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畫心為牢(8)

有時候美好的回憶會變成最傷人的兇器,有多美好就有多殘酷,比如十二年前那個寒冷冰封的雪夜裏他溫柔而令人安心的笑,多麽暖,像是厚重而華麗的錦緞,華光流彩,輕易地攫取她所有的目光,再比如剛剛她睜開眼睛的一瞬,她看到他帶着厭惡嘲諷勾起的唇角。

他就站在那裏,不遠不近,她伸手就可以觸碰到,而她縱使再怎麽努力,都無法再靠近他分毫,她懊惱,她将他推得更遠,她氣急敗壞地對自己說,我才不稀罕,卻在下一秒就開始擔心他真的離自己太遠。

這種感覺卡在她的胸腔,在心髒上蔓延成生猛繁茂的藤蔓。

羅歆推開卧室的窗,淩晨特有的清冷空氣讓她清醒了許多,藏藍的天空依舊透着陰雨時的陰沉霭霭,暮秋像穿着薄紗裙的少女一樣瑟瑟發抖,在越來越濃重的寒意裏,在仿佛永遠不會消失的冷清之中。

羅歆穿着拖鞋和睡衣,懶懶地倚在窗口,濕漉漉的頭發垂在她的胸前,還散發着沐浴後潮熱的霧氣,她怕冷,或許別人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對冷的恐懼已經到了骨子裏,但她畢竟不能永遠躲在溫暖的被窩中享樂,稍微淋個雨就撐不住,有時候她對待自己像對待別人那般不留餘地。

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冰水霎那間灌滿了整個胸腔,羅歆微微眯起眼睛倚在窗邊,緩緩地端起手中晶瑩剔透的高腳杯,這只名叫Serendipity的杯子是意大利名設計師在一九七六年手工制成的,拍賣的話至少可以賣幾百萬人民幣,此刻就被羅歆漫不經心地夾在手指之間,深紅色的液體搖晃在精致炫目的杯中,妖冶而讓人着迷。

她想她需要紅酒來讓她鎮定一下,她今天已經反常太多,真不像她,莫汐的話反複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她覺得她應該想出一個更好的解決辦法,事情發生總會有辦法可想,即使沒有解決的方法也會有改善的方法,羅歆摩挲着光滑的杯底,手機猛地在床上震動起來,羅歆回神,散漫地走過去倒在床上,順手拿過電話看都沒看便接起來,不帶任何語氣:“時間,地點。”

“……”羅烨愣住。

“不說我挂了。”羅歆煩躁地皺眉,一仰頭,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中午十一點,S.N.三層。”羅烨無奈地低聲笑了笑,忍不住還是問出口,“你怎麽知道是我?”

“我換號碼了,能這麽快知道的也就你了。”羅歆把杯子随手往床頭櫃上一扔,頓了頓又補充道,“四哥永遠神通廣大。”

“小妮子,你嘴裏吐出象牙來,肯定是有求于人了。”羅烨冷哼一聲,語氣帶着跟羅歆及其相似的懶散,“不過這次你不過來說不過去,羅家的人都會到,爺爺也會來,目的,嗯,你知道,爺爺一直希望你早點成家。”

“好吧,告訴我是哪家公子哥兒。”羅歆在床上翻了個身,聲音有氣無力。

“這次來頭真的不小,付家的準繼承人付禦,自從他正式接手付家的産業,市值已經翻了好幾倍,目前勢頭依舊非常好……”羅烨一邊說一邊啧啧稱贊,語氣甚有惋惜之意。

“行了行了,他有錢跟我有什麽關系?!說重點,什麽類型的人。”羅歆揉了揉太陽穴,有點困了。

“不太安分。”羅烨斟酌了一下詞句,最終言簡意赅地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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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羅歆快睡過去了,“還有別的事兒?”

“小五啊,付家背景不小,別太過分了。”羅烨語重心長地提醒,那邊卻再也沒了聲音,“小五……歆歆……羅歆!別睡了!我這麽早給你打電話就是讓你去準備的!”

羅歆被吼起來,不情願地在柔軟的被子上蹭了蹭:“知道啦,我什麽時候不守時過。”說完便挂了電話,順便把電池摳出來丢在地上。

羅烨剛要開口便發現電話被挂了,不用再打他都能想象她扔電池的動作,不過其實再啰嗦幾句廢話也沒用,她說話做事什麽時候容得了別人插嘴,想到這裏羅烨不由得隐隐擔憂,這次的所謂相親是小叔的意思,擺明了是看羅歆的好戲,付家雖然也算得上是名門望族,但付禦的花名誰不知道,付禦的手段誰又不知道。

