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恩威

盛夏, 炎熱的天氣本該讓人心生躁意,然而代王陳兵并州,永安岌岌可危, 卻令朝堂之上衆人心境如在嚴冬之中。

歷來改朝換代,最是朝臣大起大落之時, 一不小心就要賠上全家性命。

雖說代王李爍與如今的寧帝李炎同出一脈,但這以驅除西岐王之名義起兵的行徑,實能看出這兄弟二人不睦已久。

這般情況下,倘若李爍成功, 那新帝初立, 這朝堂定是一片風雨。

是以如今永安朝堂上, 衆臣個個愁眉苦臉,雖李炎已加大永安駐軍巡防, 但并州一役損失慘重。

說是命鑒察司亦出戰, 實則倒更像是負隅頑抗。

更為讓人擔憂的是,半月來代王派了許多次使臣前來永安,以襄助帝王之名,行和談之事,可全被李炎給趕了出去。

這位帝王似乎已打定主意背水一戰,卻将永安陷入一片濃濃的擔憂之中。

“自然要戰!”

皇子府中, 向典把手裏的書卷一下摔在桌上, 看着衛思瑜。

“那李爍是什麽不忠不孝不義之輩?豈容他奪位篡權禍亂朝綱?”

衛思瑜嘆氣:“向大人,我的意思不是不戰, 而是若能談自然要以和談為先。如今西岐王已死,那李爍師出無名, 他既還要借西岐王和《帝策》之名, 想來當擔憂自己名聲, 若能勸他暫且放下,那永安不必一戰,百姓也可正常生活,這樣不好嗎?”

向典卻搖頭:“那李爍能打到并州來,他會是能勸得住的人?如若不戰,就是要聖上将位置拱手讓人,殿下尚且年幼,若真是這樣一個叔父站在那高位之上,殿下又當如何自處,恐怕安危都要是問題!”

衛思瑜又嘆了口氣:“向大人,你且莫急。如今福微公主尚在代王軍中,公主與殿下自□□好,從前又維護殿下,有福微公主在,倘若此時能停歇戰事,再圖後續也不遲啊。”

向典更氣了:“衛思瑜你怎麽回事,怎麽近來處處與我作對?那福微公主從前倒是對我們殿下好,可是這些年過去了,她如今又有和侍衛私奔之實,這樣私德有虧之人,如何能信?”

“向大人!”李霁臻忽然出聲,打斷了向典和衛思瑜的争辯。

Advertisement

向典知李霁臻對那位長姐格外敬重,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遂坐了回去。

李霁臻只覺得頭疼。

自從并州出事之後,向大人和衛大人每每來他府上都要争吵。

他知曉向大人中正,先生也說向大人是新科士子裏最為剛正之人,可是過剛則折,他太中正了,如今倒聽着讓人擔憂。

向大人是士子,且是個死認聖賢道理的士子,他為君效忠,想要令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可又正因太認那君王,反而陷入如今死局。

李霁臻雖然年紀不大,但他聽過夫子的分析,他理解向大人心裏有苦衷,無法說出來,可以他如今的見識城府,卻又不知該如何寬慰。

他本是想讓衛大人寬慰一下的,可誰知連一向仁和的衛大人都有些受不了了。

如今父皇整日為了并州的事發愁,他身為皇子,本是想替父分憂,卻不料自己反而陷入更深的憂慮之中。

李霁臻也不知自己怎麽就想到聰明的長姐,只是他轉念又想,長姐如今在代王叔父軍中,論理,該是他的對手。

正在李霁臻焦頭爛額,不知該怎麽調節他最為倚重的兩位大人時,一直跟随他身邊的小太監龔福忽然跑了進來。

“殿下,不好了殿下!”

“何事如此驚慌?”李霁臻一下站起身,明明還算不得多高,卻隐隐有了大人風範。

龔福連忙道:“殿下,代王忽然從并州起兵,聖上将所有可用之人都派了出去,因裏頭有方小将軍,福樂公主殿下如今正要闖宮門呢!”

自打西岐王來後,李霁娴就被禁足在了承樂宮。

她本心灰意冷,卻不想西岐王死,事情忽然又有了轉機。

她原以為,終于得見天光,卻未想到,昔日敬重的長姐,如今竟在代王軍中,與她父皇為敵。

李霁娴沒有那麽懂那些朝堂政事,可她不傻,在後宮長大,便是猜也能猜到代王叔父想做什麽。

她不忍見手足相殘,便日日祈禱,誰料這一天這麽快,而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父皇明明已經奪了方靖揚的職位,卻還要令他出戰。

戰場刀柄無眼,若方靖揚死了,她之前的努力又算得了什麽呢?

“殿下,你不能出去!”宮門前的小太監顫顫巍巍地攔着,卻根本不敢上前一步。

李霁娴手裏拿着一把匕首,比在自己的脖頸上:“前面的人都不敢用本宮的命賭,你們是打算試試嗎?”

