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怕不是想保護誰 願你來世所遇,皆是溫暖
想到一個正好年華的小姑娘, 正該被長輩捧在手心,被少年們目光追逐,大膽追求的時候, 卻有家不能歸,在邊關和一群軍漢一起在硝煙裏打滾,在敵人的血色裏洗禮……
蘇懋就有些不忍心。
雖這是女孩自己的選擇, 知道這樣是在舍棄什麽,也願意舍棄, 蘇懋還是有些心疼她。
想着,連入口的桂花酒都苦澀了起來。
“花一樣的年紀,未能與家人團圓,也未曾嘗過情愛……希望她來世能有個好結果, 不要這麽苦了。”
蘇懋起先還賞月, 品酒,嘴裏嘟嘟囔囔的和太子聊薛問歌,聊到她可能的喜好,京城令人牽腸挂肚的美食,聊到桌上這些酒菜,都有怎麽樣的講究, 殿下今夜怎麽這麽快回來, 中秋佳節, 尋常百姓都有家宴,皇宮不應該也有麽?
不過說是說,聊是聊,他意識有些朦胧, 沒想到桂花酒勁頭這麽大, 慢慢的有點醉, 太子說了什麽,答了什麽,哪句話敷衍,那句話真誠,他都沒辦法入腦,也沒辦法分辨,只記得太子看向他的眼神,特別亮,灼灼似熾陽,看的他臉紅心跳,忍不住的口渴吞口水。
“……殿下睿智,不知對情愛一事有什麽見解?”
蘇懋迫不及待的轉開話題,沒發現自己有點大舌頭,還不小心咬了一下,疼的直嘶氣。
“來,飲些水。”
太子拿走他手裏的酒杯,塞進來一杯清茶。
蘇懋乖乖喝水,兩只眼睛未離開太子:“殿下還沒……還沒縮呢!”
太子淺淺嘆了口氣:“你覺得呢?”
“我啊……”蘇懋托着腮,看着自己的手指頭,“戲裏唱了不少,話本子裏寫了不少,案子卷宗裏更少不了愛恨情仇,我……我覺得情愛兩個字太複雜,太難把握,有時狂戾如暴風,能摧毀一切靠近的人,甚至自己,有時卻是最世間最溫暖,最治愈的東西……”
太子:“那孤希望,薛将軍來世所遇,皆是溫暖,不必治愈,她要一輩子平安順遂,開心到老。”
見太子修長漂亮的手就在面前,蘇懋鬼使神差,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握住了那只手,認真說:“那殿下也要一輩子平安順遂,開心到老,所遇皆溫暖,不必有治愈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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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就發現這只手陡然用力,粗糙的指節虎口死死扣住他,手背青筋也跟着隆起。
視野越發模糊,他連太子的眼睛都看不清了,只聽到太子低沉如以往,卻并不平緩,隐隐亂了的呼吸聲:“懋懋也是。”
貓貓?
貓貓是誰?
蘇懋晃了晃腦袋,沒反應過來,心說殿下養貓麽?好像沒見着啊。
沒想到這一晃,晃的視野颠倒,肩腰好像被扣住,移到了更靠裏的軟墊邊,懷裏也被塞進了一個小小的月牙靠枕。
“睡吧,待你醒來,外面消息陸續回來,孤陪你開堂審案。”
“審案?”聽到這兩個字,蘇懋就忘了視野的颠倒,大舌頭都淡了點,“在哪審?”
“如知殿,你去過的。”
太子搬開榻上小方幾,給蘇懋蓋上薄被,見就這麽會兒的功夫,人已經閉眼睡着了,他微微傾身,靠近蘇懋的唇……
最終還是停住了,只指節流連不舍,在唇角停留良久,才緩緩離開。
“好夢。”
随後珠簾散開,燭光熄滅,颀長背影走到床前,在月光下褪了外裳,随着一聲淺淺嘆息,落了床簾。
……
蘇懋一覺睡得極好,醒來發現竟然沒在門口打地鋪,而是在太子寝殿的貴妃榻上!
完蛋,他是又幹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
他努力回想,只想起和太子開心的吃東西,同飲桂花酒,共賞中秋月,談天說地,氣氛很是愉悅,可是……後邊呢?後邊他是怎麽醉了,怎麽躺到太子的貴妃榻上的!
想不起來,完全想不起來。
蘇懋吓的夠嗆,見太子不在殿中,松了口氣,轉身就躲了!
