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願賭服輸
那一聲大喝之後, 緊接着便傳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外頭明滅的燈火也亮了起來,顯然府中巡邏的侍衛正在朝這邊趕來。
窗外的季飛章敲了敲窗框:“展蕭, 好像出事了。”
展蕭吹熄了火折子,翻身又從那窗口跳了出去, 仍不忘将窗戶關好。
兩人自這三層圍欄向外看去,才見各隊人馬都已湧了過來,其中一隊,正在往這府庫北邊追去。
“怎麽辦?”季飛章皺眉, 現在人這麽多, 又都是集中在府庫下方, 定是要大查特查一番,他們如今再想走可不容易, 一不小心就會被誤會成刺客同夥。
“你看到刺客了嗎?”展蕭問。
“不像刺客, 倒像是毛賊。”季飛章道。
展蕭思量片刻,立時朝他指了北邊的方向:“追那刺客,王府的侍衛未必能抓住他。”
“可這樣,不會暴露我們嗎?”季飛章有些猶豫。
展蕭卻道:“只要抓住了人,就有辦法。”
季飛章不知他說的辦法到底是什麽,但思及這人總歸經驗豐富, 于是也不再質疑, 兩人從那府庫翻下去,又混入抓人的侍衛中, 倒真的去追那毛賊了。
李忘舒是被腳步聲吵醒的。
她睡得并不踏實,好像夢見了母妃, 正想說話, 就聽見隐隐有人争吵的聲音, 還沒來得及開口便醒了過來。
“殿下已經休息了,你們這是要幹什麽?”聽珠一邊披了衣裳,一邊跑出來,正攔住追過來的代王府侍衛。
領兵的是車令羽,此刻神情嚴肅:“府中進了賊人,如今是朝望月軒而來,還請聽珠姑娘行個方便,讓我等入內搜查,否則出了事情,你可承擔不起。”
“殿下已經休息了,你們這麽多男人都要進來,于禮不合,便是遭了賊人,我望月軒沒有一點動靜,如何能随意讓人這般搜查?”
Advertisement
“聽珠,你可想清楚你如今在說什麽。”
“車總領,我知你負責府內安危,可王爺既派了我到公主身邊,我也要為公主考慮,公主是女子,如何能讓這麽多男人進得閨房?”
“聽珠,出什麽事了?”李忘舒披了件薄鬥篷走出來,正見聽珠在門口擋着,外頭則是一堆舉着火把到侍衛。
聽珠還未開口,倒是車令羽先開口了。
“啓禀公主,方才府中發現了刺客,是朝望月軒內逃竄而來,屬下帶人抓捕刺客,還請殿下讓我等入內搜查。”
“刺客?”李忘舒微微皺眉。
言曠跟在李忘舒身邊出來,這時低聲開口:“殿下,咱們這沒有發現什麽奇怪的人。”
展蕭和季飛章此刻還沒回來,言曠自然不願意讓車令羽領着人來搜查,又生事端。
雖然這位車總領這幾日也算好相處,但對方畢竟是代王的人。言曠出身鑒察司,倒還沒那麽容易信任這樣只見過幾面的人。
李忘舒有些猶豫,她總覺得這件事有哪裏奇怪,可車令羽要來搜查,她又一時想不出阻攔的理由。
車令羽見李忘舒沒有說話,當即有些急了:“還請殿下不要拖延時間,倘若放走了刺客,後患無窮。”
正在李忘舒思量到底是哪裏讓她覺得奇怪的時候,望月軒外倒是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車總領只管放心,刺客跑不了了。”
車令羽神情一變,扭頭看去。他帶來的侍衛自動分散到兩邊,倒見展蕭與季飛章拎着一個人走了過來。
“展公子,季公子,你們這是?”車令羽看着他二人,倒有些驚訝。
李忘舒如今終于發現了到底哪裏不對,之前每日都是展蕭守在她門外的,今日換成言曠不說,他們兩個還從外面回來,難道他們比車令羽還先發現刺客嗎?
“方才聽到動靜,得知府中進了刺客,我與季飛章便也追了過去,索性将這人抓到了,還是個西岐人,車總領有什麽疑問嗎?”
車令羽與展蕭交過手,知道他身手不錯,只是對方從望月軒外回來,當真可以這麽快嗎?
“展公子,當真是去抓刺客了嗎?”車令羽開口。
展蕭看着他,倒是沒有一點躲閃:“不然呢?車總領覺得我是去做什麽的?”
“既然已經抓了人,還在這裏做什麽?”代王李爍的聲音響起,那侍衛嘩啦啦一片都俯身行禮。
李忘舒走上前:“叔父,我的人不知王府規矩,許是惹了麻煩,還請叔父看在他們抓住賊人的份上,饒過他們。”
李爍走過來,看向被季飛章壓着的那個西岐頭發樣式的男人:“就是此人夜裏潛入王府?”
