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迷花自葬(7)

游夜在黑暗中凝視身旁的女人,她不是第一次睡在他旁邊,卻是第一次在他入睡前睡着。

羅歆背對着他,淩亂的長發毫無章法地散在她周遭,淡淡的洗發水的味道伴随着汗水彌漫在枕間,還有很淡很淡的,她曾經常用的香水的味道,嗅一下便輕易讓人的心兵荒馬亂。

她比之前清瘦了太多,骨骼凸顯在她原本光潔無瑕的背部,顯得格外凜冽,像是一副駭人的畫,媚态卻不見絲毫清減,反而像是被火燒過的雜草一般詭異地瘋長。

游夜不禁擡起手,輕輕撫過她赤-裸-的背部,指尖順着她過分單薄的線條描摹,她是屬于他的,此時此刻,他擁有的東西已經太多了,卻單單只有這件事情足以讓他興奮-----羅歆屬于他,是他的東西,他可以任意對待她,就像她當初一樣,不,他怎麽會像她一樣,她那時愛他,而他此刻,亦不愛她。

他只是想讓那股恨意不再日日夜夜折磨他,他的指尖逐漸滑到她依舊纖細的腰間,繼而緩緩地繼續向下滑去,她身體上殘留的熾熱的溫度讓他的手不能自制地顫抖,游夜厭惡地蹙眉。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對這具他本厭惡到死的身體着了魔,他對她的渴望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有時候她稍微一個動作他便覺得心裏像是有一團火在燒,越燒越烈,但他不可以妥協,他寧願被燒死,也不會跟這個傲慢地等待他退讓的女人妥協,而當她低下頭向他乞求,那團蠢蠢欲動的火便倏忽蹿出了他所能控制的範圍,他忍不住沒日沒夜的要她,甚至把她丢棄在他最讨厭的地方,卻依舊控制不住又一次又一次地踏足那裏。

想到這裏,游夜對自己反感到無以複加,起身便離開了房間。

羅歆一直沒有睡着,她靜靜地等他離開,然後緩緩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已經太久沒有如此柔軟的床了……

赤着腳下床踩在柔軟的毛絨地毯上,巨大而厚重的窗簾讓她覺得窒悶,随手扯開,月色便傾瀉而下,羅歆嘆了口氣,然後像貓一般懶懶地地眯起眼,仿佛所有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時的她一樣。

是的,是的,她讓最疼愛她的爺爺失望透頂,她讓她最愛的男人恨她入骨,她讓曾經最愛她的人因為她锒铛入獄,如今誰都可以踩到她頭上來,她還多了一個不知道将來會是什麽命運的孩子,她的孩子,他既然那麽讨厭她,又怎麽可能對這個孩子好,但……上天硬要把這個孩子塞給她,她也只能接受。

她必須想個辦法,她明白若是她這時候還不打起精神來,情況只能更加糟糕,羅歆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有沒有一點後悔呢羅歆,夜色裏涼涼的風撩過她的額,傷口隐隐作痛,笑意漸漸變得放肆。

“爺爺,小五只不過是受人利用,她年紀小難免被迷惑。”那種情況下,只有四哥羅烨會幫她講話。

但她卻讓他也失望了,她當時清清楚楚地說:“沒有。我羅歆從不被人迷惑,即使讓我選擇無數次,這樣的結果都不會改變,即使錯了,也是我欠他的。”

那麽我欠別人的,盡管來找我讨吧,反正我羅歆得罪的人沒有上千也有幾百。

那日若她妥協,爺爺肯定護着她,從小爺爺最疼她了,還記得小時候她經常偷偷去摘爺爺親自栽培的花,都是非常名貴的品種,四季滿園的豔麗芬芳,若換成別人,老爺子早就發怒了,就算是她那幾個哥哥貪玩不小心碰壞了幾片花瓣也少不了被一通訓斥,但她被爺爺逮住便把花往裙子的腰帶間一插,然後調皮地轉一個圈,裙擺飛揚,笑嘻嘻地問:“爺爺,美了不?”老爺子便樂呵呵地笑着,眉毛挑起胡須一撇說:“咱羅家的女娃能不美?”