反正太子不是縱情聲色的人,尋常不會找他這個別人送來的‘寵物’,只要他不主動冒頭,太子就看不見他,只要太子不想起來,那這夜的事就能過去了!
可他是奉和宮人,躲又往哪躲呢?他認識的人也不多,距離正殿遠的麽……
他纏上了歸問山。
歸問山無比嫌棄:“咱家才是門正,你一個內侍愛寵,何故在此停留?”
這是在揶揄他,早前曾誇下的海口,什麽我馬上就是太子的愛寵了,我是太子的心尖尖……
這話現在自己聽,也有些臊的慌。
蘇懋全當沒聽見,下巴微微一擡,指向遠處值守的殿前司散都頭:“怎麽,我在這,妨礙你偷看向子木了?”
歸問山:……
“你少在這刺我,賴着我盯着我也沒用,要查的東西我心裏有數,底下都在忙着呢,但凡有信回來,必第一時間告訴你。”
蘇懋:……
看看,誰還不是個轉移話題大師了?
他知道歸問山本事,也知道有些事只能等,在這盯着沒用,沒有消息回來,歸問山也沒轍,可他這不是沒處去,就借個地方躲一躲麽。
歸問山眼皮耷拉,好像什麽都不關注似的,其實心眼比誰都多,見蘇懋不說話,高深莫測的說了一句:“風雨欲來,躲是躲不了的,蘇內侍小心被抓回去。”
“你才被抓,我這麽聰明,能是被抓的人麽?”
蘇懋還沒嘴硬完,就見小墩子過來了,說殿下有請蘇內侍。
蘇內侍瞬間扁了嘴。
歸問山一臉高深:“這麽聰明,不是被抓的人?”
蘇懋瞪了他一眼,就你長了個嘴,成天叭叭叭叭的會說話!
他小跑着離開,走到正殿,深吸一口氣,才輕輕推門進去:“殿下尋我?”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動作,跟個準備偷米的小老鼠似的,太子挑眉:“怕孤?”
蘇懋馬上立正搖頭:“不怕!”
我連酒都敢跟你喝,有什麽好怕,就是……
“我要是做錯了什麽,殿下能不能別罰……不,少罰一點點?”蘇懋拿着小手指比了一絲絲長度,眼珠子亂轉,給自己找理由,“您看,這又過去兩天了,馬上就會有新線索回來,案子要破,我……好好表現,争取立個功,将功贖罪,行不行?”
“你這小腦瓜裏都在想什麽?”
太子随手扔過來一個卷宗:“看看。”
蘇懋低頭一看,眼睛登時睜圓,哦豁,齊活了!
除了宮裏查到的消息,還有宮外小郡王忙碌的結果……歸問山這狗東西,剛剛還在外面诓他,說什麽有結果的第一個告訴他,才沒有,歸問山直接給了太子,太子還沒告訴他,直到齊活了才給他看!
是在懲罰他麽!懲罰他敢偷跑不管事!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罰過了,兩清了。
“所以咱們要不要……”他突然興奮,看着太子,眼睛眨都沒眨,“現在突然開始?”
打皇子們一個措手不及?
太子颌首:“可。”
這不出意外的表情,這肯定的答案,甚至隐隐的愉悅表情,太子好像等着他說這句話呢!
蘇懋迅速想了想:“小郡王呢?他若不在的話……”
太子:“正在過來的路上。”
蘇懋眨眨眼:“那幾位皇子,可都能請來?”
太子颌首:“可。”
所以都準備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那這股風必須得刮啊!
“殿下等我一下!”
蘇懋小旋風似的沖到書桌旁,擡手拿起紙筆,刷刷刷就寫。
……
還是如知殿,還是相似的時辰,相似的布置,只是這一回,排場比上一回可大多了,大皇子,二皇子,廢太子,四皇子,六皇子,除了年紀尚小,跟本案無關的七皇子沒到,基本上所有有分量的皇子都來了。
既是堂審,沒個主審官肯定不行。
幾個皇子還未落座,就用眼神打了不知道幾架,總之就是我不滿意你,你也不滿意我,更不滿意他,誰坐上那個位置,大家都不幹,廢太子麽……大家倒是不反對,但他屁股沉啊,直接進來就坐下,話都不說,完全沒有想幹事的意思。
蘇懋看了小郡王一眼。
姜玉成清咳一聲,手中玉扇刷的打開,潇灑極了:“那今日,小弟便卻之不恭了?”
