應,又氣得從那凳子上蹦起來。
“展蕭,我和言曠來這裏不是為了陪着你死的。咱們一道從鑒察司那樣的地牢裏出來,也算是過命的交情,言曠敬佩你,拿你當大哥,我當你是好兄弟,可你也該想想眼下該怎麽收場。”
“你殺了鑒察司那麽多人,你可知,我們到時還攔住了一幫西岐人,如今你又放走了福微公主,這個消息可根本瞞不住,不出兩日,就會傳回永安。你可想過,到時你怎麽辦?”
“司長的性子你比我和言曠都清楚,難道你就打算這麽送死嗎?”
他幾乎是指着展蕭的鼻子破口大罵,往日哪裏有人敢這樣對展蕭?
言曠放下碗,起身想攔住季飛章,誰知剛站起來,忽然躺在床上如同死了一般的展蕭一下坐了起來。
只是他有傷,今日又苦鬥太久,早已消耗殆盡,如今能醒來已是身體異于常人,哪還有力氣行動?
他剛一起身,便立馬歪倒,一下吐出一口血來。
言曠吓了一跳,連忙扶住他:“展大哥,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展蕭卻擡起頭來,看向季飛章,一字一頓,仿佛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一般道:“我要,去錦州。”
季飛章:……
作者有話說:
季飛章:戀愛腦!沒救了!算了,我查怎麽去錦州,我查還不行嗎QAQ
今天晚上九點還有一更~祝大家中秋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