羅歆之前也被安排過幾次相親,第一次把對方耍的獨自去馬爾代夫玩了一圈,第二次讓對方買這買那小到珠寶首飾大至公司企業最後硬是把人家一富家公子給買的經濟出問題,第三次對方采取欲擒故縱的手法,跟她迂回着來,結果幾天沒聯系,對方甚是思念,再打電話的時候羅歆居然完全不記得他了,他多說了幾句,她還要舉報他騷擾……如此一來,羅父慢慢放棄了迅速把這個大麻煩嫁出去的想法,這樣的相親惹得麻煩已經夠多了。

羅烨把玩着手機,笑得甚是玩味,那個付禦不可能沒聽說過這些,非要來碰這個釘子,不是別有所圖,就是對自己自信太過了。

S.N.是羅家的一處産業,屬于會員制的大型餐廳,中式複古格調,屏風和回廊十分有講究地參錯開來,既不會過分繁雜,又寧靜悠遠,這裏的牆壁上挂着的每一副畫,角落裏擺着的每一座瓷器,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真跡古董,餐品樣樣貴到讓人發指,而肯一擲千金來這裏吃飯的除了裝模作樣衣冠楚楚的商界名流,就是附庸風雅游手好閑的富家子弟,當然,沒有一定身份地位的暴發戶是進不來的。

而這僅僅是羅老爺子偶爾才來消遣的一處小餐館而已,羅家的實力可見一斑。

羅歆常常想,若她不是羅家的獨女,能容忍她自私任性的又有誰?呵,但想歸想,上天既然賜予了她生來奢侈的權利,她又何必庸人自擾而不享受當下。

十點五十,羅歆準時出現在電梯口,看了一眼腕表,才閑閑地擡步走向裏面。

付禦正在和羅父侃侃而談,擡眼便看到了羅歆在侍者的帶領下朝這邊走來,不由得皺眉。Rogan淺藍色做舊牛仔褲,棉麻毛白襯衫,黑發随意地垂着,露出光潔的額頭,雖是渾然天成的優雅高貴氣質讓她簡約到極致的行頭不會落俗套,但今天的場合下這樣一副打扮未免太随便。

羅父看到她也是臉色一僵,然後低聲“咳”了一下對付禦說:“這是小女羅歆。”

羅歆聳了聳肩走過去,輕輕把墨鏡摘下來,在手中輕輕晃了一下,輕笑:“這位是……付先生?”

原本覺得羅歆不過如此的付禦此時心猛地一沉,這雙眼睛如墨似妖,懿态嬌慵,襯着這身幹淨純潔的打扮,簡直讓人分不清清純和妖媚的界限。

“很榮幸能跟羅小姐共進午餐。”付禦穩了穩心神對羅歆禮貌地伸出手。

羅歆只是用手指勾着墨鏡象征性地擦過付禦的手指,笑意慵懶:“我先去跟爺爺打個招呼。”

付禦未覺絲毫尴尬,反而指間的溫度讓他心猿意馬,勾了勾唇意猶未盡地看着羅歆遠去的背影,他倒要看看表妹嘴裏那個嬌縱無禮的狐貍精到底有多高的道行。

倒是羅父看着付禦的表情笑意沉沉,亦不忘做足表面功夫地道了一句:“家裏就這麽一個女孩兒,慣壞了。”

休息廳,羅老爺子的貼身助理看到羅歆走過來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打開門示意羅歆進去。

羅歆會意地點了點頭,把墨鏡扔給他:“幫我收着點兒。”

助理嘴角抽搐,但好歹跟了羅老爺子十幾年,也習慣了羅歆随便把誰都能當傭人的行為方式。

屋內羅老爺子正跟莫汐聊的正歡,見羅歆走進來眉毛一聳,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模樣:“你這丫頭,倒還記得我這個老頭子啊。”

“爺爺,你說什麽那。”羅歆走過去,坐在爺爺身邊,乖巧地嘟着嘴,“我這剛到,可就直接來跟您請安了。”又轉身看向莫汐:“咦,莫汐姐,你也在。”

莫汐端着咖啡點了點頭,看慣了她的胡作非為,突然這麽乖還真讓她不習慣:“剛剛在跟爺爺閑聊。”

“這丫頭,之前又去哪裏鬼混了?”羅老爺子可不買她賣乖的賬,繼續挑着眉問。

“什麽鬼混,我是去上學。”羅歆頭頭是道,“您上次不是嫌我坐不住麽,我在那裏可是每節課都坐一個半小時。我都這麽聽話了,您說您怎麽還這麽急着把我嫁出去啊。”

羅老爺子笑着哼了一聲,拿着手裏的報紙朝莫汐指了指:“你什麽時候能跟人家莫家小姐一樣,在娛樂圈玩能玩的風生水起,又能把莫家大部分産業都管轄在手下,我就放心喽。”

莫汐笑出來:“爺爺,您誇得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歆歆還小,玩性難免。”

“是是是,爺爺說的非常是,”羅歆不樂意地說,“但我不喜歡他。”