別看他一個纨绔,人們嘴裏幹啥啥不行的人,倒是膽子從來沒小過,這種場面也不怕,別人不搭腔,他只當別人默認接受了,喊了聲蘇懋:“蘇內侍便跟着小爺,在旁側伺候一二,瞧瞧小爺今天破案的風采!”
一邊說着話,他一邊玉扇掩面,朝蘇懋擠眉弄眼,那叫一個着急——
小抄呢?像上回那樣打的小抄呢?快點給我!
蘇懋就知道會如此,趕緊把剛才過來前寫下的紙條快速塞給他。
小郡王一邊往上面主座走,一邊展開紙條看了下,眼睛立刻直了,竟然是這樣子的麽!
他唇角一彎,更有信心:“來,把咱們的嫌疑人都請上來!”
皇子們都配合在堂,嫌疑人們也沒哪個敢擺譜,來的整整齊齊,相當迅速。
姜玉成先用扇子敲了下桌面,看向安恪侯府兩兄弟:“今日大家齊聚這如知殿,都心知肚明是為了什麽,你們兄弟倆,做過什麽好事,也別小爺挨個問了,都交待吧。”
單君卓苦笑,一臉的無辜:“不瞞小郡王,在下屬實不知,您問的到底是哪樁啊。”
“我呸!”姜玉成直接甩出了四個字,亮出了本案中最關鍵的牌,“西、域、商、圖,你敢說不知?”
他這麽一莽,別說單君卓,在場皇子們都怔了一下,表情各有不同。
這麽快就揭底了麽?
單君卓當然感受到了氣氛變化,強忍着沒去琢磨周邊貴人們眼色,依舊道:“此圖傳說裏倒是有,不知小郡王此時提起是——”
“少跟小爺打哈哈,”姜玉成冷了眉,“七年前你們安恪侯府就在搶這張圖了不是麽?怎麽知道的,為誰搶的,你說,還是讓你弟弟說?”
單君卓沒說話,似乎對方打的太快,有點來不及思考。
姜玉成視線滑過兩兄弟,哼了一聲:“都不說,是想小爺替你們說?”
氣氛安靜到詭異,小郡王挑高眉梢,拉長了聲音:“行,我想想,這事鬧得有點大,你們侯府也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幹,我那時還小,成天傻玩,不知道,但好像聽別人提起過,當時你們安恪侯府在巴結誰來着——隐約好像是我哪位皇子表兄?”
說是隐約,他看向表兄堆裏的眼神可沒半點不明白。
四皇子當即肅容,一臉正氣:“今日之案,是在我母妃壽宴上發現,影響頗深,事關我母妃和父皇臉面,容不得半點沙子,若有人不配合,姜表弟也無需太溫軟,直接上刑便是。”
他這一說話,幾乎把兩邊的關系擺到了明面上。
其實他擺不擺,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層關系根本就不是本案疑點,那他這般說,就只有一個目的了——
他在逼迫單君卓。
單君卓當然得給反應,但肯定不會這般直說,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攬,直接扯起了寧娘子:“據聞此商圖兜兜轉轉,落在了薛問歌薛将軍手裏,薛将軍去世,此物便歸了薛家,薛家感念寧家幫助,以此圖相贈……我安恪侯府當年并不知此事,與寧家談親事,只是看中寧家家教,女兒必定不錯,豈知寧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以為我們要坑害他們家,真是可笑,我堂堂侯府,什麽沒有,為什麽要專門去欺負什麽都沒有的小小寧家?寧家人幾番傳揚,把這件事傳的面目全非,反倒弄得我們像壞人似的,實則并非那麽回事,我單家也未有任何不義之舉。”
寧娘子冷笑:“是麽?不沖着這西域商圖,你侯府看上了我什麽,還讓庶子不惜掐死身邊的通房侍女,來讨我歡心?以為你家是這種人,外面所有人都是這種人? ”
她看向單君陽。
單君陽全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下人不聽話,難道不能打殺?我兄長可沒教過我這樣的道理。”
單君卓眯了眼。
他和庶弟從來沒對付過,但他沒想到,今日當了這麽多皇子,庶弟也敢暗搓搓拉踩他,真是個眼皮子淺的廢物,爛泥扶不上牆。
“我看本案問的是那兩具骸骨的死,宮裏依稀有消息傳到外面,說是七年前的事,四皇子生辰那日?”
