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陪你 自此不怕孤獨寂寞

蘇懋還是很配合的, 雖然別人沒有點透‘你要避嫌’四個字,他也知道怎麽做,大家都是成年人嘛, 分寸都懂。

他真的去跟着準備宴席的太監們‘學習’了,鮑公公瞧着年紀大,本事倒沒誇大, 定然是打過招呼了,這邊的人看到他都很客氣, 他問話,他們就答,不想幹事鹹魚癱,他們也不管, 一副随便你玩的樣子。

蘇懋開始覺得還行, 畢竟他對皇宮了解不深,跟着老油條們混一混沒什麽壞處,可很快就膩了,老油條畢竟是老油條,要是一般規矩,并不是秘密, 問誰誰都會說, 可問的再深點, 大家就顧左右而言他了,沒誰會真的交心。

他便也跟着劃水,想看看給他派任務的人有沒有什麽動靜,畢竟這麽多天過去, 他都沒能殺了太子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 對方非常安靜, 沒有什麽追擊,沒有什麽遞紙條,好像之前的事都是錯覺一樣,根本沒有人逼他刺殺太子。

怎麽可能呢?

蘇懋有點沒想通,一邊在奉和宮邊瞎轉悠,一邊想事,跟着就發現了,向子木這個殿前司散都頭值守片區有點意思,總是離奉和宮不遠。

也是,散都頭麽,相對而言并不是殿前司中心,值守片區劃分在擠出權力集團的廢太子附近,也很正常。

這位年輕的向散都頭內斂沉靜,從未和他打過招呼,可能上個案子的接觸對他而言,并沒有拉近任何距離。

蘇懋尊重對方的職業,自不會有微詞,反正向子木守在這裏,四舍五入也算保護他的安全了,真有事小夥子真敢扛的,何必非要交心?

特別無聊的時候,他會折些小樹枝,找到一個偏僻的地方,畫個圈,全當射飛镖玩了。

可……為什麽一個都不中!

……

側室裏的人睜開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一片血紅,轉成一片黑暗,長幾上燈燭不知道什麽時候燃盡,房間靜寂,沉默,一如他現在的情緒,不再煩躁,沒有暴戾,但也并不愉悅。

解開腕間鎖鏈,放下袖子,太子站了起來。

這個房間用的太久,他閉着眼睛都知道門在哪裏,伸手推開,微悶的濕氣拂面,眼睛眯了眯。

停頓片刻,他去往窗前,看到外面将停未停,纏綿暧昧的雨絲,也看到了蜷縮成一團,抵着窗下正在睡覺的蘇懋。

雨顯然已經下過很久,現在并不大,只餘淡淡涼意,小東西縮成一團,發絲蒙霧,衣角微濕,像只無家可歸的小貓,可憐的緊。

察覺到過于凝實的視線,蘇懋睫毛顫動,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眼底微青,嘴唇略幹,表情也不怎麽友善的太子,瞬間醒透了:“不是我非要睡這裏……”

他坐起來,指了指外面的雨:“雨下的有點久,廊下小床又撤了……殿下這麽好,再包容我一次?”

小東西笑出小虎牙,膽子大的很。

太子垂眼,瀚海波瀾裏覆着冷霜:“放肆。”

“是殿下自己說的,有才之人在您這裏待遇不一樣,”蘇懋揉了揉睡的略疼的頭,嘟嘟囔囔的站起來,“不能不算數吧……我前番表現應該還可以?”

“得寸進尺。”

“那也得是殿下人好,才有我得寸進尺的機會麽。”

見對方只是放冷氣,并沒有真的有什麽舉動,連窗子都單手擡的穩穩,防止落下砸人,蘇懋當然順杆爬:“殿下等一下。”

他貓着腰溜着牆角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很快回來,手裏拎着個圓圓的盒子,提上來給太子看:“桂花糕,今年的第一批鮮桂花做的,雅香沁脾,入口綿軟,還不幹,我從鮑公公那裏偷的,殿下嘗嘗?”