而那天,天氣陰沉的好像永遠都不會放晴,爺爺在她印象中高大而威嚴的形象突然就變得那麽不真實,爺爺總是無所不能的,爺爺總在她犯錯的時候給她撐腰,爺爺吼一句整個羅家沒人敢吭聲,歷經人世的爺爺從不輕易動氣,那天卻鐵青着臉看着她,臉上的皺紋格外地深,整個人仿佛瞬間老了幾十歲,再不是那個精神矍铄身板硬朗年過古稀依舊能撐起羅家半邊天的老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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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她聽到爺爺蒼老卻沉重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遠到她幾乎要聽不清:“丫頭啊,長大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不跟在爺爺後面一聲一聲喊了……罷了罷了,你想要什麽便去,但跟羅家再沒有關系。”

羅歆低着頭,手握成拳緊了又緊,終是在爺爺面前跪了下來,擡起下巴風輕雲淡地說:“謝謝爺爺。”

掃視了一下根本不想看她的父母,羅歆起身離開。

“羅歆!今天你踏出這個門,就再也沒有爺爺護着你了!”

羅歆只聽到随着爺爺憤怒的聲音而來的茶杯碎裂的聲音,但她不敢回頭,她沒有別的選擇,她明白,她從來沒有那樣明白過,他那樣恨她,她留在羅家只能讓羅家陷入更加困難的境地,她清楚羅家此時已經大不如前了,路家和洛家的慘淡境況已經讓她怕了,她本就無處可逃,所以她犯的錯,她自己擔。

她曾經抱着那麽一點希望他或許對她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感情的,十年呵,十年,就算是花花草草也有情了吧,但他沒有,半點都沒有,他通過她的手用這十年編織了一個巨大的陷阱,完美的報複了他的仇人,然後在陷阱的末尾把她輕輕一推,便也推了進去,于是結局她是罪魁禍首,她害了所有人,萬劫不複。

她不信事實,至少她不相信是十年,她不相信從最初他的目的就是這樣,若他十年前就有這樣的打算,又怎麽會放棄她而跟夏流年在一起,她不甘心地追問他,她滿懷希望地追問他,他沒有看她,只是斟酌了片刻,然後淡淡地回答:“因為她值得我把做了十年的事情重新來一遍,或許會花費更多的時間,但多久,她都值得。”

羅歆就在那一秒明白了,無論她做再多的事情,無論她把他們逼到什麽絕路,無論她把他們拆開,無論夏流年愛上別人,無論他對她再無希望,無論一切一切,他的愛情只有一次,給出去,收不回。

但有些事情明白了,不過是多一個傷口而已,對于結局與事無補。

她從十年前就已經踏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那時的他絕望而憂郁,漂亮的眸子裏滿滿的寫滿了疼,她看得心都碎了,忍不住拆了自己的肌骨血肉去補那些讓他疼得傷口,她知道他在恨,恨那些讓他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人,可是恨有什麽用呢,他不過是個孩子。

羅歆的手扣在紅木窗沿上,指尖發白。他是真的不記得了,完全不記得了,半點都不記得了。

她更早的時候便見過他,那時的他眼眸溫柔如水,笑起來卻帶着幾分邪氣與傲慢,他修長而有力的指尖在鋼琴的黑白鍵之間快速地飛舞,流瀉而下的音符宛若初夏的午後慵懶而惬意的陽光,他是阮家的小少爺,是阮明東娶的第三任夫人所生下的兒子,完全繼承了母親絕美的容貌,俊朗非凡。

“我以前從來沒見過能彈得這麽好的小孩子。”羅歆坐在一旁托着腮,稚氣卻一本正經地說。

“呵,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種人,被叫做天才。”阮司桀的語氣不可一世。

“司桀哥哥是天才。”羅歆眨了眨眼睛。

“算是吧。”阮司桀淡淡地答道,“反正哥哥們要看一天的東西,我一個小時內就能搞定。”

羅歆又眨了眨眼睛。

羅歆算是貴族圈子裏長大的,見過的俊美而貴氣的少年數不勝數,年幼的她不懂情愛,只知道想跟他在一起玩。

“司桀哥哥,以後我不跟路路和小洛玩了,跟你玩好不好。”