單君卓微笑有禮,看起來寬厚極了:“那日我們年紀尚輕,都被家人管束着,不大敢偷偷去什麽地方,倒是周嬷嬷……我聽聞死者裏有周嬷嬷的幹女兒?周嬷嬷常在宮中,那日也未在宴席上出現,想是去忙碌了?不如說說,別的宮人在為四皇子忙碌之時,您在何處?做了什麽?”
六皇子微笑出聲:“周嬷嬷那幹女兒,好似曾在馮貴妃娘娘殿中做宮女?那周嬷嬷可不能為她瞞事啊。”
蘇懋看了眼小郡王。
姜玉成也啧啧微嘆,之前還真沒想到,不但幹女兒,這位幹娘也是馮貴妃的人!周嬷嬷在宮中作事軌跡,從不與明光宮重合,看起來絕對不是馮貴妃的人,實則人一直是明光宮放在別處的暗線,可能這呂梅芝做事,就是周嬷嬷負責暗中引導指派的!
她不看重幹女兒,但知道幹女兒看重她啊,只要稍稍引導,就能全力掌控。
周嬷嬷出列,行了個禮,也微笑大方:“那日奴婢的确沒資格為四皇子拜壽,可那日丢了東西的也不是奴婢啊。”
一句話甩鍋,又讓現場氣氛陡轉。
單君卓緩緩轉向檀盛,眼底有恰到好處的驚訝:“莫非是檀二你?”
檀盛一臉淡然:“同我無關。”
半晌,無人再說話。
姜玉成就笑了:“我說檀二爺,你瞧瞧他們,一個兩個都有說法,你沒有,還不找個撐腰的,不怕這一場過不下去?”
檀盛仍然一臉冷意:“我問心無愧。”
單君卓就眯了眼,臉上笑意更深,視線掃了掃寧娘子,再看向檀盛,一臉意味深長:“是麽?檀二爺莫非是想保護誰?某人竟這麽好?”
大殿越發安靜。
單君卓卻沒停:“也是,多好的姑娘家,生得端正,臉也好看,可惜零落塵間,滾了滿身的泥,一身騙術,不知惹了多少仇家,還敢跳進宮裏來胡鬧,你再不護着她,她可要怎麽走下去……”
檀盛擡眼看他,目光更冷,冽如寒霜。
單君卓收了笑,慢條斯理:“她是寧家人,當年就敢污蔑诽謗我侯府,今日卷土重來,故意找茬,沒準就是肖想這西域商圖,檀二爺是想替她頂了這個罪?”
“說起來,”不等檀盛說話,他接着揚聲道,“宮中時隔七年的舊事,本不該冒出來,怎麽就那麽巧,寧娘子來了宮裏,這事就翻出來了,我依稀記得——那些小孩,是跟着檀二爺過去的?檀二爺想為寧娘子做什麽,又做了什麽?”
檀盛擡眸,目光極厲:“往事不堪,是誰做下的,你不是早知道?”
第43章 分明是做賊心虛 不過一個太監,一個宮女,有什麽不能殺的?
單君卓聽到檀盛的話, 整個人繃的更緊:“你什麽意思?這是在宮中,諸位皇子面前,話可不能亂說!”
檀盛唇角掀起諷刺弧度:“我也是才想通, 殺死兩個人的兇手,是你吧?”
“如我們這等公侯府邸,外面百姓聊起來, 看到的都是富貴,亂花迷人眼, 然你我心裏最知道,彼此是什麽模樣。”
他看着單君卓:“安恪侯府家風不正,早已無往日榮光,你們并非不知道別人嘴裏怎麽評價你們, 仍然活在過去的榮耀裏, 認為威懾強壓就是一切,認為貴人靠山就是一切,多年來汲汲營營,從不掩蓋自己的野心,而你——”
“你單君卓承侯府衣缽,不以為恥, 反以為榮, 一身心機手段, 似為此而生,侯府看似烏煙瘴氣,老侯爺身體敗退,衆子争位, 實則一直是你在暗中操控, 左右府中一切, 你至今未婚,不是沒有過未婚妻,是因為岳家突然勢敗,未婚妻已然配不上你,所以必須要急病去世;你要尚公主,并非真心喜歡五公主,想給五公主更好的生活,做她的依靠,是因為你想綁在皇家這艘大船上,綁的更緊更牢;這麽讨厭庶弟,卻并沒有下死手針對,是因為庶弟很有用,所有出頭的事,都可以挑撥他來做,是麽?”