展蕭道:“正是。按理說西岐人應該在前往永安的路上,早已過了錦州。”
李爍似乎想到了什麽,看了車令羽一眼:“把人帶下去,好好審問。”
車令羽還想再說什麽,只是瞧見李爍的目光,終歸将話又咽了回去,領着人押了那西岐人便離開了。
李爍這時才看向李忘舒:“沒吓着你吧?”
李忘舒搖頭:“叔父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不過是個西岐的毛賊,又不曾傷到我,我無妨,只是……”
李爍笑笑:“你放心,你那幾個侍衛雖然總有些不守規矩,但抓到了刺客,這也是大功一件,我自然不可能罰他們,倒是夜這麽深了,你早早休息。”
李忘舒這才點頭應下。
李爍便又看向展蕭:“本王既擔着福微一聲‘叔父’,自然要多為她考慮。展蕭,本王知道你武藝高超,但保護福微才是你當先要做之事。日後可萬萬不能如此冒失了。”
季飛章聽着,只覺得那位代王仿佛是話裏有話。
展蕭卻仿佛什麽弦外之音都沒聽懂一般,垂首應道:“多謝王爺提點。”
這一場鬧劇倒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個時辰,便已将偷偷潛入代王府的西岐人抓住,整個王府就又重歸平靜。
只是這麽一鬧,李忘舒倒是橫豎睡不着了。
她見天色漆黑,似乎還離天亮有段時候,便幹脆起身,摸着黑走到門口。
“展蕭,你在外邊嗎?”她趴在門口朝外試探,倒比小賊還像小賊。
展蕭有些意外,但還是立時就回應道:“屬下在。”
“外邊有人嗎?”
展蕭不知李忘舒為什麽要問這個,可還是回答她:“沒有,只有屬下一人。”
他話音方落,便聽見輕微的門打開的聲音。
才一回頭,還不及他有什麽反應,一個輕巧的身影便披了一件薄鬥篷“落”在他身邊。
“殿下這是……”
“我怎麽都睡不着覺,便想着,還不如出來與你一道說話。”
“外頭涼……”
“過不多久就夏天了,哪裏就有那麽冷?況且從前在林子裏,也不見你說這種話。”李忘舒卻不管,坐在他身邊,倒是也不像以前一般嫌棄那地上髒了。
展蕭失笑:“殿下好歹墊着些,免得受涼生病。”
李忘舒見他将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遂也不與他客氣,倒是疊起來坐在身下,如同在永安城外的樹林裏那樣。
後半夜的風裏帶着涼意,一掃白日裏臨近夏天的燥熱,李忘舒擡頭,但見天上星子舒朗,倒好像有投下暗影的雲。
“你方才去做什麽了呀?”
展蕭愣了一下,便想到他就知道瞞不過李忘舒。
“本來是想趁着夜色去王府裏看看,誰知碰到一個‘小賊’撞到槍口上了。”
“當真只是去王府看看嗎?”李忘舒又問。
“不然呢?殿下覺得我是去做什麽?”
“你這個人身上,總讓人覺得有很多秘密。那天告訴了你帝令的事,我以為我們之間就沒有秘密了,可現在看來,我果然想多了。”
展蕭想到他方才看到的那府庫三層裏足可稱得上震撼的場景,可卻終究沒能現在就把真相告訴她。
“世人總有不願為人言之事,殿下說屬下身上有秘密,那殿下就沒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嗎?”
李忘舒抿了抿唇。
她确實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她重來一回,就算當真說出去,又有幾人會信呢?
想着想着,李忘舒倒忽然笑了一下。
展蕭不明原因,便看向她:“殿下,是在笑屬下嗎?”
李忘舒擡頭看着天上明暗的星子,開口道:“我是突然想起了,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是不是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展蕭凝神細思:“尚有些不同。”
“是啊,那時候你不想告訴我的事,應該是你其實不是什麽殿前司校尉,是鑒察司的人吧。”
展蕭看向李忘舒:“那殿下那時候不想告訴我的事,是關于帝令嗎?”
李忘舒看向他,這廊檐下挂了幾盞宮燈,倒映得他沒了那些冰冷生硬。
“如果帝令的寶藏打開,是個死局,怎麽辦?”
“願賭服輸。”
他的回答幾乎可說是未經思考,李忘舒愣了一下,旋即冁然而笑。
她自重生之後,終于走出了與前世完全不同之路,再往前,便是她從未經歷過之事。前途未蔔,而她此時卻忽然放心了些許。
誠如展蕭所言,不過是——願賭服輸。
不知為何,總覺得此夜恍惚悠長。
兩人之間沉默下來,唯有稀疏星光,如同當日在林間一般,落在他們身上。
良久,展蕭忽覺一側肩膀沉了一下,他身形微頓,一只手險些要放到軟劍的劍柄上,方才意識到什麽似的,緩緩偏過視線看了過去。
但見那小公主,如今正毫無防備地靠在他肩上,睡得香甜。
作者有話說:
一點小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