“不好。”他停下來,手指優雅地輕輕撫過鋼琴鍵,雖是拒絕,聲音卻宛若鋼琴聲般清冽,好聽的不像話。

“為什麽呀……”羅歆委屈地嘟起嘴。

“你要回家去。”阮司桀站起來,斜斜地倚着鋼琴。

“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我跟你住在一起好不好。”嘴巴撇的更厲害了。

阮司桀看着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小女孩兒不由得笑了出來:“你又不是我們家的。”

“那怎麽才能變成你們家的?”羅歆慌了,跑過去搖着他的手臂問。

“變成我們家的?你去嫁給我那些哥哥裏任何一個,自然就變成我們家的了。”阮司桀有些輕佻地挑了挑女孩兒蘋果一般圓嘟嘟的臉。

羅歆仿佛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突然瞪大了眼睛問:“那我嫁給你好不好?”

“不好。”阮司桀想也沒想就說道,卻被她的話弄的耳根一熱。

“為什麽啊為什麽啊。”羅歆那時根本不懂嫁人是個什麽概念,只覺得老被拒絕很郁悶,小姐脾氣上來了,立刻纏着他不放。

阮司桀挑了挑眉,把她拉到鏡子前,低頭在她耳邊說:“我的女人,要是世界上最美的,你看你又矮又醜,我怎麽要娶你。”

“可是……可是怎麽才算是,最美的女人?”羅歆有些洩氣地看着自己,雖然是矮了點,但是她又不是不會長高,而且別人都說她很可愛啊,而且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說不好自己也覺得不好了……

“呵,最美的女人麽,如果有一天,在你身邊的男人都能為你神魂颠倒,那你就是最美的。”

窗臺割疼了手指,羅歆回過神來,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騙人,你根本不喜歡這樣的。

……

羅歆轉過身背對着窗,驀地想到,伊利莎白,伊莉莎白還在那個地下室!

來不及多想,羅歆穿着睡衣跑到樓下,盡量不讓拖鞋發出踢踏的聲音,走到大門才發現門鎖了,擡頭掃視了一眼樓上緊閉的卧室門,終究還是放棄了去叫他的念頭,轉向另一邊,打開窗戶輕輕一翻便翻了出去。

游夜本來也沒什麽睡意,剛剛沖完澡換上衣服便看到羅歆跳窗戶出去并且巧妙地避開了警報系統,一邊後悔為什麽沒裝護欄一邊急忙出門開車跟了上去。

她穿着絲質的睡衣,精致的塔夫綢沒有絲毫禦寒的功能,她單薄地瑟瑟發抖,像是一只落單的候鳥,游夜跟在後面緩慢地開着車,不斷忍住想要去攔住她的沖動。

她這幅樣子能走多遠?

不,她不會做這種沒有準備的事情,或許還會有人來接她?

游夜心中一緊,薄唇不悅地抿緊了,不動聲色地繼續開着車遠遠地跟着。

羅歆倉促地跑着,拖鞋讓她的腳步比往常笨拙了許多,她沒有太多時間,或許那間地下室不會那麽好進去,她有些懊惱地想着,但走到了才發現,沒了人看守,連門也沒有鎖着,她輕易地就走了進去。

然後她看到了她的伊利莎白,那只高貴而非常愛幹淨的貓此刻被棄如敝屣地丢在塵埃當中。

她一直寶貝的,從未受過丁點兒傷害的伊利莎白,就那樣帶着幹涸的黑色血跡孤零零地躺着,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走過去,拖鞋在地面上發出突兀的擦響,“伊利莎白,如果最初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結果,肯定不會把你帶回來,我曾以為我能給你最好的。”

羅歆毫不猶豫地把它抱起來,讓它趴在自己的小臂上,就像以前那樣,它僵硬的屍體散發着難以忍受的氣味,而羅歆渾然不覺,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話:“你看,現在你髒成這樣,我也沒辦法帶你洗澡了,你最讨厭沾水了,現在很得意吧?”

