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值得嗎 他根本就沒有被允許,站在太子身邊

太子怔了片刻。

燦烈陽光落下, 為面前的人蒙了層金邊,頭發都有些毛茸茸,很軟的樣子。

很久沒有人敢這般不敬, 他有些沒反應過來。

或者說不是不敬,是不怕。敢靠近他,敢就這樣拉他的手, 檢查他的傷,這小東西……膽子怎麽這麽大?

蘇懋完全是下意識舉動。

他現在不是初來乍到那會兒了, 見過太子的兇,也見過太子的善,看懂了對方不曾說出口的話,知道太子的兇是表象, 實則是個君子, 不會罰他,膽子當然大了。

只是太監的制服料子着實不怎麽好,配在腰間隐系的帕子,當也不是柔軟絲滑,綁在太子手上,那真是一點都不配, 又糙又粗。

“殿下忍一忍, 這裏離奉和宮也不遠。”

回去了再換吧。

擡頭才發現四周特別安靜, 別說太子的貼身內侍鮑公公,連姜玉成都不見了,他不是跟着一起跑出來的麽?

蘇懋看了看左右:“小郡王呢?”

太子斂眸:“在宮中折騰出這麽大動靜,自得回去同姑母禀報一聲。”

可也不需要這麽快……吧?鮑公公難道也跟着去了?

蘇懋想了想小郡王之前苦着的臉, 長公主疼愛孩子, 兒子養成纨绔也沒關系, 反正她養的起,但她的崽可以自己打,不能被別人欺負,姜玉成但凡闖禍,是得回去找親爹幫忙背鍋分擔的。

現在宮裏鬧出那麽大動靜,幾個皇子都來了,別人不懂,生在皇家的長公主能不懂?這裏事涉奪嫡了啊,多麽敏感!

長公主把兒子養成‘纨绔’,不靠近任何一方,不就是為了絕對安全,把自己這一家三口摘出權力漩渦麽,兒子這麽不争氣,非得往危險中心紮,不收拾收拾,還不得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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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懋猜,太子把鮑公公派出去,也有位小郡王求情的意思,就……別打太狠?

方才大殿上,專門點了自己過來,又默許小郡王跟過來,就是要保護他們,再提及都知監的規矩,不管是借口吵鬧還是暗意威脅,殿中那三位皇子事涉其中,都不可能不管,任其繼續持續下去。

見小太監笑的舒朗,小虎牙都露出來了,太子垂眸看了眼綁着帕子的手:“很好笑?”

“不是,”蘇懋搖搖頭,笑容更加燦爛,“殿下是好人,能在殿下身邊,我很榮幸。”

他說的是實話,這皇宮的水有多深,根本不敢想象,雖和太子的相遇機會也不是那麽美妙,但如果他面對的是別人……過程可能更加艱險。

“油嘴滑舌。”

太子轉身往前:“孤沒有幫助任何人,只是覺得他們吵鬧。”

行吧,口是心非的君子。

蘇懋笑沒收,轉身跟上。

回奉和宮的路不算長,不會經過都知監,但路上還是會看到不少太監,腳步匆忙,為了自己的差事奔波,看到太子,行禮也是板正迅速,規規矩矩的。

“想什麽呢?”

身側的人良久沒說話,太子看過去,發現蘇懋盯着路過的太監看:“都知監?吳永旺?”

蘇懋唔了聲,道:“我總覺得……以吳永旺的年紀,弄出這麽大的事,稍稍有些違和。”

倒不是小看人,吳永旺說十歲時就會玩手段,他并沒有不信,有些人就是早慧,早熟,而且宮內環境對小孩子并不友好,耳濡目染之下,多長幾個心眼,并非不可能。

但宮中‘規矩’的形成,可不是一個小孩子就能改變的,這裏涉及到很多貴人主子,權力傾軋,別說一個小孩子,就算一個極為聰明的成年人,也需要數年經營,嘔心瀝血,步步謹慎,才能存下點自己的勢力,一個小孩子,單槍匹馬,無人相助,徹底改變底層太監的格局,同時影響皇城大勢,怎麽可能呢?

“我總感覺他後面一定有一個教他的人,這個人,非常危險。”

是那個供言裏,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和吳永旺見面的人麽?

奈何小太監看到的不多,只是機緣巧合,吳永旺和這個人的見面非常隐秘,連一直監視他的徐昆雄都未曾發現,都知監裏其他人也問不出相關口供,要麽,是吳永旺将這個人保護的很好,要麽,是這個人把自己藏的很好。

這個人是男是女,什麽地位,多大權力,為何能在宮中自由游走?

是皇子麽?