其實哪裏用偷,鮑公公做事不至于這麽不仔細,能讓他‘偷’到的,要麽是丢不丢都沒關系,數量有夠,要麽就是知道這糕點要送去哪兒——

方才側門響動,太子并沒有刻意壓制。

鮑公公做事向來潤物細無聲,當事者二人也心知肚明,對方沒說話,蘇懋舉食盒舉得手都要酸了:“殿下要是不吃,就只能看着我吃喽。”

他自作主張,從窗子裏爬了進去。

窗子并不高,是特別寬大的那種,爬起來并不費力氣,可有門不走,非要爬窗,姿勢還這般不雅……

太子視線掠過小東西衣服繃緊的腰線,腰下起伏圓潤的弧度,皺了眉:“放肆。”

放肆就放肆吧,也不差這一回。

反正在你這,有才能的人都有特殊待遇,真生氣了頂多也就罰頓板子。

進屋之後,蘇懋還是有分寸的,并沒有眼睛亂瞄,特意選了個有屏風相隔的小桌,視野看不到內室更多,手腳麻利的打開食盒,雙手将一碟糕點捧出來,姿勢那叫一個虔誠,那叫一個慎重。

盒裏的桂花糕也沒有辜負他,一看就是新鮮做成,顏色雪白,點綴着亮黃桂花,香氣幽馥,甜意纏綿。

“哇——”

是真的好看,也好香!

太子瞧着小東西沒見識的樣子,奇妙的,竟真有了些胃口,淨了手,慢條斯理的坐到了桌前。

一小碟桂花糕并不多,只有六塊,因并非主食或佐餐,做的偏精致,也就是說,塊很小,別說兩個人分了,一個人都不夠吃飽肚子的。

但不知是不是就是因為量少,才覺入口格外珍貴,分外美味,甚至連面前的人看着都不再那麽不順眼了。

慢慢的,珍惜的吃完最後一口,蘇懋收拾好盒子,仍然沒有離開,看着外面似乎又大起來的雨,賴着不走。

太子并沒有趕他,推開一邊屏風,坐到案幾後,随手拿了卷書翻開。

蘇懋賴的更理直氣壯了,他早看出來,太子看起來兇,實則……雖然實則也有點兇,但只要不惹着,太子還是很大度的,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脾氣和規矩。

他就想着,要不要幫點忙?

結果就不小心,碰到了一個紫檀箱子,箱子一倒,裏面的東西掉了下來,圓的正的不同結構,精致小巧,木頭打磨的光滑極了,有點像魔方,又跟魔方不大一樣,魯……魯班鎖?

這個好玩!

他眼睛瞬間就亮了。

“鮑公公還沒扔?”太子淡漠的看了一眼,“孩子玩的東西,倒入了你的眼,罷,賞你了。”

“謝殿下!”

蘇懋一點都不嫌棄,不要小看孩子玩的東西啊!榫卯結構相當精妙,不熟悉的人需得研究把玩良久,才能找到那一點點妙處,這箱子裏這麽多,夠玩很久!

謝了恩,他就坐在椅子上玩了起來。

蘇法醫在用心做一件事時,專注力是驚人的,不在乎自己在哪裏,不在乎身邊發生了什麽,心無旁骛,眼睛都不會挪開半分,玩着玩着,身體自主調整更加舒适的姿勢,倚在軟枕上,盤腿坐……連什麽時候被鮑公公引到了旁邊的貴妃榻都不知道。

不但沒察覺被引到了貴妃榻,中間被鮑公公請到桌子上吃飯,他都沒分出心神。

今天的午飯也簡單,鮑汁撈飯,佐以爽口小菜,餐後水果是水晶綠提,點心是酥黃獨,都是單手可以操作,且能迅速解決的,蘇懋心神短暫的拉回一瞬,只來得及下意識沖鮑公公道個謝,謝謝他将碗筷放到他手裏。

鮑公公:……

他略小心的看了眼旁邊,自家主子……面色平淡的飲湯,并無不愉,但也沒命令他幫蘇內侍裝湯。

迅速幹完飯,蘇懋依舊捧着小玩具,移到了貴妃榻上。

太子寝宮的貴妃榻,自然不可能像之前廊下小床似的,又窄又硬,足夠寬,足夠大,底下墊了毛氈加軟棉墊,放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錦枕,不管背靠斜倚還是躺下,都是極舒适的,蘇懋簡直像找到了快樂星球,窩在一堆軟枕裏,玩的不亦樂乎。

一整個下午,雨一直在下,淅淅瀝瀝纏纏綿綿,不大,也不停。

太子手執書卷,慢條斯理翻看,時不時換下視線,就見小東西跟個貓兒似的,不停在貴妃榻上變換姿勢,坐着躺着趴着,沒個消停的時候,時不時就發出衣角摩擦,窸窸窣窣的聲音,以及破解魯班鎖一二機竅時小小的歡呼聲。

就這麽喜歡玩?

他垂了眉,繼續低頭看書。

二人分別占據房間一隅,互不打擾,互不侵犯,連話都沒說一句,卻有種奇特的默契和和諧感,好似這樣完全沒什麽不對,就該是這樣。

直到傍晚,蘇懋把一小盒子魯班鎖全都解出來,能挨個還原,還能全部拆成小塊,最後拼成一個小房子。

這也太精巧了,簡直是古代版樂高啊!