他這幾句話,聽的座上小郡王都要為他叫好了。
姜玉成慢悠悠甩着扇子,先看向四皇子——
瞧見沒,人家嫌棄你呢,你這大腿顯然不夠粗不夠硬,人家覺得不保險,尋思着得再抱一個呢,怎麽樣,開不開心?
見四皇子表情冷硬,姜玉成又轉向單君陽——
你這兄長從來沒有關心過你,也不是打不過你,只是在利用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出頭哦,意不意外,驚不驚喜,還要不要繼續玩下去?
單君陽表情當然也好不到哪裏去,深深垂了頭,不欲讓別人看到他在想什麽,但身側緊握的拳已暴露了他情緒。
檀盛倒并未關注旁人,視線未離單君卓:“七年前之事,我不甚清楚,但我聽聞,你曾在此次宴中丢了東西,侯府話傳的不明不白,問到你時,你卻并未承認,說什麽都沒丢,但你确然丢了東西,只是不知為何,這樣東西這兩年複又出現,是麽?”
單君卓冷了面:“胡言亂語,你——”
“啪——”
姜玉成便在此時拍了桌子,讓這火燒得更旺:“對啊,單大公子丢了塊祖傳玉佩,不若仔細說說看,你将它丢在哪兒了,怎麽突然找出回了?”
單君卓還未說話,姜玉成下一句便追了過來:“自六年前開始,你好像就特別關注宮中土木興造之事,與內官監來往頗多,交情極好,什麽話都說的上,至兩年前,宮中幾處修繕整理,土木興造,你便主動請纓幫忙,順便——也移了屍?”
話到這份上,堂上之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來,小郡王這話絕對不是無地放矢,定是有了依據,才敢這般高調的說出來……
沒有人幫腔,單君卓也臉色大變,一時說不出話。
姜玉成也就不憋着了,偷眼看了下之前蘇懋塞過來的小紙條,清咳兩聲,又道:“另一具屍體,我們也找到了喲。”
本來尋到這麽多證據,就是可以直接問罪的,浪費那時間幹什麽,他一拍手,就有早就準備好的小太監從門口進來,先後擡進了兩套骸骨。
只是這兩具骸骨稍稍有些奇怪,每一具都是有兩個半身組成,左邊一具上半身透着濕綠,明顯是在水中打撈起來的,下半幹燥些,看得出來是埋在土裏的,右邊一具則相反,上半身幹燥,下半身濕綠。
堂上人看不出這有何玄機,但有一件事很明顯,有人跑不了了。
單君卓眯了眼,看似認了,實則話音意味深長:“雖我有意促成,但庶弟幫了大忙,為何小郡王偏偏揪着我不放?”
姜玉成樂見其成,笑眯眯看單君陽:“弟弟要不要解釋一下?不好好說話,又會被你哥坑了喲。”
單君卓:“家大業大,兄弟間偶有龃龉争端,我并不否認,但我庶弟性格暴劣,屢有殺人之事,可不是我坑的,他本性難馴,本就是這樣的人。”
這麽多年的‘培養’,有意促成,所有人都知道安恪侯府有怎樣一個敗類,所有壞事,不好的事,當然都是他幹的,至于他屢屢想欺負打壓的,光風霁月,笑容和煦的嫡子兄長,才是對照的另一面,所有好事,榮譽,當然是嫡兄的。
單君卓多年布局,為的就是不斷形成,夯實這個印象,直到大禍來臨的一天——
有人可以為自己頂罪。
單君陽沖動易怒,也的确野性難訓,腦子不如單君卓好使,可是到如今,又怎會不明白?過去七年的事太久,太遠,很多細節根本查不清,兇手是誰存在暧昧,嫡兄如果推鍋給他,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他已經背過很多次類似的鍋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
別的也就算了,宮裏貴人面前,單君陽不可能讓對方表現,可又實在找不出什麽漏洞,只能咬牙提前事:“你就是丢了祖傳玉佩,足足有五年沒有佩戴過,兩年前突然總是佩戴,可不就是找回來了?我以前殺過人又如何,我幹的事我認,但就算殺人,也是你暗示,你提醒的!七年前宮裏的事,同我無關,這兩個……”
他指着地上兩具骸骨:“這兩個人,我根本沒見過,也不知道,同我沒關系!”
寧娘子看向周嬷嬷:“嬷嬷仍然穩坐高牆,還不願出來作證麽?”