蘇懋又感覺不太像,每個人的性格成因,行為手段和習慣,都與生長環境有關,宮牆高,內宮深,的确是個封閉環境,算特殊群體,但皇子們的路和太監不同,并非不能出去,不是看不到更廣闊天空,彼此之間也不是沒有過打架欺負,但與特殊環境下滋生的,小團夥的霸淩形态,還是有差別的,兩者從根子上的底層邏輯就不同。

“吳永旺在宮裏認了主子,但這個主,未必是真的主。”

太子疏淡聲音融在夏風裏,分明沒太多情緒表達,聽起來卻透着霜色冷意。

蘇懋贊同他的話:“吳永旺大概是在宮裏左右逢源,哪個主子娘娘,哪位皇子尋他,他都能幹脆答應,從容應對,非常聽話,什麽事都能辦,但其實在他背後,一直有一個隐藏在深處的人,這個人可能在教他長大,給他出主意……這個人,才是他心中真正的主子。”

或許這個‘規矩形态’,就是這個人教給他,并且幫他一步步實現的。

但很明顯,吳永旺不會說。

他連四皇子六皇子交代過他的事都不說,就是怕牽連出來更多。

蘇懋突然想起,幾次和太子的暗夜相遇:“殿下……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為什麽總會在特殊敏感的夜間出現,為什麽總能恰好救了他……救他或許是偶然,頻繁在夜裏出現,肯定不是為了救他。

太子:“嗯?”

蘇懋:“殿下幾次夜間出外——”

“不是同你說了?散步。”

太子老神在在,走路的步子穩極了,神态更是,沒有一絲滞澀,自如的很。

蘇懋:……

回到奉和宮,終于能拆開掌上綁的可笑帕子,正經敷藥包紮,太子沉默片刻,可能覺得堂堂太子不好占人便宜,直接賞了蘇懋一打方帕,還有衣服。

方帕是上好綢緞裁成,素色,沒有繡花,顏色極為耐看,适合男子使用,衣服也是,雖仍是太監制服,料子不一樣,視覺效果強上不少,穿起來也舒适更多。

沒有命案要查,日子恢複平靜,太子依然安靜,神龍見首不見尾,蘇懋住在廊下小床上,托着下巴,偶爾會好奇。

他以為小郡王很快會再進宮,畢竟這是個憋不住,喜歡熱鬧的八卦小王子,可等了四日,都未見人。宮中消息的确在傳,說長公主大怒,拿着鞭子要教訓兒子,但最後只揮出去了三鞭,兩鞭在驸馬身上,小郡王只挨了一鞭,還是在屁股上,沒聽說需要到卧床休養的地步……

直到小郡王托人帶了話過來,說長公主禁了他的足,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非常隐晦的提到了‘初一’兩個字。

的确馬上進八月了,可初一到底怎麽了?

蘇懋不明白。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

……

太子寝宮,側室已經準備好。

奉和宮地方很大,太子寝宮也是,書架旋開,有一個縱深極深的側室,面積也不小,沒有窗扇,沒有桌椅,甚至連床榻都沒有,除了門口用來放東西的長幾,房間內幾乎空無一物,除兩條巨粗巨長的,從牆壁釘過來的玄鐵鏈。

太子脫下外裳,旋身走進,面上表情平靜,腳步亦未有一絲停頓,仿佛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個房間一點都不可怕,一點也不單調,他早已習慣。

從容走進,他自己将鎖鏈扣在手腕,就地盤腿,坐在房間中央,也沒要個墊子。

鮑公公幫他捋順了玄鐵鏈,淺淺嘆了口氣:“那老奴先退下了?”

太子沒說話。

鮑公公就沒走,慢着腿腳檢查并不存在的危險隐患,連門口放東西的長幾都沒放過,捋着袖子擦了一遍。

“……孤之事,不必叫旁人知曉。”

終于等來了太子的話。

“殿下放心,”鮑公公自然知道這個‘旁人’是誰,話說的圓融,“照舊例,老奴該要整理清掃整個奉和宮了,廊下不大好住人,這兩日怕是要委屈小蘇內侍了。”

“委屈?”太子垂眸,長睫在眼下攏出淡淡陰影,燭光之下,竟有暖意,“他怕什麽委屈。”

不管別人怎麽苛待,周遭環境如何,能不能吃一口飽飯,睡一個好覺,在那小東西眼裏,都不重要,他說‘生命可貴,怎能辜負’……

不能辜負。

太子閉了眼:“你下去吧。”

“是。”

鮑公公退的幹淨利落,哪裏有方才胳膊腿老了,走不大動的樣子。

周遭靜谧,眼前一片暗紅,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眼裏的世界變了樣子。

像是拿到了開啓舊日時光的鑰匙,那些消失在歲月裏的人,一個一個的找回來,逼問他為什麽不救,為什麽來晚了,為什麽錯過這一切,為什麽眼睜睜的看着皇後殒身……

那些被刀光劍影割裂的血色,如附骨之疽,纏繞根植在骨血,一刻不肯遠離,侵蝕着他的心。

太子知道,這是他的心魔。

別人說他有瘋病,也沒錯,他一輩子為此所困,不僅往日那些為他犧牲的人,連背叛他的人都會在這時嘲笑他,值得嗎,你所做的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外敵來犯,他不肯退,不認輸,憑着一腔熱血,和母親一起守城,可母親……沒等到他回來。