興奮歡呼出聲後,發現房間安靜無聲,左右看看,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裏。

太子仍然手握書卷,在不遠處書案端坐,難以置信過去了這麽久,他還能保持這種坐姿,肩背筆挺,腰韌如竹,連脖子都不往前傾一分,看起來優雅極了,反觀自己……

簡直是癱在貴妃榻上的好嗎!渾身跟抽了筋的魚似的,等等,這裏為什麽有貴妃榻!

意識一回籠,蘇懋立刻明白了現下處境,騰的站起來:“殿下——”

請罪的話還沒說出口,不小心碰到了剛剛拼好的魯班鎖,魯班鎖掉在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房頂尖尖剛好着地,碎倒是沒碎,磕缺了一小塊。

太子斜眉:“嗯?”

蘇懋兩眼發直的蹲下,捧起魯班鎖:“我好像……弄壞了殿下的東西。”

“那賠吧。”太子聲音平淡,無悲無喜,聽不出來生沒生氣。

蘇懋兩眼更直:“我好像……也賠不起。”

他一個連生命安全都保障不了的小太監,沒有存款也沒有工錢,怎麽賠,拿什麽陪?腎嗎?

“那便罰吧,”太子看了眼門口方向,“今夜開始,在孤門口打地鋪,為孤守門。”

蘇懋:……

也行,住的地方又有了不是?

說是今夜,今夜也差不多開始了。蘇懋已經回過神,當然不可能繼續在太子寝宮賴着,外頭雨也不下了,又解鎖了新住處,他當然要尋小墩子幫忙,準備鋪蓋,并順便吃晚飯。

小墩子是個實心眼,但凡主子沒交代的事,他就是死都不會答應,無情可講,可主子只要交待了,就能辦的妥妥當當,從不搞附加條件那一套,不僅好好跟蘇懋吃了頓飯,鋪蓋顏色花樣材質,都能讓蘇懋自己挑。

他們在忙碌的時候,寝宮內,鮑公公正在收拾魯班鎖。

“殿下,這些還留着麽?”

“一些舊物罷了,留着養狗?”

太子放下書卷,換了一本:“尋些新的過來,放到淺箱去。”

“是。”

鮑公公沒多嘴,手腳麻利的收拾完房間,請太子出去用晚膳。

晚膳不算特別豐富,但足夠精致,也都是太子尋常喜好,但太子似乎并沒有什麽胃口,只用半碗就撂了筷子:“備水。”

他要沐浴。

其實這種恹恹狀态,才是每月月初太子從側室出來時的樣子,像今日晨間下午,幾乎一整日的安靜情緒,午間多添的一碗飯,才是例外。

鮑公公心內淺嘆了口氣,應了聲是,就親自下去準備了。

掌燈之後,太子一直未出寝宮,也沒讓任何人伺候,蘇懋受了罰,到點過來,在門口鋪平鋪蓋,抖開薄被,開始打地鋪。

夜至深處,大殿燈燭都熄了,周遭黑暗一片,寝宮內漏出的燭光反倒清晰了。蘇懋翻身,枕着手,能看到門縫漏下一片燭影,忽高忽矮,随風跳動。

他沒有看到太子身影,不知道這人在裏面做什麽,看書還是畫畫,手邊的茶飲了沒有,準備幾時休息,還是已經休息了,只是留着燈沒熄?

伸手捂嘴,打了個呵欠,蘇懋慢慢閉上了眼睛。

法醫工作忙碌時很多,他不大喜歡被人打擾,也不會去打擾別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麽,可偶爾,他也會感覺孤獨。

一個人等車間隙,一個人自駕游,冗長工作結束的歸家路上,看到滿城燈火,卻沒有一盞屬于自己時,是稍稍有些寂寞的。而人性中的脆弱總會在這種時間到訪,讓你很想身邊有一個人,說不說話都行,只要在旁邊,能彼此分享此刻的寂寞。

可和陌生人分享心事,是危險的。

就像現在這樣就好。

我不用太靠近你,你也別太靠近我,你仍然是你,我也還是我自己,不需要為對方讓步,不需要為對方改變,不需要溫柔包容,也不需要過多體貼,就這樣一道門相隔,知道同一個空間有個人陪伴就好。

睡意造訪前,蘇懋想起了在太子寝宮的一整個白天。

他在放縱自己時的确很心無旁骛,工作時認真,玩也要認真麽,可一個人的意識形态,思維習慣很難改變,他從來沒在自己辦公室和自己家之外,這麽‘心無旁骛’過。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潛意識已經認為太子身邊足夠安全,可以放肆?

那太子呢,有他陪着,是否曾有一兩刻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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