宮門緊閉,可李霁娴知道,方靖揚就在外面。

她從未幹過如此出格之事,但倘若今日她不見到方靖揚,只怕有些話這輩子都再難說出口了。

長姐從前教她,這世上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倘若想到了,就一定去做,否則時機一過,便徒留後悔。

她一生短暫,卻不想讓自己後悔。

“方靖揚!”她對着宮門大喊。

那聲音回蕩在宮城空闊的甬道之上,聞之心驚。

“我知道你在外面!我問了殿前司的裴校尉,我知道你守着這道門!”

“他們不讓我出去,可我有句話,一定要親口對你說!”

門外,方靖揚手執銀槍而立,寒甲反射着冷光。

“小将軍,要不……給公主殿下開門吧……”跟随他的兵士不忍,大着膽子上前禀報。

方靖揚緊握着手中銀槍,厲聲喝退他:“如今代王起兵,強敵環伺,你開宮門,萬一敵軍進攻,可當得起責任!”

那兵士一愣,低下頭去,可到底心裏不忿:“可公主殿下聽着……”

“守好宮門,就是守好你們身後的父母妻兒,可沒人說代王不會派暗探入城,從此刻起,所有人戒嚴,沒有方指揮使之令,禁止打開宮門!”

李霁娴聽見了他的話,那道厚重的宮門,忽然就如同一道越不過的天塹一般。

她跪在地上,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哭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卻偏要用已經沙啞的嗓音,朝着外頭喊話。

“方靖揚——你聽着!”

“我李霁娴,不是籠中雀、室中花!你今日閉門不見,他日你若戰死,我必風光大嫁!你最好活着回來,否則你那石鎖,到棺材中也別想打開!”

方靖揚終究垂下視線,擡手覆在胸口之上。

那原本戴在他銀槍上的配飾,如今被他取了下來,穿了紅繩,貼身挂着。

他是個“蠢笨”武将,怎麽都想不通代王和聖上怎麽就會是如今刀兵相見的局面,可他生來就是大寧子民,至死也要守衛大寧江山。

他聽見宮門另一側,隐隐傳來李霁臻尚顯稚嫩的勸告聲。

那時他想,他若活一刻,便要守這宮門一刻,倘若宮城必要被代王人馬踏平,那鐵騎定是從他屍身上踏過。

七月十六,雲陰欲雨。

昔日繁華的永安,如今城門緊閉,與天色呼應,越顯一片晦暗。

代王李爍騎在馬上,擡頭看着面前都城的城門,恍然好像回到了自己離開永安那一年。

彼時他尚年輕氣盛,卻不得不隐忍壓抑,如今十餘年過去,他已不惑之年,才終于即将實現那年離京的誓言。

永安,他也曾離這座城那麽近,就差一步,今日江山何須淪陷戰火。

“本王回京,面見聖上,不知因何不開城門,是不歡迎本王進京述職嗎?”

李爍看着那城樓之上的守官,借着牛角制成的喇叭,高聲發問。

守官看向身後的鑒察司司長律蹇澤。

聖上早幾天就已将城門交給律司長負責,他可不敢妄下決斷。

律蹇澤起身,走到城牆之前:“代王殿下,許久不見,不知這些年可無恙?”

“原來是律大人。”李爍笑了一下,“當年律大人可是本王最為看好的青年才俊,未料得甘願入鑒察司那等見不得人的地方,怎麽,如今不司稽查百官之責,倒要守城門了嗎?”

律蹇澤臉上挂着得體的微笑,絲毫看不出出身鑒察司那樣殺人不眨眼的地方,他緩緩道:“王爺誤會了,只是聖上惟恐那些人做事不周全,怠慢了王爺,是以特地派下官這‘舊友’前來,為王爺接風洗塵。”

“本王見城門緊閉,倒沒看出律大人的意思。”

“王爺別急啊!”律蹇澤擡手,“這城門太重,若要打開,也需得費些周折。”

他揮手,便見那城牆之上,忽地伸出許多炮弩來,只是他卻也“信守承諾”,随着轟隆隆的聲音響起,那永安主城門果真落下,一點一點架在了護城河之上。

車令羽皺眉,低聲道:“王爺,按照展蕭的說法,這興許有詐。”

李爍看着那城門內裏隐約黑漆漆一片,想起并州帳中展蕭說的那些話。

福微的這個侍衛,雖然身份低微,但确有見識。

永安可是大寧都城,護城河、甕城,城牆上突出的馬面一樣不少,其中還有很多機關箭弩,尋常人根本找不到位置,若是就這樣領着大軍沖入城門,就是在甕城裏給人圍起來殺的。

律蹇澤那等聰明之人,當然不可能不做好準備便大開城門。

他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行此一勞永逸之計。

只是,他想必不知,他李爍軍中,還有展蕭這樣的能人。

“展蕭領着的人,已經到了嗎?”

“回王爺,今日天不亮,就已經收到的信了。”

李爍笑了一下,朝着律蹇澤的方向朗聲道:“多謝律大人打開城門,本王這可就入城了。”

“沖啊!”

車令羽舉起他的偃月刀高喊一聲。

旋即代王大軍湧向宏偉的大寧都城。

作者有話說:

李忘舒:你若死了,我必定不給你立碑。

李霁娴:你若死了,我必風光大嫁。

展蕭&方靖揚:不死了,再也不死了T_T

(一些不考慮人設的小劇場哈哈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