“不喜歡?”羅老爺子揚了揚眉毛,“那你喜歡誰?路家那小子。”

“好啦爺爺,”羅歆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別亂猜了。”

莫汐的臉色諱莫如深,羅老爺子卻呵呵一笑:“這丫頭還會害羞。”

羅歆看到莫汐別有深意的眼神,覺得笑容也有些僵硬。

回到付禦那裏,羅歆剛坐下便打了個手勢叫來服務生:“西餐,謝謝。”

付禦神色古怪地看了羅歆一眼,在中餐名店點西餐,這女人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羅歆看到他疑惑的表情,簡單地解釋:“吃不慣。”

“哦,羅歆是在倫敦出生的,六歲之前一直在英國呆着。”羅烨有些無奈地說。

付禦了然地點了點頭。

羅歆一小塊一小塊地切着牛排,不發出一絲聲響,優雅得仿佛是真正的名媛淑女。她真不明白,這樣的場合到底是家宴,還是家人圍觀她相親,當然,羅家人打的什麽算盤她從來不過問,無非又是利益或者內部争鬥,何時有過新鮮的?

“羅小姐是哪所學校畢業呢?”付禦坐在她的對面,狀似無意地打量着她完美精致的美貌。

“我如果說我肄業,你會很吃驚麽。”羅歆不動聲色地問道,擡頭禮貌地笑了一下。雖然時間緊急,她還是查了一下對方的資料,不查不知道,原來對面這個跟付衍希是一家人,真是不懷好意,第一句話就問的這麽尖銳。

付禦似乎很吃驚地頓了頓:“不會吧。不過學校那種地方似乎不太适合羅小姐。”

呵,還真是諷刺味兒十足,想必付衍希沒在他面前添油加醋地形容過她。

羅父幹笑兩聲連忙補充:“這丫頭喜歡開玩笑,她十六歲的時候NYL金融學學士畢業,十七歲EY心理學碩士畢業,後來一直跟着一個心理學教授學習,她不太喜歡學校。”

“……”付禦這回真的吃了一驚,那她何必還去鼎華上學,為了玩麽,她又不喜歡學校。

“付先生想問什麽呢?”羅歆的嘴角邊挂着一絲微弱到難以察覺卻又不容忽視的笑意,眼神明亮刺眼仿佛所有思緒都被她一眼看穿。

付禦斂了斂神色,畢竟久經談判桌,不至于被她有些逼人的氣勢吓到,低了低頭便淡淡地道:“羅小姐對心理學很有研究?”

“學了些皮毛而已。比起對着書本研究,我更喜歡去大自然中親自體會一下,我最喜歡攀岩,付先生有空一起去麽?”羅歆沒有低頭,切牛肉的姿勢卻準确無誤,“或者潛水,也是我的專長呢。”

“……”付禦似乎斟酌着怎麽回答,“或許我們可以試試高爾夫?”

“不要吧,那種無聊的游戲我十四歲的時候就玩膩了。”羅歆聳了聳肩,不留情面的說。

羅父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羅歆盯着付禦尴尬的表情,莞爾一笑:“看來我們不怎麽合拍呢。”對面的男人一看就是養尊處優養出來的貴公子,卻是極美的,一副瘦削蒼白的堪比吸血鬼的華麗而妖冶的俊美外表的确讓他又不安分的資本,但是比起某人,還是差遠了。

付禦是頭一次被女人如此不留情面地嘲諷,頓時怒火中燒,手中一用力,筷子便磕在精致的盤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羅歆微微低了低頭掩飾唇邊的笑意,輕輕擡手輕輕拍了拍,服務生過來,羅歆微笑:“我看付先生似乎也吃不慣中餐,給他換掉。”

羅歆的叔叔連忙接口:“雖說是中式餐廳,但為了滿足歆歆的習慣,這裏的西餐也值得一嘗。”

羅歆收了笑容,低頭繼續對付盤中的牛排。

“那我真的要……試一試。”付禦緩了緩口氣,愈發覺得羅歆有意思。

羅歆聞言頭都沒擡,接下來的時間裏基本沒說一句話,反正有其他人接話,她也樂得清閑,低頭看了看剛剛從爺爺那裏随手拿來的報紙,娛樂版面寫着“昔日天王銷聲匿跡許久,真相究竟如何”,羅歆嘲諷地輕笑,消失許久還能占據娛樂版整整一面,這種空穴來風的新聞還真是“有吸引力”,外加一堆模糊難辨的照片,不過這就是她的本意,她若想要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了解他的消息,只能如此,如此才能不那麽想念他,他不回來的日子裏,她會難過到發狂然後去買光所有印有他名字的CD,反反複複地聽他的聲音,羅歆的手在一張照片上頓了頓,那個女人,看上去像,聶清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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