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耳朵

17、耳朵

沈清徽百無聊賴地看着車窗外滑過的樹木,纖長的手指在一只龍貓挂件上輕輕擦過。

夏白焰在後視鏡裏瞥了她幾眼,心中滋味萬千。

早上沈清徽把沈懿交給老師後,一個人從小學門口出來。裁剪得體的校服襯得少女添上幾分斯文的書卷氣,只是眉眼中的郁氣深濃如墨,夏白焰被後座傳來的低氣壓波及,戰戰兢兢了一路才把人平安送到中學。

下午夏白焰再見到人時,沈清徽已經完全變了臉色,眼裏是不加掩飾的急切與期待。

她忍耐了一天,忍耐着同班同學善意的關心,忍耐着乏善可陳的日常教學,忍耐着看不到阿懿的焦慮不安。

大概初次對孩子放手的家長都是這樣矛盾的心理,一方面知道孩子應該離開自己逐漸獨立,一方面又對各種未知的可能膽戰心驚。

夏白焰試探性地開口:“家主,再過四個路口就到了。”

深黑的眸微動,沈清徽正要說話,放在書包裏的手機響了。

“喂?慎微姐姐。”她移了重心,稍稍坐直。

“清徽。”沈慎微的手按着辦公桌上的一份報告,攤開來的文件夾裏有一沓照片,A4紙上寫着詳盡的任務過程和最終結果,目标人物都是同一個人。

她怕接下來說的話刺激到沈清徽,于是放輕聲音:“你現在在哪?”

“車上。”沈清徽看了看夏白焰:“白焰在開車。”聽到家主喊自己的名字,夏白焰後背微僵。

夏白焰是信得過的人,沈慎微眉頭微松:“好,你聽我說。”

“一個月前,我們的人在奉北發現疑似韓定遠的人,當時他的身份是一家建築公司的董事長——章禹。雖然兩個人的樣貌有一定的出入,但是生活習慣多處重合。我們調查他的身份背景,居然沒有找到多少可靠的信息。”

“章禹為人很謹慎,一般不會輕易在公開場合面前露面,也從沒有在外面遺留下自己的指紋與毛發,身邊的保镖還有非法配槍。”

“我們的人一直在找機會近他的身,幸好這段時間他的公司周轉不行,急需一筆大的投資緩解資金問題。

“我們的人以投資方的身份,花了一段時間取得他本人的信任,想辦法采集到他的字跡與指紋,與韓定遠的信息進行比對分析後發現。”

沈慎微深呼吸一口氣:“章禹就是韓定遠本人。”

忽然而至的下墜感,沈清徽倏然捏緊手中的龍貓,她沉聲:“停車!”

夏白焰正要打方向盤轉彎,突然聽到這個帶着壓迫感的命令,她立即拐入另一條道将車穩穩地停下。

沈慎微暗道糟糕:“清徽,你先別急。”

沈清徽胸口發燙,她的聲音裹着冰刀:“他人在哪?”

經年累月的恨意與恐懼在心頭翻湧,眼中的景物被無限放大,最後在她眼中模糊成一團,長時間的耳鳴目眩襲來,沈清徽及時咬緊下唇,才沒有發出哀鳴聲。

沈慎微硬着頭皮往下說:“917小隊成功地活抓了他,現在他被關在沈宅的地下室裏。”

九月十七日,當年那起慘案發生的日子。

“嘟——”沈清徽立即挂掉電話,她舔一下唇上的血,牙齒都在抖:“白焰,回沈宅!”

有的悲痛随時間的流駛會被淡化,有的悲痛随時間的流駛會被疊加,時間并不是總能治愈一切。

很多人以為沈清徽在好轉,至少假裝是這樣,可一旦觸及到當年的相關人物,她的自持冷靜都會化作灰燼。

她像是一頭掙脫禁锢後闖入凡間的上古兇獸,眼裏都是擇人而噬的殘忍。

夏白焰重新啓動車子往回走,與此同時,她挂在耳邊的藍牙耳機接入一個電話。

“白焰,不要着急,以正常車速行使,随時注意家主的情況,必要時……”對方停了幾秒:“采取特殊手段。”

電話應聲挂斷,夏白焰的腎上腺激素驟然飙升,這是她兩年來第一次收到沈慎微的指示,這也意味着家主此刻的精神狀況十分危險。

兩年前的夏白焰之所以能走到沈清徽面前被選中,正是因為她在各種緊急情況下的應對能力達到同期最高。

她存在的最大價值從來不是當沈清徽的司機或保镖,而是為了今天這一刻。

中央扶手箱裏放着每日一換的止痛片和三支鎮定劑,這些都是為随時可能情緒崩潰的沈清徽準備的藥物,只有當事人不知道。

“家主。”她提高音量,嘗試吸引唇已經被咬出血,一直在發抖的女生的注意力:“小懿再派其他人去接嗎?”

這句話她重複了好幾遍,一遍比一遍急切。

終于,後視鏡裏沈清徽撩起眼皮看她,黑瞳裏暗潮湧動,她許久沒有應聲,似乎聽見了夏白焰在說什麽,又似乎沒有。

如凝望深淵,夏白焰只覺窒息,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攥地發白,她最後問了一遍:“小懿要讓其他人去接嗎?”