他原本是不悔的,因為母親也不悔,這是母親堅持的路,也是教給他的路,可母親走了,朝堂并沒有照他們所期望,越來越好,一個人是救不了整個朝堂的,他終是被廢了,再不甘心,再熬着心火,最後也只是變成了一個奪嫡隊伍最讨厭的野心家,連死都死的不光彩。

真的不悔麽?

發現自己再睜眼,回到數年前的時候,第一個想法竟然不是興奮愉悅,可以利用‘知道後面很多大事’來反制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們,而是心累了,不想再管了。

不管江山變成什麽樣,不管好兄弟們奪嫡,不想知道官員有多爛,也不想知道百姓們苦不苦,他都不想管,不想看。

這時他明白,他還是有點悔的。

外面的世界并沒有變,數年後是這樣,今日也是這樣,他曾故意去阻一件事,一個人,可這件事的結果并沒有任何變化,和上輩子一樣,他便明白,有些事可能上天注定,強求不了。

直到蘇懋的出現。

他不記得上輩子有過這個人,當時往奉和宮送人的的确不少,他不記得的名字,大約是死了,或者根本就沒來,為什麽這個人的出現,讓一切都變了呢?

雙眼睜開,已經看不到別的,只餘血色,身體随之戰栗,手握成拳,很想破壞點什麽……

他早知道自己身體情況,上輩子看過不少大夫,不管太醫還是民間郎中,對他這種周期性的變化都沒有太多的解釋和辦法,只說可能與親眼見過皇後的死有關。

說他雖然不說,實則太多情緒壓在心底,那個畫面太清晰太可怕,于他而言是非常恐懼的存在,才引發了症狀,而初一,是母親走的日子。

他身體沒病,只是心病,什麽時候放下了,什麽時候才會好。

可這種事,怎麽可能放得下?他一輩子都會在這種情緒裏糾纏,出不去。

不過到底也抵抗了一輩子,再來一遍,耐受力至少高了很多……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側室門被推開,黑暗裏走進來一個人。

“嘩啦——”

太子直接沖上去,以玄鐵為武器,馬上要勒住對方的脖頸!

這人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才躲過這一擊,小心翼翼扶起蹲進來的食盒,再小心翼翼的摸黑放到長幾上:“殿,殿下,小人是小墩子,給您來送飯的,都是您愛吃的肉餅點心,沒有湯羹,您,您先吃飯,小人半個時辰後來取!小人告退!”

小墩子顯然幹慣了這活,躲得及時,跑得也飛快。

只半尺之差,太子限于玄鐵鏈長度,沒能傷到人,眼底血色以更加濃稠的方式襲來,帶着腥氣,帶着歲月裏的亡人,他忍不住更加暴戾——

“滾——都給孤滾開!”

……

蘇懋并不知道太子在經歷什麽,若非太子自己願意,他平時其實很少能看到對方,可時間已然進入八月,過了初一,奉和宮上下氣氛比往日還緊繃,怎會沒有猜測擴展?

鮑公公跟他說宮裏要大掃除,廊下地板也要好生保養,打個蠟什麽的,不方便給他住,鮑公公一臉微笑,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什麽不尋常,他當然也回得客客氣氣,禮禮貌貌:“好。”

真要講理他可講不過,太子當時說了,罰他廊下住十日,這裏并不是他的地盤,小床也不是他的小床,該走了就得走。

少年實在懂事,也不多問,一個字應的幹幹脆脆,鮑公公于心不忍,慈愛的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再過幾日,就是皇貴妃千秋宴,宮裏上下都在準備,你要不要跟着過去學學?

蘇懋看了眼鮑公公。

說是還有幾日,正在準備,可這麽大的事,不可能現在才準備,大概都是準備好了,正在演排階段,這時候讓他過去,是學習,還是跟着玩啊?

太子的情況他不知道,這裏的人也在想辦法支開他。

想想其實也合理,小郡王屢屢提到初一,每次說起來神情就不對,明顯這個日子對太子,對奉和宮來說意義重大,事關秘密,他一個突然冒出的人,又不是提前培養的心腹,死士,別人為什麽要信任他,托付予機密?

他根本就沒有被允許,站在太子身邊。

視線掠過太子寝宮方向,蘇懋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好啊。”

潇灑轉身後,臉上的笑就收了。

道理他都懂,為什麽有點說不出來的不爽呢?

督主法醫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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