小郡王見寧娘子說話,看了眼手中小抄,看向蘇懋的眼神都快成實質了——
我滴個乖乖,蘇小懋你怕不是神仙,怎麽連這種節點都能知道!
周嬷嬷沒說話。
姜玉成便跟着小抄上的提醒,問寧娘子:“你和周嬷嬷不對付,是因為她知道這件事,可能還親眼目睹,但一直都沒有站出來分說作證?”
“不錯。”
寧娘子唇角勾出淡淡諷刺弧度:“我們寧家小門小戶,無論多無辜,多難過,別人都不會同情半分,我也算理解,自家門前雪尚掃不過來,怎麽管別人家的瓦上霜?這周嬷嬷,可不是能置身外的人,呂梅芝是她的幹女兒,對她照顧孝順,一心一意,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不管,薛将軍一介女子,保家衛國,花一樣的年紀,為國捐軀,她也不敬不憐,将所有這些事藏在心裏,愣是不說——我不理解。”
“什麽人能自私到這種地步,臉都不要了?”
這個問題姜玉成倒是能回答:“周嬷嬷在宮外置有私宅,用來見她的侄兒,她這位侄兒,娶的是馮家旁支庶出的表姑娘。”
“哦——”寧娘子玲珑心腸,有什麽不懂的,音調拉長,更顯諷刺,“原來是攀了高枝啊。就是不知道,将來根本沒見過面的侄孫小輩談及宮中這位長輩,是君子不黨,不與小人為伍呢,還是陰眉陰眼,攀附鑽營的一丘之貉。”
不管哪一種,聽起來好像都很難堪。
後輩清醒明理的,不會尊敬喜愛,由衷感謝周嬷嬷,後輩不清醒,一頭往富貴圈子裏紮的,好像也不是什麽有出息的人,往後門庭如何支應?
周嬷嬷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牽扯到了芋沿。馮家,就是在暗隐馮貴妃,座上六皇子忖了忖,感覺得表個态:“本王竟不知,一個宮中嬷嬷,竟敢在宮裏宮外,打着明光宮的旗號做事麽?”
周嬷嬷站不住了,撲通一聲跪下,嘴裏直道冤枉:“老奴哪裏知道這些彎彎繞繞的事,只是宮中做事久了,難免落下些毛病,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怕受牽連……七年前那日,老奴的确看到了安恪侯府嫡公子單君卓殺人埋屍,還因為行事慌張,丢了祖傳玉佩!”
姜玉成又看了眼小抄:“哦?你說單君卓殺人,還一下子殺了兩個?”
“老奴敢對天發誓,沒有撒謊!”周嬷嬷磕了個頭,“那日屠路和呂梅芝不知道因為什麽打了起來,兩敗俱傷,渾身都是血,老奴尚未來得及上前,就見單公子走了過去,問了兩個人一些話,具體問了什麽,老奴并不知道,但好像兩個人不怎麽配合,單公子就下了手,兩個人都動不了,單公子想殺他們簡直易如反掌,可他也慌亂,見死了人,便想埋屍,并未察覺到屠路還未死透,拽下了他腰間玉佩,死死握在了手心……”
“老奴當時吓壞了,同誰都不敢說這件事,只是親眼目睹了單君卓殺人埋屍,只是之後什麽時候,怎麽重新挖開,尋回那枚玉佩,老奴卻是不知的。”
姜玉成看單君卓:“如何,單大公子還不招麽?”
單君卓眼眸微垂,一時沒有說話,似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再觀大殿現場,太子穩坐椅上,無喜無怒,所有皇子裏,只他看起來最穩。
大皇子視線轉了一圈:“證據列堂,仍然嘴硬,試圖有人幫忙翻轉局勢,這樣可是不好。”
四皇子聽出了他的陰陽怪氣,冷笑一聲:“膽敢在我母妃壽辰生事,本王定不會放過,今日本案必要水落石出,若誰刻意引導方向,再講事情鬧大,本王也是不允的,必要去父皇面前求個公平!”
這話是在提點單君卓,大勢如此,他不會保任何人了,聰明點的,好好想想自己怎麽說;也是在暗怼大皇子,一事一畢,非要陰陽怪氣搞事,別怪我不講情面,告到父皇面前!