小懿?小懿是誰……

沈清徽的胸口一陣鈍痛,混沌的意識破開一道口子,她頭痛欲裂:“小懿……懿。”

她想要舉手揉揉太陽穴,手裏的異樣讓她低下頭,手心裏是一只被捏到不成原樣的龍貓挂飾,那是沈懿給她挂到書包上的,和她自己用的是同款。

她低聲呢喃:“阿懿,寶寶。”

一些記憶重新占據她正被負面情緒撕裂的腦海,小學放學比初中要早一點,她提前請假準備去接阿懿回家。

沈清徽還要接沈懿回家。

阿懿還在等着她。

“白焰。”似猝然從噩夢中驚醒,她垂了垂眼睫,用手背蓋住雙眼。

“家主?”夏白焰心驚,她随時準備停車。

片刻後,疲憊又低啞的聲音傳來:“掉頭去梧桐小學,你還有十一分鐘。”

該死的人早死晚死都得死,不急一時。

其他小朋友有家長接,她的小朋友也要有。

“明白。”夏白焰這時才發覺自己的後背被汗透了,再看時間,距離她調整路線不到十五分鐘,她卻覺得自己已經走過一輪生死。

梧桐小學的門口等着許多家長,他們有序地站在指定的區域等孩子放學。

“阿懿,我媽媽來接我了,再見。”

“再見。”

身邊的小朋友一個接一個離開,沈懿在門口踮起腳往人群裏望。她知道初中比小學放學晚,早上白焰姐姐說,要她放學後在校門口等,先接她再接家主,她想快點上車去見清徽。

正找着人,她眼前驟然一黑,沈懿驚恐地抓住覆在眼睛上的手,是遇到拐賣小孩的壞人了嗎?

她想要大聲呼救,耳邊熟悉的聲音讓她鎮靜下來,“阿懿。”來人低笑:“猜猜我是誰?”

是她的渴望,是她的念想。

“清徽!”沈懿轉過身,撲進沈清徽懷裏,熟悉的冷香将她包圍,讓她安心:“你來了呀。”

沈清徽取下她的書包,将女孩抱起來,她摸摸沈懿的頭:“我來接你回家。”

她看起來依舊體面、溫柔,看不出一刻鐘前的猙獰與失控。她慣會僞裝,僞裝成正常人的樣子,然後在每個深夜裏,與這具皮囊下的怪物相視。

沈懿的眸被歡喜浸過,變得更加幹淨漂亮,她仰起臉,表情卻突然僵硬了。

正在走路的沈清徽察覺不對,低頭問她:“阿懿?”

“你的唇上有血。”沈懿秀氣的眉往內蹙。

本就薄而豔的唇瓣染上血後像迷人的薔薇,沈清徽生出幾分心虛,她只顧隐藏好自己的情緒,竟然忘記處理好唇上的血跡。沈懿不該看到這些血腥與肮髒,她些許懊惱。

忽然,帶着甜味的氣息落在她的唇上。沈清徽眼瞳微震,沈懿捧着她的臉,認真地說:“呼呼就不疼了。”

她啞然失笑,眸中所視的淡紅血色如潮褪去,困在心裏的怪物得到安撫,回到深淵裏蟄伏。

沈懿是唯一能治療她的藥,沈清徽早該知道。

車裏,女孩趴在沈清徽腿上,開心地與她分享今天在學校裏發生的事,沈清徽專心聽着,當聽到女孩說自己的同桌是沈燦時,她的眼尾勾了勾。

沈懿偶爾會在無意間向她提到自己在集裝箱裏的生活,吃的東西,交的朋友,數的日子。于是沈清徽自然也知道那段因為一顆糖結下的友誼,雖然沈懿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她什麽,但是她知道沈懿挂心她的朋友。

沈懿分到那個班是她有意為之,比起轉述,她更想沈懿親眼看到曾經的朋友過得很好,讓她可以放心。

沈懿天真善良,有一顆幹淨柔軟的心腸,那是沈清徽曾經擁有又猝然失去的東西,她想要保護好她。

“摸耳朵是表達喜歡的方式嗎?”沈懿搖她的手,語氣有些不解。

沈清徽回神,她問:“阿懿為什麽這樣問?”

沈懿在她懷裏拱了拱:“下課後,好多人來摸貓咪老師的耳朵,她們說這是因為她們喜歡貓咪老師。”

沈懿的書包很可愛,同齡人覺得新鮮,征求過她的意見後就來摸耳朵。

沈清徽設想過沈懿問這個問題的初衷,甚至想到了最壞的一種情況,唯獨沒有想到是這個原因,她喉嚨滾動:“她們說的對。”

“可如果是你,你只能給喜歡的人摸耳朵,不是別人喜歡你就能摸你耳朵,明白嗎?”身體接觸的界限要時刻明确,她不能讓沈懿被人欺負了去,

“清徽。”原來是這樣,這樣是喜歡。沈懿想到什麽難為情的事,白皙的臉蛋染上紅,她聲音細細:“那你摸摸我的耳朵呀。”

她在委婉的表達喜歡她。

沈清徽的胸口傳來一記悶響,她半眯眼,如沈懿所願摸上嬌小玲珑的耳朵,指腹下的觸感溫軟舒适,她低頭親了親,沈懿的臉就燙地像發燒了一樣。

呵,害羞的小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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