“你一定在生我的氣,把你丢在這裏這樣久。”羅歆的聲音越來越輕,“不過,從小到大你總聽我絮絮叨叨也該煩了吧,你再也不用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朝我喵喵叫了……”

“但是,以後我就都是一個人了……”羅歆開始哽咽,蹲在那裏微微顫抖着,她不喜歡哭,連此刻的哭聲都是極其的壓抑,“他們都欺負我,他們都欺負我你知不知道……”

游夜倏地在門後頓住腳步,他第一次聽羅歆哭的這樣真切,好像有一陣韌猛的風席卷過他空洞洞的心髒,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被卷走,卻讓他覺得似乎丢掉了什麽。

她以往掉眼淚總是有演戲的成分,想要博得同情,想要模糊別人的意圖,她懂得利用她每次的哭泣做出足夠可憐的姿态,游夜厭惡極了她這種做法,好像她的每一滴眼淚都是髒的,而此刻,她就那樣斷斷續續隐忍萬分地對着一只死去的貓啜泣着,委屈的能夠輕易讓人的心疼出一個洞。

或許過了很久,亦或許只有頃刻,時間變得無足輕重,游夜只覺得寒意讓他全身都微微顫抖着,他看到羅歆站起來,他看到她轉身朝門走來,而他甚至都挪不動腳步,任她愕然地跟無所遁形的他對視。

她的眼睛還是那麽漂亮,神色依舊平靜,如果不是她修長的睫毛上沾着的淚痕還在月色下閃着盈盈爍爍的光芒,游夜都要以為剛剛只不過是他的一場幻覺。

“嗨,半夜三更不好好休息跟蹤我到這種地方真的辛苦你了,”她略微帶着嘲諷挑眉,緩緩地說,“但我只是想把我的貓埋掉,沒有打算做什麽會妨礙你的事情,真抱歉浪費了你寶貴的時間。”

她就像這裏那些成片成片美麗而妖冶的玫瑰一樣,到處是刺,滿滿的全是刺,游夜暗自握緊了十指,忍了又忍才平靜地開口:“羅歆,你大可不必……”

“不必什麽?我做什麽不都是在你眼皮底下,我想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點小算盤還妨礙不了你成就一番,輝煌大業,”羅歆一字一句地吐出來,腳步卻沒有停下。

“不要說的那樣可憐,你明明比誰都無情,比誰都狠毒,你那些不擇手段給予別人的痛苦你從來不放在心上。”她向院落走去,游夜背對着她,夜裏徒勞掃過塵埃的風讓他的言語又蕭瑟了幾分,他在提醒自己眼前這個女人是誰。

原來,我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啊。羅歆抱着貓的手緊了緊,它不能再像以往一樣給她溫度,指間冰冷而僵硬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不再有她這樣的糟糕主人,伊利莎白會很開心的,對吧。

羅歆撥開玫瑰叢,明明已經是暮秋,這些玫瑰依舊綻放得邪魅而熱烈,這曾經是她的得意之作,做伊利莎白的墳墓,它會喜歡的。

它的身體終會變成這些玫瑰,年年歲歲開得熱烈,沒有心,不會疼,只被人豔羨地注視着。

“它很重要嗎?”游夜站在她身後,看她認真地刨開土,“我并不經常看你把它帶在身邊。”

“重要?大概吧。”羅歆自嘲地笑了笑,轉頭直視游夜的眼睛,“反正已經死了。”

“你在怪我。”游夜捏住她的下颌,對上她潮濕迷蒙的眸子,語氣不由得軟下來,“你喜歡的話可以再養一只,它是金吉拉吧。”

“是的,是的,原來阮先生喜歡的話就可以再養一只,沒了夏流年還有聶清汐,沒了聶清汐也沒什麽關系,有的是類似的女人為你着迷,是麽?”羅歆嘲弄地笑着,“原來如此。”

“你一定要讓我不痛快是麽?”游夜猛地收緊手指,“來日方長,你一定也要讓自己不好過麽?”

“好疼呢。”羅歆秀眉微蹙,潔白的貝齒咬住下唇,眼波流轉,楚楚可憐卻魅惑衆生。

“疼?”游夜狹長而妖冶的眸子輕輕眯起,緩緩地傾身湊到她耳邊,溫熱的氣息柔柔地缭繞在她的耳頸畔,“你如果怕疼,就不會到現在都這副不知死活的模樣。”

“那你說,希望我是什麽模樣呢?”羅歆倒退了一步,他的氣息依舊能讓她頭暈目眩,她從一開始就不是他的對手,無論是美色,還是手段。

游夜不由得輕輕抿起嘴角,她這點永遠不會變,依舊像最初那個少女一般,為他故意的親近而臉紅心跳。

“乖一點,興許我會對你好。”他聽到自己不可思議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沒寫完這章。我是個暈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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