單君卓知自己已成棄子,便道:“西域商圖一事,我安恪侯府知曉,從始至終也沒有瞞這一點,但我們家并沒有很想要這個商圖,此圖的确獲利巨大,但也很難做成,需要前期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用性命把路趟出來。侯府這麽大體量,都很謹慎,外面的人更是沒譜,商家巨賈也都是看着眼饞,不敢輕舉妄動,想要有人維護兜底,這才求到了我們家。”
“我安恪侯府始終記得皇上恩德,要造福于民,之後問商圖之事,也非是為自己謀私利,只是認為能扛下這個事的人不多,我府既有餘力,就該為國分憂,為民盡份心力,侯府賺錢是小,侯府并不缺錢,可帶動着大家富起來,才是真理。”
他視線掃過周嬷嬷:“我也并沒有殺人,一切只不過是意外,我當時得到消息,說是此圖在這一天會在宮中,有人知曉這件事,并已經開始查找,我不知道都有誰在找,應該也有像我這樣的人,可最後我發現一個太監一個宮女打起來了,口中低語商圖,我便覺此事有異……”
“我當時在側聽了一會兒,沒聽出什麽特別有用的東西,只感覺這兩個人不對勁,他們好像并不是為誰做事,而是想害哪一位皇子……這如何得了?侯府并未攀附任何宮中貴人,但宮中每一位主子都是承國柱石,萬萬不能被毀的,遂我只能出手阻止他們。”
“奈何此二人怎麽勸慰都不聽,還對我不敬,明明已經兩敗俱傷,男的腦袋破了個洞,鮮血直流,女的腿骨折了,都動不了,還想要聯手反殺我,我為自保,也是沒法子,便……也動了手。”
“當年發生的事,我也很遺憾,但我自認沒做錯什麽,後來也出于好心,把他們埋了起來,可祖傳玉佩丢了,我無法放棄,只得尋時機,重又挖回來。”
倒是很會拔升高度,給自己開脫。
“你撒謊。”
蘇懋看着單君卓:“你說你是因為要自保,才不得已出手殺了人?”
單君卓視線滑過周嬷嬷,聲音很是堅定:“是。”
周嬷嬷見衆人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敢不說:“老奴……當時離得遠,看的并不真切,的确有看到三個人都想動手……”
蘇懋走向放在地上的骸骨,指着上半身幹燥的那一具,頭骨部分:“死者屠路确曾因與人打鬥,受了很多細碎小傷,額頭左前側有一處細小碎裂,這恐怕就是單公子說的腦袋破了個洞,鮮血直流,但這處小小碎裂并不致死,他後腦處凹陷的點狀放射性蛛網骨裂骨損痕跡才是致命傷,而人頭骨堅硬,想要造成這樣的傷害,需得雙手舉起大石,朝後腦重重一砸——”
“有準備時間,有蓄力速度,可不像什麽緊急情況下的自保。”
蘇懋又指着另一具骸骨左胸:“死者呂梅芝,致命傷在心髒,匕首精準穿透心髒,在肋骨上留下淺白斑點,肉眼可辨,所我所知,單大公子并不會武,匕首入的精準,可能是巧合,但入得這麽深,這麽幹脆,沒有任何猶豫,恐怕也是看準了時機,主動施為。”
“兩人身上的致命傷只有這兩處,屠路身材高壯,會些粗淺功夫,呂梅芝不會功夫,可她天生力大,他二人纏鬥,是有可能勢均力敵,但我猜——當時兩個人只是身上帶了傷,額頭出血不會死,腿骨折了也不會死,但他們并不是兩敗俱傷,只是打累了,若等待休整一段時間,就會恢複些,但你不想他們恢複,你聽到了他們話中的重點,不想這些消息傳出去,只想自己擁有,遂故意的,親手殺了他們,是也不是?”
單君卓眯了眼。
蘇懋又道:“若你真有自己說的那麽無辜,什麽話都沒問到,也沒有故意殺人,只是自保,為什麽要偷偷掩埋兩具屍體,四外喊一聲,不就有宮裏人來處理了?你還能指正他們對皇子不敬,意圖謀害,大小立個功。”
姜玉成一甩扇子:“對啊,你這分明就是做賊心虛,你說謊!”
單君卓啞口無言。
他閉了閉眼:“是我錯了,我不該僥幸,我的确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鍋推不到別人身上,也無法用大義來蓋,只能硬扛了。
但他更後悔的,是這兩具骸骨,他已明白,重新移屍時犯了錯誤,沒認好怎樣拼是同一個人的上